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37章 烧椰子蛋糕

  “请问你是在找罗邱淇吗?”

  罗邱淇的名字被阮氏竹毫无保留地念了出来,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直视对面的男人,不过语气里充满不确定,伪装得像个普普通通的、看待什么都充满好奇心的小居民。

  “你什么意思?”跟踪并偷拍阮氏竹的男人抓着手里的相机,警惕地望着他,“你是什么人?”

  阮氏竹神色如旧,解释道:“我是他的地陪。”

  他非常讨厌长篇大论地解释一件事情,不过这次不太一样,他尽量从头说到了尾,添加很多细节,好让他编的故事可信度提高许多。

  “他是年中的时候来的这里,”阮氏竹说,“起初好像是一个人,因为人比较招摇,所以记住了他的脸。后来他在这边的旅馆住了小半个月,找到了我,他说他听不懂越南话,问我能不能当他的地陪——我是个孤儿,靠接这些散活谋生,他给钱又很大方,我就答应了。然后他搬到了南边的马场住……”

  男人忽然打断了他:“你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吗?”

  “香港。”阮氏竹说,“我看过他的证件。九月二号是他的生日,他说他想吃蛋糕,所以我们今天才出来的。”

  阮氏竹抬高手里的椰子粉,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男人依旧满是戒备,大声质问阮氏竹:“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老板,”阮氏竹往后缩了缩,一副很畏怯胆小的样子,“你不是在找他吗?”

  “你知道我找他是为了什么吗?”

  阮氏竹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阮氏竹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垂在大腿两侧的手慢慢地收紧了,过了会儿松开手,吞吞吐吐地说:“我想要钱,老板。”

  男人没听清,正要阮氏竹再重复一遍,阮氏竹立刻接着用更清楚的声音说:“他刚开始的时候很大方,给钱给的很快,但是自从买了马场,开销变多,他就总是拖着不给我钱,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人很怪,”阮氏竹皱着眉,“我看他钱包里明明有那么多张卡,但就是跟我说没钱没钱,本来平时的脾气就够招烦的了——老板,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阮氏竹说完后巷子里忽而变得很安静,小孩从巷尾飞快地跑过去,足音也只是回荡了短暂的几秒,男人上下地打量他,眼神逐渐由怀疑转为轻蔑。

  “钱嘛,最不是问题的事了,你跟我再讲讲……”男人边摸口袋,结果掏遍口袋,都没有找到他要找的钱包,惊叫出声,“欸?我钱包呢?”

  他贴身的口袋空空如也,阮氏竹静静地看着他找,到最后他像是为自己找补似的,扯了扯嘴角,对阮氏竹说:“可能是落旅馆里了。”

  阮氏竹十分信任地点头,听他又说:“我找他是因为他也欠了我的钱,追债,你懂吧?”

  “我懂,老板,”他露出为难的表情,“就是他可能已经在找我了。”

  男人想了个办法:“这样,晚上你有空没有?我们还在这个地方见面,你要多少钱都好商量,前提是你把他在越南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说过的话全部告诉我。”

  “需要我把他人也带过来吗?”

  “这不用,你要是把他护照再偷过来,我给你加倍。”

  “那好吧,老板,”阮氏竹说,往巷子口走去,“老板你一定要信守承诺,我们晚上见。”

  走出宅巷,阮氏竹一眼便在莲雾树下看见了罗邱淇。罗邱淇背对着他,弯腰和卖冰棍的商贩说话,光线从树冠里穿过,将满树的红色莲雾照得发亮,落下一地形状不规则的光斑。

  阮氏竹知道身后有人正在注视着他,没有犹豫地走到罗邱淇身边,抬手触碰罗邱淇的手臂:“罗邱淇。”

  “你去哪里了?”罗邱淇转过身,把他拉到荫凉处,“我找遍了整条街,差点以为你被人拐走了。”

  “人太多了,被夹在游行队伍里,”阮氏竹抱怨着,摘下脖子上的茉莉花环,套在罗邱淇的脖子上,“东西买好了吗,我想回家了。”

