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深情把戏>第77章 周青先

  十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对周青先而言,也是非常糟糕的一天。

  这一年周青先十四岁,刚跨入青少年的门槛,迎接他的是又一场磨难。

  十年前的一月,打开家里的门看见的混乱一片,满地碎玻璃,闹得头要炸掉。

  刚放学回来的周青先意识到这是周淮和徐以凡又在吵架,司机和阿姨都缩在一旁,面面相觑,不敢相劝。

  周青先很熟练地略过两人争斗的主战场,在冰箱里面翻出来一块馒头,为自己简单地庆祝了一下生日,但没有许愿。

  二月,周青先在全国的萨克斯竞赛中拿到了金奖,周淮觉得“以陶冶情操为主要目的的竞技比赛不具有炫耀价值”,希望他戒骄戒躁,与其庆祝,不如多考虑考虑国际的商业挑战赛,好培养多方面的素质。

  三月,周青先在校园中受到诽谤,说他有很多奖项并不靠自己的努力,而是有家族企业在身后撑腰。周青先辩解失败后与人发生了冲突,周淮被叫到学校里,对他失望透顶。

  “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解释是有用的吗?”她很嫌丢人地拉着周青先的书包,走得飞快,细尖高跟在地上踩得哒哒响,“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考虑用语言自证,和无知的人多费口舌有什么用?你觉得这样他们就不会认为是你恼羞成怒在找借口吗?”

  “说到底还是你不够优秀,你如果站在足够高的地方,别人都只敢仰慕你,谁还敢来造你的谣?”

  周青先认为她说得并不正确,张嘴想要辩解时,看见了周淮轻蔑又嫌弃的表情。

  于是语言的功能在周青先这里变得十分无用、十分贫瘠,他闭上眼睛,又悻悻地合上了嘴。

  四月,周淮回家时面色怅惘,对着一张报告单叹气,一见到徐以凡便撕心裂肺的与他吵架,说是徐以凡把她逼疯的,大闹过后摔门而去。

  那张报告单落在地上,周青先捡起来,发现看不懂上面的名词,怒发冲冠的徐以凡夺过来,恶狠狠地冲着他吼:“别管你妈!你妈是精神病!”

  五月,周淮在家中修了一间白色的房子。

  有一次她抓着周青先来到这件空无一物的房子内,面色从容,语气平静,说:“你要是不听我话,我就把你关起来。”

  周青先低着头牢记于心,半点不敢忤逆。

  六月,周青先进入暑假,发觉自己好似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徐以凡了。

  他在暑假比平时上课更忙,报不完的兴趣班,没有尽头的竞赛,拿得奖项周淮都不满意,终于在周青先又一次捧着兴趣班里的第一名回去企图得到周淮的夸奖时,她爆发了。

  “为什么连这种小的奖也要给我看啊。”她拽着周青先的手腕将他拖到白色的房间,歇斯底里道,“你格局能不能大一点!十四岁的人了!同样年纪的有些都在进公司在赚钱了!你却还想拿着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奖项求一句表扬吗?你的人生就这么悲哀吗?!”

  周青先惶恐不安,不知所措,被她推到了房间内。

  他对这个纯白色的、空无一物的房间感到莫大的恐惧,他用身体死死抵着门,企盼妈妈不要留他独自在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下意识地想要道歉,抬头时却发觉周淮的脸面目可憎,渗人得叫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来在家中就没什么笑脸的人在此刻像从地狱里走来的无常,高高地蔑视着他,疾言厉色地警告:“别像你爸一样,就是个只知道吃软饭的废物。”

  砰一声,门关了。

  周青先僵硬地坐在房间内,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没有任何东西、视线不知道聚焦在何处,一盏白炽灯点亮一间白房子,看久了灯,眼睛会痛,看久了白墙,便恍惚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候,对空间、对时间、对自身的考量都变成了虚无,好像身体已经成为泥一样会融化的黏着物,像肮脏的地底生物一般只知道藏往角落,只有思绪还飘着、想着。

