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深情把戏>第78章 报复

  鲜血、鲜血、鲜血。

  周青先从激烈的撞击中睁开眼,只见红色的一片。

  好像在下雨,眼前弥漫着密密麻麻的雪花点,像扭动的蛆一样,闪烁出现。

  为什么为这么吵、为什么会这么吵?耳朵里塞了棉花,大脑里黏成浆糊,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警笛、尖叫、哭喊、和雨,砸在车窗上,发闷暴躁的雨。

  周青先撑起发烫的身体,高烧中被视野吸纳的景象都是昏暗肮脏的,只有车前那一个人,鲜红的外套,夺目得过分。

  车边绿化带种了山茶,大枚大枚的红色花朵,和衣服的颜色很像,和鲜血的颜色也很像。

  周青先久久地凝望着,少年鼓起的衣摆好似被雨砸掉的花瓣,凄惨的红逐渐侵蚀视线,他又闭上眼睛。

  他没死,一天之后高烧褪去,他的记忆里没有出现任何损伤。

  这竟然得利于这两个月不断注入腺体的药物,不知是哪一部分激素起了作用,让他的身体产生了抗体,以极端的方式保住了大脑。

  周淮也没死,听说她在肇事之后彻底发疯,把自己抓得浑身都是伤,被关进了精神病院里。

  徐以凡也没死,他掌管了周淮的股份,代替她接管公司,在与妻子长达十年的拉锯中获得了胜利。

  那谁死了呢?

  周青先躺在病床上,视线迟钝地垂落到蓝白的床套上,徐以凡抽空来看他,明里暗里问他还有没有事发当天的回忆,见周青先呆滞地出神不见任何回应之后,便放心地走了。

  那谁死了呢?

  周青先回忆起来,那天被雨水冲刷的红色,叫人作呕的腥味,残破的可怖的车身,和哭、喊、愤怒、无能为力的少年。

  他费力从病床上站起来,推着输液的管子,打听着来到郑琪的病房前。YUXI

  红色的人、悲伤的人,像即将湮灭的火焰,随着病床上母亲的泪水,噗嗤一声——

  这一天,一月二日,周青先的生日。

  没人为他唱歌,没人为他祝福,他站在四方的病房外,面对残破难堪的一家人。

  崩溃的想要一心寻死的母亲,被关在方方骨灰盒里的父亲,不知所措压抑哭声的弟弟妹妹,和才抢救出来、还在监护室观测的早产儿。

  林北生在其中,像一段快要燃尽的木头。

  这时候他们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一个懵懵懂懂地被赶到了最前面,在极短的时间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再谈不上理想抱负,于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被困死在槐安湾那几亩地里。

  一个远远地看着,安静地听着,想着,还不能死。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一生都在找蓝色海洋的鸟,不得不振振翅膀,再往前飞去。

  他被无形的力给推动了,灵魂早就死了、只剩行尸走肉的周青先,在这时,终于短暂地找到了目标。

  他想,现在还不能死,他还要攒够很多很多钱,保住监护室的小孩,救助郑琪断掉的腿。

  就凭法律判定的赔偿要维系这一家人生存肯定是不够的,周青先便想方设法集来钱,托人交到林北生手里,说是补偿费用。

  他听说郑琪最开始不要并痛骂了前来沟通的人,但林北生却代替她接受了,因为这位迅速放弃理想看清现实的少年知道,让监护室的小孩活下来需要钱,给郑琪安装最好的义肢需要钱,安葬林囿需要钱,弟弟妹妹上学也需要钱。

  他听说后来郑琪哭着打了林北生一顿,骂他为什么要接受施舍,这样践踏尊严得来的钱,用了难道不会于心不安吗?

  他听说林北生什么都没回答。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周青先给的钱能满足他们安稳地度过余生,本来做好了不再去打扰他们的准备。

  有一次他从镜子中看见了自己后颈那一片不堪入目的痕迹,腺体上的针孔实在是太丑陋了,紫青的皮肤上结了一串又一串血痂。

  他突发奇想,还不能死,想掩饰掉童年全部的阴影,试试把自己打造成为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

  于是这成了他的新目标,他混入贵公子的圈里,与狐朋狗友鬼混,选择在一个雨天,迈进一家纹身店。

  老板问他要什么图案,他透过雾蒙蒙的窗,想起来撞车那晚在雨下摇曳的花。

  自此,他的颈上多了一片山茶,刺针一下一下扎进去,敏感的皮肤早就疼得发麻。

  这到底是用疼痛来记住生存的实感,还是想用自虐来减缓过于泛滥的愧疚,周青先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额上的冷汗叫纹身师看了都害怕,三番两次问他是否需要中止,周青先面色惨白,但依然摇头,与林北生一样,选择了沉默。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他听说周淮在精神病院成天发疯,用脑袋撞墙,在强制治疗中逐渐没了人形。

