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深情把戏>第79章 为什么接近我

  空间开始旋转,视野变得扭曲,一切吵闹喧哗褪尽,徒留他们两人。

  这是自从林北生家里不告而别之后,时隔十四天的再会。

  周青先在此期间彻底失联,电话成了空号,别墅空无一人,他好似成为了夏日出现的幻影,就此蒸发,成了死无对证的幽灵。

  林北生不知道自己是这十四天是怎么过的,他疯狂地找、疯狂地问,捕风捉影地想得到一点消息。

  托耿旭问到周青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时,他马不停蹄地找来了,到了楼下才意识到自己如此莽撞赶来会不会惹人不开心,于是临时在楼下买了束花。

  现在花散了、人走了,破碎的花瓣被碾在地板上成为浆状的污秽,他与周青先两人,隔着桌椅板凳,一如当年隔着碧蓝的泳池,遥遥相望。

  是林北生先有动静,他向周青先走进,最开始在走,后来加快速度,最后几乎是在跑,将周青先抵在墙上,恶狠狠地逼问。

  “你他妈到底是谁?!”他第一次对周青先用粗话,由于情绪过载而颈项爆红,少见地怒吼,“周淮和你是什么关系?!”

  周青先眼皮一抖,悲怆地意识到,林北生什么都听到了。

  他见证了周青先的恶劣、看到了周青先的狡猾,目睹了周青先的狼狈,那一团噩梦般的、糟糕透顶的家庭烂事,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林北生面前。

  他对林北生露出惨笑,林北生便什么都明白了。

  是啊,他早该明白的,他怎么意识不到呢,周青先的眼睛,和周淮的那么像,方才在众目睽睽、万众瞩目之下,和五年前的周淮在雨夜时一模一样——

  盛满了疯狂、悲伤、痛苦,琥珀色的眼睛。

  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呢?林北生的喉咙发苦,眼皮滚烫。

  他的声音哑得要命,咬牙切齿地问周青先:“你有什么目的、你他妈到底是为什么接近我的。”

  为什么?周青先也说不清。

  他是一个非常、非常自私,非常极端的人,永远在找自己生活的借口。

  他要看周淮难过、要看徐以凡失利,他要让伤害过他的人自食恶果,他作践自己,却还是无法从中得到快乐。

  他的心早就死了,他在十四岁时就成了一具躯壳,他一切正常,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世界总是灰色的,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海,但是却不知为何总是在感觉溺水。

  这样的周青先,在眼里只能看的见灰色的周青先,在泳池边上看到林北生的那一刻,重新被点亮。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五年前在医院里痛不欲生、将要熄灭的少年,现在又重新燃起火。

  他还是敞亮、明快、温暖,好似过去经历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创伤,他还是健康且快乐地活着。

  ——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晚在槐安湾的枫杨树下吃烧烤,周青先坐在人群的最边角,看着林北生大笑着和耿旭戚环打闹,既嫉妒、又惊奇、更渴望,心里如此想到。

  好奇怪啊,他怎么会这么快乐呢。

  他想,这个人没有得到一点创伤吗,他没受到一点影响吗,他看起来很开心,是怎么做到的呢,好厉害啊。

  于是抱着这样不单纯的想法,他接近了林北生,明知自己的身份或许会对他带来伤害,但他还是朝他伸出了手。

  教给我吧、教会我吧,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快乐,到底怎么才能振作起来,到底怎么才能摆脱无时无刻会漫过胸口的痛苦,教教我吧——我不想在陆地上溺死。

  多自私,多狭隘,多丑陋的祈求。

  周青先说不出来,这么自私的理由,可恨的借口,他没办法在林北生面前露出如此阴暗的自己,于是缄口不言。

  他的沉默带来的是无形的凌辱,周青先的视线已经死了,停留在林北生的脸上,一道一道划上可怖的伤疤。

  多么美好的一天呀,太阳明媚,秋风落拓,阳光从窗边漫进来,落在林北生脚边,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

  周淮这个名字,强硬地撕开了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让他重新想起十五岁的痛苦,嘴里似乎又灌满了苦涩的雨。

  他不知道是因愤怒还是悲怆和颤抖,身体里像在刮海啸,牙关磨得咔咔作响。

  林北生终于意识到了。

  那天在游泳池里与周青先的相遇,刺鼻的消毒水是腐蚀躯体的强酸,以为自己是抓住了溺水者的手,殊不知这是掐断他脉搏最锋利的武器。

  他等不来答案,失去了耐心,将周青先提起来,一下一下地砸在墙上。

  这是在言行逼供吗,还是在延长等待的过程,林北生不清楚,他只是一次一次地重复手中的动作,一遍一遍地听周青先与墙壁相碰的声音。

  砰、砰。

  “说话!”他最后再给周青先一次机会。

  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又好像什么被砸碎的声音。

  砰、砰。

  钝痛感从后背一直蔓延,穿过血肉,抵达心脏。

  砰、砰。

  周青先垂下视线,露出一种不合时宜、十分突兀的怜悯,不知道到底是在可怜谁。

  砰、砰。

  谁也没说话,这样的声音又像钟摆,是列车到站的信号。

  砰、砰——

  一共也就撞了八十二下,比他们相识的日子都要长。

  最后林北生似乎是失望了,选择松开了手将他丢下。

  周青先便像烂泥一样落在了地上,他听见这个面前的男人,异常悲痛的告诉他:

  “别他妈让我再遇见你了。”