  周青先想,为什么周淮不叫徐以凡的名字,却总是要以“你爸爸”的称谓称呼呢。

  她吵架的时候会愤怒地喊“徐以凡”,除此之外,周淮总是以“你爸爸”代称,这让周青先觉得很不公平。

  对方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彼此见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并不构成这一称谓的实际作用。

  所以周青先认为,与徐以凡两看相厌的周淮,只是想用这个称呼来迁移愤怒,只是想用这个称呼来作为她不爱自己儿子的借口。

  你看啊,你是他的儿子,你是周青先,所以我不爱你,所以你得不到爱,多么正常。

  七月,周青先发现如果自己在白房间里反抗,那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家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和他说话,所有人都只会拿他当空气。

  八月,周青先在商业挑战赛拿了金奖,他认为这次有机会向周淮邀功了,便喜滋滋地往家里走。

  这是一个很热——很热的夏天。

  蝉鸣响得要掀了天,隔着热气看到远处的栏杆都是弯曲的,阳光刺眼得讨厌。

  为了庆祝自己得到了第一,周青先悄悄给自己买了一支棒冰,并学着同年级其他人的习惯分成了两半,把其中一半给了司机刘叔,希望他为自己保密。

  这是他第一次吃棒冰,周淮不允许他吃这种没有营养的垃圾食品,并给周青先洗脑里面有很多会让大脑变笨的添加剂,吃了就会死。

  但十四岁的周青先已经熟知大多数常识,他认真地看了配料表,认为里面添加的物质并不会对大脑产生不可逆的损伤,并且判定今天的自己值得得到奖励。

  他精心挑选了一支橘子口味的,意外地发现棒冰的味道比自己想象当中要好,虽然有着工业糖浆的甜味儿,但鉴于周青先还没有尝过工业糖浆,便很喜悦地接纳了。

  他回到家中,看见周淮在卧室门口,从医院拿到的档案袋落在脚边,里面有关检查报告、诊断书一类的内容落在地上。

  “妈妈。”他很仔细地收好自己的表情,想让自己表现出没有在沾沾自喜或者自大的意思,先对周淮进行了一番礼貌的交流,“您提前从医院回来了吗?”

  沉甸甸的奖杯还在书包里,周青先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便按捺着喜悦,首先体贴地蹲下来把地上的纸张捡起来:“您……”

  他的话没有说完,周淮抵着他的脑袋,将他按在了门前。

  周青先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又想起来在白房间内挣扎过后的后果——所有人对他视而不见,饭桌上不会为他摆出的碗筷,晚自习回到家中面对漆黑的家——所以周青先只是稍微弹了弹手臂,又很快忍住了。

  他不知道周淮想让她看什么,但是周淮尖长的指甲抵着他后脑勺很痛,放在书包里沉重的奖杯也让他喘不上气,胃里发酵的橘子味又涌上来,他只好眯着眼睛,极力从门缝里看过去。

  这是周淮与徐以凡的房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房睡过,这间婚房也已经闲置了很久,但是在今天、在此刻,里面却出现了两个赤裸重叠的人。

  他的父亲,与他极少见面、也根本不爱他的父亲,此刻哭得梨花带雨,被压在一名女性身下,像一头匍匐的驴。

  他在哭、在喊、在求饶、在呻叹、在痛苦,但是很奇怪的,也在爽。

  在这一刻,性在周青先眼里成了最恶心、最歹毒的东西,它消磨人的意志,打碎人的尊严,让以为不算伟岸但至少正直的父亲形象,成为窝囊、恶心、变态的指代词。

  周青先想吐,想躲开,但是周淮按着他的头,女性浓烈的香水气味笼罩他的鼻腔,她逼周青先睁眼,要他看:“你看仔细了。”

  她吐字清晰,落在周青先耳旁的气息像一条斯着信子的蛇:“你记清楚了,周青先。”