  周青先便想,还不能死,至少要看到周淮咎由自取、痛不欲生。

  他的叛逆期姗姗来迟,故意在留下些风流事迹传到爱慕名声的周淮耳朵里,隔几日顶着入不了周淮腰的纹身和长发出现,欣赏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他听说徐以凡与他的初恋有一个私生子,是个alpha,徐以凡非常喜欢他。

  周青先便想,还不能死,至少要让他们遭到报应、罪有所得。

  周青先确实做到了,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之后,他东拼西凑地集齐了证据,并在一次盛大的聚会上,昭之于众。

  那时才距离周淮假死三天,距离他从林北生家中不告而别半个月,也是一个很好、很热的一个晴天。

  徐以凡将在这一天把股份让给自己最喜欢、最器重的儿子陈森——这是他初恋开出的条件,只有这样,她才允许陈森改和他姓。

  欺软怕硬、吃了一辈子软饭的凤凰男,至今对没有一个儿子跟他姓这件事耿耿于怀,咬咬牙同意了。

  他太喜欢自己这个大儿子了,性格温顺、英俊潇洒,就算股份让给他也不起任何作用,他就是一个乖乖听话的旗子,与周青先不一样,不具有自己的思想,是一枚合格的傀儡。

  于是徐以凡便喜滋滋地组织了宴会,请圈里最权威的商业大鳄参加,趾高气扬地准备宣布这一伟大的结果。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总是自命不凡,习惯沾沾自喜。

  所以当投影机中放映出来的不是自己精心拍摄的宣传片,而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时,徐以凡完全理解不到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的大脑在此刻宕机,茫然地看着荧幕上的男人狼狈的样子,听着不堪入耳的求饶声音,根本无法将影片里的脸和自己的重合在一起。

  直到宾客中散发出一阵恶劣的笑声,他才急得跳脚,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投影:“喂!什么情况、安保呢!人呢!现在在放的是什么、给我关掉!!”

  没有人来,他急得想要砸掉屏幕,用身体挡住自己影片中狰狞不堪的脸,却更显得苍白。

  他最器重的大儿子,呆滞地站在台边,茫然无助,浑身颤抖。

  “你傻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他冲着陈森尖声吼道,“关掉!关掉!都别看了!!”

  “为什么不能看呀?”在一片混乱之中,周青先皮鞋落地的干脆声响格外明显。

  他姗姗来迟,迎着众人的目光,站到屏幕旁边,对着徐以凡慌乱的脸讥笑:“这视频里的不是你吗,我的好父亲。”

  “今天把这么多人召集过来是为了看这个啊?”他有条不紊,谈吐优雅,轻飘飘地评价,“真恶心。”

  “你、你怎么在这……”徐以凡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见周青先如见阎王,“是周淮吗?!是不是她派你来的?!”

  周青先很遗憾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呀,爸爸。”

  “周淮不是被你给弄死了吗?您前几日不是还亲自参加了她的葬礼吗?”他气宇轩昂地望着徐以凡,吐字清晰,一字一顿,“您亲手改了刹车,亲自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还妄想毒死目睹了这一切的小儿子。”

  徐以凡惊慌失措,刚才那一段视频已经让他乱了阵脚,宾客的眼神快要将他刺穿,他的大脑已经简单成了一条直线,惶惶答道:“不、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记得……”

  这一声难以置信的反问,已经是变向的承认,事情的发展比周青先设想的还要简单很多,他眸中精光一闪,勾勾嘴角笑起来。

  “您亲手做的孽,您记不清啦?”他放声嘲笑徐以凡,“那我肯定要帮您记得呀!”

  徐以凡这时候才回神,他惊恐的挺起腰,急忙地望向宾客们辩解:“不、不是!我没做、我没做这些事!”

  “对、对,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他弄出来骗人的!”他狞笑着,跪在地上,指着周青先,“这都是他的把戏!都是假的!视频也是假的!那上面的不是我!不是我!”

  周青先欣赏着他的丑态,遗憾地说道:“您就是用这幅姿态求着陈女士来取悦你的吗?”

  “哦对啦!陈女士你今天也一定在现场吧!”他做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不知对着哪处角落说道,“出来见见人呗,分享一下你是怎么捧上凤凰男的臭脚的,还给自己的好大儿上了个好户口,真有手段呀!”

