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17章 咖啡豆

  黎氏彩的父母收养阮氏竹大概是阮氏竹度过十岁生日以后的事。

  黎父是当地一位正直勇敢的警察,黎母则是温柔可亲的家庭主妇,两人共育有黎氏彩一名独女,家里不是特别富裕,至少阮氏竹得到他们的收养,同时也得到了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安稳的一段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黎父于一年后遭到仇人暗杀,其他关系亲密的亲戚未能幸免于难,黎母和黎氏彩、阮氏竹当时远在外地,侥幸逃过一劫,但黎母即使在警方的保护和追加的荣誉下也无法走出阴影,于一个月后抑郁自杀,两个孩子只能被收容进福利院。

  说黎氏彩是自己的妹妹,阮氏竹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地方,甚至很大程度上他认定是自己害了黎氏彩,黎氏彩本该有的顺风顺水的人生因为他毁于一旦。黎氏彩没有怪罪他,把他当成最后可以依靠的亲人,已经是阮氏竹求之不得的。

  就是黎氏彩对罗邱淇的恶意和警惕性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阮氏竹不是不能迅速地说出罗邱淇的优点,比如罗邱淇有钱,罗邱淇不计较花多少钱、花钱的原因、花钱的目的,罗邱淇愿意把钱包交给他保管……当然除了这些很重要的方面,还有很多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总之可以统统归结为一句话——罗邱淇对他很好。

  能够好多久,阮氏竹不知道,他的需求很简单,在罗邱淇体验完人生甩手走人之前,尽可能多地攒够最自己有利的条件。

  一周后黎氏彩再次来到马场,顺道给阮氏竹带了一大盒咖啡豆,说是少东家的朋友出远门带回来的,叫什么阿拉卡比咖啡,咖啡壶没有,要他们自己去买。

  咖啡豆闻起来很香,阮氏竹兴致缺缺地晃了晃,记得罗邱淇喜欢就推到了罗邱淇面前,黎氏彩这次看见了倒没说什么。

  吃完晚饭黎氏彩才引入正题。

  “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她靠在阮氏竹身上,用惯常最爱用的撒娇语气对阮氏竹说,“就一点小忙。”

  天气太热,阮氏竹不习惯有人贴他很近,找了个借口挪到罗邱淇那边,看他用晚饭前刚买的咖啡壶煮咖啡,问道:“什么忙?”

  “太太要拜佛,拜佛要新鲜的莲花,她叫我撑船去湖里摘,我白天忙都忙死啦,少东家就知道使唤我一个人,晚上很晚才能去休息,实在挤不出时间……你帮帮我呗,荡口的船随你用,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行。”

  咖啡液出来得很快,苦涩的气味漂浮在夏夜潮湿的空气里,阮氏竹搞不清楚黎氏彩这一套是和谁学的,什么都不说,先送礼物,礼物被使用了才说明真正的意图,明明就算她不送礼物阮氏竹也会答应她的所有请求。

  罗邱淇也是的,昨晚莫名其妙地问完一通话,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主动理他,bamboo跳了一天的障碍物,回马房一会儿就喝光了一天的饮水量,累到睫毛也不动弹。

  哪有人这样的。

  阮氏竹胡乱地点头,说:“好啊。”然后抬起手碰罗邱淇的手臂,问可不可以给他尝一口。

  罗邱淇也说“好啊”,语气总感觉实在模仿阮氏竹的,怕阮氏竹吃不了苦,掺了很多的牛奶。

  “还是苦,”阮氏竹捏着鼻子喝药一样灌了一大半,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问罗邱淇,“有没有炼乳?”