  茉莉花事先在水里泡过,花瓣洁白,香气浓烈。罗邱淇拉住阮氏竹的手:“买好了,走吧。”

  罗邱淇在集市里还向一位开越南点心铺的老婆婆买了烧椰子蛋糕的配方,回去后点上炭火埋进砖头搭的炉子里,趁时间早,拆开茉莉花环,做成了一对手环分别套在两人的手腕上。

  老婆婆写的配方只有阮氏竹能看得懂,他一句一句地念给罗邱淇听,配合罗邱淇把各类粉末混合在一起,倒进浓椰奶里面搅拌均匀。阮氏竹不爱吃甜,糖就撒得不多,香草精多挤了一泵,黄油和椰奶的甜味很快渗透进了茉莉花的香气里。

  事实上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做甜品,厨台上白花花的一片粉末,阮氏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黄油也蹭得到处都是,好不容易把厚厚的液体倒进模具里,刚打开烤炉的门,滚烫的热气便扑面而来。

  阮氏竹的脸上沾了蛋糕浆,热气烘烤过后结成浅黄色的凝块,罗邱淇洗干净手替他剥掉,又捧着阮氏竹的脸和他接吻。

  临近雨季结束,越南的天气稍稍稳定了下来,不会再有毫无预兆的降雨,属于旱季的风裹挟着深绿的气息翻山越岭而来,罗邱淇感觉到那些东冲西撞的洪水一般的情绪在平和如溪流淌游,不是春天也有焕发的新迹象。

  “谢谢你陪我过生日。”他亲吻着阮氏竹的脸颊,把阮氏竹弄得很痒,掌心像是有羽毛轻扫。

  “不用谢,”阮氏竹移开脸,郑重地和罗邱淇提要求,“明年生日我要你陪我过。”

  罗邱淇笑着答应他:“没有问题。”

  烤制蛋糕需要的时间比阮氏竹想象得要久,罗邱淇大概实在不适应蒌叶的味道,到了傍晚还是有些晕,想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阮氏竹在卧室里陪他待了片刻,随意翻开一本罗邱淇在旧书时常淘来的图画书,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抬头发现罗邱淇已经睡着了。

  太阳向西垂落,罗邱淇在上次意外发生以后对家里的每一扇窗户和门都做了加固,防盗的围栏被拖出长长的影子,恰好停在床边。

  阮氏竹合上书站起来,将书放在椅子上,拉上了窗帘。

  半刻钟后,阮氏竹离开房间,自外反锁房门,钥匙留在锁芯里,走出堂屋,又锁上了堂屋的大门

  他按照白天的路线原路返回,走得慢的缘故,重回那条小巷里时月亮高悬,天差不多黑透了。

  巷子里没有路灯,四下静谧无声,阮氏竹等了十多分钟,终于等到那人打着手电筒向他走过来。

  手电筒的光扫过阮氏竹的脸,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男人压低的命令:“我要的东西呢?”

  阮氏竹睁开眼睛,好声好气地说:“带了。”然后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罗邱淇的护照,递了过去。

  灯光换了个方向,直直地指向护照。男人翻了翻,像是十分满意,然而没有进一步掏钱的动作,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阮氏竹即时叫住他,不等他开口,抢着问,“你今天是不是偷拍了我们的照片?”

  “拍了,”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拳头,“小鬼,这里没你的事了,可以滚了,再多事小心我揍你。”

  阮氏竹鼓起勇气,说:“我想看看照片,就看一眼。”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要求了,男人盯着他犹豫半分钟,把护照和手电筒放回口袋里,解下相机,调出了白天他跟着阮氏竹偷拍的照片。

  照片的起始是两天前,警局门口宣传板上罗邱淇的单人照,而后顺藤摸瓜,阮氏竹看到了再前一天他和罗邱淇坐在露天粉面店吃饭的照片。再往后就是这一天早上,罗邱淇和他混在人群中,几张模糊的背影。