  徐以凡愣在原地,脖子僵硬地转向陈森,又转向周青先,怔怔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位你养了五年,费劲心思培养的好大儿,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呀。”周青先愉快地说道,“真唏嘘呀!我第一次见有人这么上赶着当接盘侠,真有你的呀!”

  这也是周淮给他的U盘里存的文件,除了那支视频以外,就是这一份亲子鉴定书,周淮坚信这两样东西能让陈森溃不成军。

  果不其然,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染徐以凡难以接受,屏幕里的他不着寸缕,现实里的他也好似被剥光了衣服,在众人的视线下凌辱。

  “不可能、不可能。”他面色苍白,好似被一瞬间吸光了血气,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鉴定报告都在这里啦。”周青先笑眯眯地将一页纸扔在他脸上,“下一次给别人收拾烂摊子时可要查清楚咯。”

  他用食指点了点脸侧:“哦,太遗憾了,你已经没有下一次啦。”

  这时候有些宾客已经不想再看这出烂剧了,起身要走:“无聊。”

  周青先朝他们挥挥手:“再见啦~谢谢大家参与由徐以凡先生主导的马戏。”

  宾客翻了个白眼,评价道:“一家子神经病。”

  不知道是这段对话的哪一个词刺激了小丑徐以凡,他彻底崩溃,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噪音,发了疯的要像周青先扑去。

  这时候方才不知道躲在哪里的保安才现身,迅速地将徐以凡按在了地上。

  周青先高高在上地望着他,愉快地冲他挥了挥手:“再见啦,徐先生,以后再见你就要隔着铁栏铁窗啦。”

  他微笑地祝福他:“希望你在里面过的生不如死。”

  徐以凡仍在无能狂怒,被保镖劈上后颈打晕了。

  与此同时,假死了三天的周淮,在棺材中美美醒来。

  她盼着这一天盼了太久,终于等来了徐以凡栽跟头,最不堪的秘密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再抬不起头。

  周淮想到这个场景便兴奋得浑身颤抖,被关在精神病院强制治疗的五年,她一直在咀嚼自己的仇恨度日,终于迎来翻身的一天。

  为此,她特意组织了一场假死,她的设想非常完美,先派人把自己运出精神病院,按照遗愿土葬,再在中间掉包,然后睁开双眼就应该就是自己窗明几净的家啦!再不是被铁棍焊死的窗户,也不是毫无盼头的人生了!

  周淮充满期待的闭上眼,再醒来时,看到的却依然是带着口罩的医生,和熟悉的惨白天花板。

  “病人醒了!”医生厉声提醒。

  “等等、这是哪里?!”意识到不对劲的周淮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起身,“周青先呢?徐以凡呢?!”

  “病人状态很不稳定,上一针镇定剂。”

  周淮花容失色,大声呼唤:“等一下!不要给我打针!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啊!我没病、我没疯!!”

  她看到了病房门口当初派去和周青先对接的人,连连朝他挥手:“喂、你杵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和医生解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可是那人却对置之不理,谄媚地冲着医生笑:“医生,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知道的、她精神状态不正常,竟然还想着用假死来逃院。”

  “不是这样的!喂、你什么时候背叛的我——”周淮怒目圆睁,伸手去抓靠近她的护士,还想咬人,“让我出去!!我不要困死在这里!!!”

  一阵药剂打在她的后颈,像当年她逼医生对周青先做得那样,她的意识就此消失。

  朦胧中,最后听见医生说:“以后对这个病人勤加看管,上束缚带吧,别让她再闹出什么事。”

  于是梦寐以求的自由没有到来,周淮下半辈子都困在了四方的房间中。

  自此,周青先的目的全部完成,这场闹剧才终于落下尾声。

  看够了热闹的宾客们散去,在人群中只留下一个眼神锐利的女人,与周青先对视一眼之后,咬着唇狼狈离去。

  最终也没站上台面的陈女士彻底失去了翻身做凤凰的机会,她接下来的人生也永不可能光彩,对她的报复比对周淮和徐以凡都要简单太多,只需要派人盯着她,让她永远走不出这一天的阴影就好了。

  最后剩下陈森,周青先判定其为同样倒霉的窝囊废,懒得搭理他,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滚吧。”

  陈森背脊一抖,一个大男人却只敢唯唯诺诺地站着,到现在也憋不出一句话,落魄的走了。

  宴席厅空了下来,周青先脸上再不见刚才故意提出来膈应人的半点笑容,疲惫至极地理了理头发,从烟盒里拿出烟。

  刚准备点燃时,想起来林北生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便又放下。

  周青先无声叹气,消化好情绪后准备离开,却在不经意抬头时看见宴席厅的门口停了一个人。

  他的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与林北生对望。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周青先惶惶想到。

  他听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