  “给你加几块方糖。”方糖是和咖啡壶一块买的,罗邱淇用细汤匙盛了两块放进阮氏竹的杯子里,自我反省道,“咖啡壶的温度烧高了。”

  阮氏竹勉强喝完了,又去接了两杯凉水才把那股子又苦又酸的后劲压下去,回到堂屋发现黎氏彩人不在了,应该是回东家去了。

  刚喝完没什么特别的除味觉以外的感受,到了半夜阮氏竹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盯着白墙,在无尽的清醒中怨恨自己为什么非得没事找事,喝那杯加糖加奶还是非常难喝的咖啡。

  熬到凌晨总算搭着了梦境,没想到天一亮罗邱淇就醒了,走在堂屋里的脚步声,以及摆钟滴滴答答每整点一次的报时声,阮氏竹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拉开门怨气十足地盯着罗邱淇看。

  罗邱淇被他吓了一跳,注意到阮氏竹发青的眼底,随即明白了什么:“你没睡着?”

  “没有。”阮氏竹幽怨地开口。

  罗邱淇似笑非笑的样子彻底激怒了阮氏竹,他走到罗邱淇身边,用力地推搡罗邱淇:“不许笑。”

  可惜一夜未眠,阮氏竹头发乱糟糟地打着卷,力气用不到位,声音也是闷闷的,对罗邱淇构不成任何威胁。

  天色熹微,罗邱淇保证自己不会再发出丁点的声音后,阮氏竹躺上床仍旧睡不着,干脆起来坐在堂屋看完了整场远山边的日出,闲着更是无事可做,因为罗邱淇上了发条似的,把所有的活都干完了。

  罗邱淇煮了跟白米饭差不多厚的粥,阮氏竹唯一庆幸锅没炸,厨房还好好的,听罗邱淇在他身边说:“你那个什么,妹妹,不是要你帮她摘莲花?”

  阮氏竹脸埋在碗里,他怀疑白粥里加了糖,不然怎么吃着齁甜。

  “你想什么时候去?”罗邱淇说,又补充道,“我陪你。”

  阮氏竹倒是没想过罗邱淇肯帮他,抬起头看向罗邱淇的眼睛,临近爆发边缘的情绪瞬间和缓了许多,规规矩矩地放下碗,问:“现在可以吗?”

  罗邱淇说:“当然可以。”

  当地最不缺的就是池塘和莲花,阮氏竹特地挑了片望不到边际的大湖,和罗邱淇乘上荡口的小船,船桨随便地划两下,拨开碍事的荷叶,连人带船隐入荷塘深处不见了。

  阮氏竹撑船的经验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妈妈还没有被卖走的的时候是他妈妈撑船,阮氏竹在船尾摘荷叶和莲花,荷叶晒干剪碎可以泡茶喝,莲花是用来卖的。后来进入福利院,阮氏竹带头翻墙,拉黎氏彩出去摘莲蓬,有时黎氏彩担心被院长抓到关小黑屋,就是阮氏竹一个人在外游荡。

  摘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太阳升到天幕高处,罗邱淇摘下来的莲花已经在船尾堆成了一座红色的小山丘,白色轻盈的藕丝絮絮缕缕地飘着,阮氏竹坐到罗邱淇的身边,剥了一颗莲蓬的莲子放进罗邱淇的手心里,就当是补偿罗邱手指被荷叶杆刺磨红了的补偿。

  阮氏竹自己也吃了两颗,放进嘴巴里嚼着嚼着困劲就涌上来了,罗邱淇调整好坐姿,问阮氏竹:“你要不要枕着我的腿睡?”

  清晨的薄雾浅浅地遮着太阳,阳光经过层层阻碍,透过遮天蔽日的荷叶落在身上时已经不那么灼人,风吹在身上很舒服,阮氏竹出门前穿了长袖长裤,还涂了很多防蚊的青草膏,论起来这样的环境的确适合补眠。

  阮氏竹推辞道“不太好吧”,手腕却被罗邱淇不由分说地捉住了,小船晃来晃去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翻进水里,他只好顺势放松自己的身体,头虚虚地枕在罗邱淇的大腿上。