  这些照片里很少出现罗邱淇的正脸照,像是刻意拍得很模糊,阮氏竹看完后说了声“谢谢”,半张脸的轮廓隐匿入黑暗中。

  男人重新掏出手电筒,调到最大亮度,被他照到的墙壁上的苔藓笼上一层阒静的冷光。阮氏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离开,忽然察觉到有几缕不易察觉的雨丝细细蒙蒙地吹在脸上。

  雨势很小,浸湿脚下的石砖。石砖易滑。

  阮氏竹握紧拳头,加快脚步,在男人回头前一脚踢软他的后膝盖,曲起手肘砸在他的太阳穴上,不给他任何蓄积力量的机会,抓住他的头发往墙上用力摔他的前额,直到一股红色的血迹顺着砖缝浸湿苔藓。

  阮氏竹拥有一身的硬骨头。他从他父母的训斥中得知,在见不得光的地下室里听见,在孤儿院的培养手册上看见。

  只有当他踩在眼下这个人的脖子上才正真领会。

  血迹稀释在雨水里,呻吟声被掩盖在风打树叶声中,阮氏竹抬起脚,温温吞吞地捡起磕碎了镜头的相机,又从他的口袋里把罗邱淇的护照翻了出来,害怕雨水打湿,离开巷子前往最近的百货店要了个塑料袋。

  返程的路上雨下大了。

  阮氏竹意识到他下手太迟,罗邱淇或许早就醒了,在路上走得太急,踩到树叶和淤泥摔了一跤,手臂被碎石划出几道不算很浅的伤口,血流到指尖,重滴回泥土里。

  等他一瘸一拐地回到院子里,堂屋的两扇门大敞着,几截木头碎片躺在地上,散发出腐烂的木头的气味。

  廊檐的灯光一向微弱,阮氏竹在台阶下停下脚步,抬头仰视罗邱淇。

  罗邱淇睡前换了睡衣,此刻穿的依旧是睡衣,只是裤脚上全是泥渍,上衣被雨水打湿成黑色。

  阮氏竹走上三级台阶,伸手抓住罗邱淇的手臂,因为疼痛抓得很松,没过多久就彻底松开了,换成重心倾斜,靠在罗邱淇怀里。

  罗邱淇的手臂很冷,胸口却是烫的,把阮氏竹冰凉僵硬的脸颊重新捂热了,他抱住阮氏竹,低头嘴唇碰到阮氏竹不断往下滴水的头发:“你去哪里了?”

  “我去买了蜡烛,”阮氏竹把手里的塑料袋塞进罗邱淇手里,“蛋糕要插蜡烛。”

  进屋后阮氏竹的狼狈模样在灯下一览无遗,罗邱淇将那捆用黄色皮筋绑住的彩色蜡烛扔到一边,卷起阮氏竹的裤子和衣袖,看见业已凝固了的伤口。

  阮氏竹扶着他的肩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进盥洗室里,关上门,从内反锁。

  他洗了一回耗时半个钟头的澡,罗邱淇等在门外,等他出来用手里的毛巾盖在他的头上,用力地揉搓。

  自从罗邱淇买了那块红色羊毛地毯,阮氏竹就习惯了睡前在地毯上坐一会儿。罗邱淇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小腿拿蘸了碘伏的棉签替他擦拭伤口。

  “我没有凶你,”罗邱淇盖上碘伏的盖子,抱住阮氏竹的腰,让阮氏竹坐在他的腿上,胸腔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贴在一起,“我担心你。”

  阮氏竹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说:“我知道。”然后又说“对不起”,觉得是他的自私搅得罗邱淇的生日一团糟。

  罗邱淇让他抱了很久,久到阮氏竹怀疑他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罗邱淇也会一直抱着他。

  他稍微直起背,问罗邱淇:“蛋糕呢?”