  别再让我遇见你了。

  与多年以后不一样,当时这段故事以林北生的愤怒、周青先的回避作为终结,平静到有些怅然。

  既没有得到辱骂、也没有受到攻击的周青先在五年后遭到反噬,迎来了自己的崩溃,和林北生的沉默。

  ……周青先当然是有错的。

  他自私自利、自傲自大,仅仅凭着在泳池边的一场对视,便妄想将把林北生当做救济药,试图让对方成为自己的舍曲林。

  痴心妄想、明知故犯、罪有应得。

  周青先后来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悔过。

  他清醒时忏悔,睡着时呓语,后来清醒的时间远超过呓语的时间,周青先便在白日里幻想。

  第一年,他反复梦到这个在宴厅的场景,灿金色的阳光落在裤脚,他瘫坐在地上,望着林北生远去,在美好的晴天下午里腐烂。

  这时候周青先还相对比较乐观,他在梦里做了无数次自己没能做出的反应作为弥补,他梦到自己道歉、梦到自己求饶、梦到自己解释,梦到自己把脓疮不断鲜血直流的心掏给林北生看,却依然补救不了他的离开。

  于是周青先开始用别的方法补救,他找到了林北生的妈妈常去的残疾人协会,捐了很大一笔钱,协会甚至为之布置了答谢宴。

  周青先猜测林北生或许会出现,于是盛装打扮西装革履地出发,想好了见面时要说什么话、要用怎样的表情道歉。

  结果那天他看了一整晚拙劣的演出,林北生一家并没有出现。

  周青先这时候才知道,林北生一家在十二月三十一日,是永远不会有任何形式的庆祝的。

  第二年,他开始梦不到林北生,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受到焦虑,并出现大段大段时间的失眠。

  他回到槐安湾,小心翼翼地避开林北生,维系着林北生对他的命令,很远地看他一眼,或者拍下一张照片。

  镜头框里的林北生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好似他从不认识什么叫周青先的人,也不曾从他这里得到过任何伤悲。

  林北生是这样的,他在十五岁的事故中造就了一项很厉害的本领,能面对不管多惨烈多痛苦的现实,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受,可以选择在沉默的夜晚里消磨自己的情绪,用酒精冲刷掉干枯的血液。

  周青先于他而言就是脱落的灰,只要他不回望、不去想,他就可以忽视斑驳的墙皮,头也不回地往前。

  但周青先做不到。

  他在大片大片成碎片的晚上,会不受控制地想,林北生会不会在和他看同一轮月亮。

  意识到这一点的周青先,心脏被拧处一股酸涩的汁液,难受得好像此刻就会死去了。

  第三年,周青先终于找齐了大部分的物件,在槐安湾的十八号别墅中,按照记忆搭建了一间小屋。

  故意做旧的木桌、杂物堆放的顺序、有些褪色的床单、柜子里装着大概什么样的服装、本子上着什么类型的字,周青先努力地回忆起来,好似这里真的住着一个林北生。

  但他其实很少在这个房间睡觉,他在这里清醒地做梦,看见回忆垒成的林北生出现在他面前,重复说着一些过去的事。

  周青先就趴在床边,看着幻想中的林北生,迟钝地意识到,他爱上林北生的时间,远比想象中要早。

  他最开始以为爱恋起源于和林北生裹住一张毛毯看电影的那个晚上,后来以为是在小酒馆听见林北生唱歌的那时刻,再后来以为发生在林北生送他水晶球时,再再以为是从周淮那里心烦意乱的回来、于家门口看见笑着等他回来的林北生那一刻。

  其实都不是,还要早一点、再早一点。

  一切归根于第一次和林北生相拥的晚上,他当时想方设法把对方留在身边,为了不让林北生不退缩,他选择了顺从,闭上眼睛俯其身下。

  那时候,周青先便被一点一点的救赎了。

  他十四岁时在门缝里看见的场景,永久地刻在了记忆的耻辱柱上。

  原本的性在他眼里,永远是最丑陋、最龌龊的行径,他折磨着自己,不让自己好过,重复与陌生的人重塑这样恶心的行为,扮演者记忆里厌恶的角色,施虐、暴戾、控制,自虐一样不肯给自己解脱。

  但直到林北生触碰他时,他才顿悟,原来可以是温柔的事情啊。

  可以伴随着甜言蜜语,可以享受偏爱,可以咬着指节,蹭着嘴角,一次一次的说喜欢、喜欢、喜欢。

  喜欢。

  从没有得到过爱的周青先,在此刻得到养分。

  于是周青先邯郸学步,拙劣模仿,他自此以后望向林北生的视线,都像太阳底下最微小的尘埃,在每一次呼吸都在无声地说爱。

  然后第四年,周青先发现林北生的账号,绑定了一个名叫七个环的商业账号。

  他忐忑又兴奋的点开直播,看见林北生就坐在那里,好像就在自己对面,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

  这时候,想念被溢出身体,爱恋翻滚而生,他隔着屏幕、手指从对方的颊边摸过,好想就这么触摸到他。

  只可惜这一晚之后,林北生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小宋的omega,围绕在林北生身边,享有者林北生的视线。

  周青先嫉妒得要命、悔恨得发疯。

  所以在收到该账号发来的邀请时,周青先还是欺骗自己对面的人就是林北生,而就此出发了。

  日益膨胀的“想要见他”的欲望已经快把理性吞噬掉的程度了,所以就算被辱骂、被憎恨、被厌恶,也去见了。

  他做好了准备,想用有限的时间补救,想尽最大程度去挽留。

  只可惜他本来就是从没得到爱的人、完全不知道爱怎么表达的人,所有好的机会都被他完全弄糟,像个模仿人类的提线玩偶,一举一动都学着别人,把微不足道的、别扭的爱,歪歪扭扭地传递到林北生那里。

  于是这些本该汹涌、本该猛烈的深情,在林北生眼里全成了戏弄的把戏。

  他与林北生,不会迎来第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