  罗邱淇的大腿肌肉很硬,阮氏竹怎么躺怎么觉得怪,找借口说“太阳太刺眼了,回去再睡也不是不行”,罗邱淇于是掐了一支干净的荷叶,撑伞一样地替阮氏竹遮阳。

  “那我睡了。”阮氏竹别无他法,只得顺从地闭上眼睛。

  感觉越来越怪了。

  先是感官上的,之后逐渐演化为心里的。

  寒气自水底徐徐升起。初春,闭着眼,光靠感觉的话,应该是初春。

  初春的湖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令阮氏竹感到腻烦的蝌蚪搅出许多细碎的涟漪,涟漪在皮肤下面一层一层地荡开,阮氏竹伸手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抓到。

  “睡不着?”罗邱淇低头问阮氏竹。

  阮氏竹把眼睛又闭上了:“马上就要睡着了。”

  “香港。”隔了一小段浮躁的时间,罗邱淇忽然说。

  阮氏竹没听懂:“什么?”

  “我出生在香港,”罗邱淇说得更详细了,“妈妈是香港人,爸爸来自上海。因为妈妈是她那一辈最小的,所以与我同辈的有一个已经结婚了的大姐,还有几个大几岁的哥哥。幼稚园、小学和中学在国际学校上的,大学正在念,目前是休学状态。”

  阮氏竹依旧一头雾水:“你干嘛跟我说这个?”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家庭没什么可说的。”

  罗邱淇笑了笑,即便是像这样怪异的角度,阮氏竹也不认为他在外表上有所欠缺,也立刻就明白罗邱淇偷听了他和黎氏彩的对话,脸噌得发烫,抢过罗邱淇手里的荷叶盖在脸上,大声喊道:“你不要说了,我真的要睡了。”

  “你睡吧,我不说了。”罗邱淇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在群众聚焦下长大成人的前十九年,罗邱淇用全公开、半透明,和井然有序来形容。

  他的母亲是爷爷的续弦所生,同时这也代表着一种割裂,无论罗邱淇做什么、说什么话,都会被拿去和他的姐姐和哥哥们比较,因此催熟剂无时无刻不笼罩着罗邱淇,直至被罗邱淇毫无保留地吸收。

  但其实他的母亲也帮他吸收了大半,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堪称家族一大耻辱,洗去这个污点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纯白无暇的。

  罗邱淇从报纸和家族里其他人的暗暗嘲讽得知,自己的母亲从小在家中便格格不入,很不受管教,功课也差,结婚时闹了个天翻地覆,终于得偿所愿,为人妻为人母了才收敛了很多,像是彻头彻尾地换了个人。

  不知是遗传还是巧合,罗邱淇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脾气差、气性急躁、在学校好好坐在位置上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堂课,自控力薄弱,完全生活在规则以外。

  即使事实恰如舆论所说,罗邱淇的母亲不被看好,父亲窝囊无用,罗邱淇也是始终相信他们三人的小家庭是美满温馨的。

  可就在罗邱淇休学,决定离家出走的当天早晨,他们离婚了,原因是罗邱淇的父亲背叛了他们。

  阮氏竹睡得有些沉,搭在小腹上的手掉了下去,掉在身边莲花的花苞上,又被罗邱淇牵住,扣住手指。

  阮氏竹的手指有着和体型相符的细和瘦,青筋的脉络交错纵横,经年的疤痕密集地聚在指腹处,形状类似椭圆,颜色很深,罗邱淇猜了很久都猜不出来,隐隐地觉得应该是灼烧留下来的痕迹。

  一片莲花的花瓣落在阮氏竹的身上,罗邱淇捡了捏在手里,忽然发现阮氏竹的脖子上残留一抹绿色的、干巴的青草膏,隔着花瓣替他擦掉了。

  也碰了碰阮氏竹的脸颊,花瓣轻扫过阮氏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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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竹说认识一个月就接吻,就是出自这里,很擅长装睡的一个小男孩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