  “蛋糕烤糊了,”罗邱淇告诉阮氏竹,“但应该还能吃,我去把它拿过来。”

  罗邱淇在地毯上架了张小的折叠桌,表面焦黑的烧椰子蛋糕放在上面,气味说不上有多难闻,但是至少罗邱淇切掉烤焦了的部分,里面看起来有模有样。

  彩色蜡烛浸过水,点起火来很费劲,阮氏竹总共插了两根在上面,蜡烛油勉勉强强流到距离蛋糕不到半厘米的位置,罗邱淇便吹灭了。

  “你还没许愿。”阮氏竹提醒他。

  “你怎么知道我没许愿?”罗邱淇笑着拔掉蜡烛,将蛋糕一分为二,阮氏竹的那份上面多撒了许多白色的椰蓉。

  阮氏竹用筷子拨了拨椰蓉:“像雪山。”

  烧椰子蛋糕的椰子味很浓,甜味倒被冲淡了,阮氏竹挖掉半块,每一块上面都沾满了椰蓉。

  “我没见过雪。”他说,“越南从来不下雪。”

  罗邱淇说:“香港也不下雪,上一次下雪是1975年,那时候我都没有出生。”

  不过他由父母陪伴,经常会在夏天或者冬天寻找一个有雪山的地方去滑雪,所以严格来说不算对雪很陌生。他向阮氏竹承诺:“以后我带去看雪。”

  阮氏竹吃完蛋糕,凑上去亲罗邱淇的嘴唇,含混不清地说:“老板你一定要信守承诺。”

  阮氏竹没有加注时间期限,所以罗邱淇五年后才实现诺言,依旧算得上是个守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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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邱淇一停下,阮氏竹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玩具负鼠四脚朝天,罗邱淇拿起来塞进被窝里,放在阮氏竹旁边,留一个负鼠的头出来,假装是陪阮氏竹睡觉。

  一小时后罗邱淇挂断柯英纵的电话,回到房间里,阮氏竹不知何时睡醒了,坐在床上发着呆,看见罗邱淇朝他走过来,无措地叫了声:“罗邱淇。”

  “我没有走,”罗邱淇坐在床边抱住他,阮氏竹暖烘烘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他嫌痒,吻了吻阮氏竹的额头,问他,“陪我去泡温泉吗?”

  阮氏竹闭着眼睛点头:“我想去泡温泉。”

  阮氏竹承认他想。

  他想每天都见到罗邱淇,不是因为罗邱淇的钱、罗邱淇的关心、罗邱淇的陪伴,单纯是因为他想。

  在雪山上想,不在雪山上也想。

  在越南想,不在越南也想。

  来了香港还是想。

  阮氏竹想,自己简直太自私了,哪有这样的人的。

  从乌克兰返回香港,飞机在半夜落地,阮氏竹困得没边了,顺水推舟和罗邱淇来到顶楼,匆匆洗个澡就躺上了罗邱淇的床。

  罗邱淇抱他抱得很紧,仿佛在时刻提醒阮氏竹,他没有走。

  第二天早上七点出头,阮氏竹在一阵口渴中醒了过来,披上外套走出卧室,中途被一团毛茸茸的什么东西绊到,睁大眼发现是zuzu。

  Zuzu欢快地绕着阮氏竹摇尾巴,阮氏竹走进厨房,给它开了个罐头放在地上,又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镇饮用水。

  Zuzu吃完罐头,罕见地没有继续粘着阮氏竹,任由阮氏竹边打盹边喝水,踏着小碎步跑到大门口前,开始对着门隙不停地闻嗅,并且越来越急躁。

  阮氏竹握着水杯走到门口,不确定门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刚想打开门检查,几声短促的密码输入的声音响起后,门自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位打扮得体的女士,熟悉的长相立刻令阮氏竹联想到了罗邱淇。

  “罗董事长。”阮氏竹恭敬地叫她。

  罗毓进来关上门,将挎包挂在挂勾上,打开玄关的鞋柜,拿出拖鞋换上,问阮氏竹:“罗邱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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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这本不会很长,估计二十万出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