  “这个被人按在身下哭、被别的女人的男性,是你的父亲,他有多恶心,有多狼狈,你可记好了。”她一字一顿说。

  “他就是我们永远的敌人,不管你以后怎么恨我,我们的利益都是一致的。”她告诉周青先,“我们都知道你的爸爸,有多龌龊的一个人。”

  她声音末尾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在愤怒吗,还是在兴奋:“我们一起来恨他吧,恨他身上的女人,让他们都被戳脊梁骨,活该死不瞑目。”

  这一天,周淮确诊了患有精神分裂症,从医院里出来、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一事件的她回到家中,在玄关看见自己三个月没回家的老公的皮鞋,准备调整心情和他好好聊聊这件事。

  路过许久无人进的婚房时,听见里面的动静,从门缝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徐以凡那位水性杨花、性格泼辣的初恋,拍着徐以凡的臀问他:“爽不爽?在和老婆的婚房上和情妇做这种事情,很刺激吧。”

  “她知道你会这么爽吗?”身上的女人嗤笑一声,扇了徐以凡一巴掌,“她不会这么取悦你吧,思维这么古板的人,能接受自己的老公是个会摇屁股的贱货吗?”

  手中提着的化验单散落满地,周淮在这一天彻底疯了。

  她疯得千真万确,恨得彻彻底底,巴不得徐以凡在所有人面前颜面丧尽、屈辱至死,第一个人选择了自己的儿子,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让徐以凡身败名裂。

  只可惜,周青先成为了其中最大的变数。

  九月,周青先分化成为了beta。

  周淮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基本上把市里所有的医院都走了一遍,得到的结果都是一致。

  自己引以为傲、前途无量的儿子,竟然是个最普通的beta。

  这让她怎么接受、怎么炫耀?他就算不能成为被誉为天之骄子的alpha,也该是个有信息素的omega,那beta是怎么回事?他是全球98%人口数的之一,最平凡不过的芸芸众生,她唯一的儿子、她最骄傲的作品,怎么可以!

  于是十月,周淮将复仇的事情放一放,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带着周青先,决定开始腺体改造。

  刚刚发育的青少年,被改造的几率还是很大,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和强硬的身体素质,成功几率还是会往上番一番的。

  就是绿豆跟大米比大小的区别罢了。

  但尽管如此,周女士还是铁定了心。于是一针一针地打进去,落在腺体的位置,各种各样的药剂、各种各样的激素都试过,周青先从一开始的抗拒、发烧、过敏,到后来似乎已经免疫,闭上眼等待处刑,唯独针头刺入腺体时会抖一抖眼皮。

  两个月,长达两个月的改造期,周青先后颈的一侧皮肤已经破烂不堪,针孔重叠针孔,皮肤肿烂发青,已经没有下针的位置。

  医生都建议不要再这样做了,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孩子可能撑不住,但周淮不听。

  她坚持要把周青先重塑成自己最理想的样子,哪怕这过程是不可逆的。

  于是周青先陷入很长一段困惑的时间,他断断续续的做梦、持续不断的发烧,身体里的抗体在排斥所有入侵性物质,他有时候痛得想死,觉得生命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想要不了了之,但是想起周淮。

  想起周淮,想起徐以凡,想起徐以凡身上的女人,又觉得非常、非常地不甘心。

  我该死吗?我能死吗?我会死吗?

  凭什么我死了,他们却能活着呢?

  他想不通这个道理,便一直在思绪的漩涡中起伏,有时候在医院的病房里醒来,会妄想自己还在白色的房间里。

  不用受折磨、不用想太多,身体被禁锢了,但灵魂还是自由的,可以一直往墙外走,往高处走,往没有人能看见、没有人能追得到的地方走。

  在那里,人们会哭泣吗,会难过吗,会在不想活的时候吗?

  他幻想自己成为一只落伍的鸟,没有拘束,没有痛苦,一直没有目的地向南,路过山川便停下观赏、路过稻田便使坏偷吃,路过大海,那就收好翅膀,选择最深、最蓝的地方扎进去。

  周青先不清楚,他从梦里清醒,又到梦里逃避,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了两月,来到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好不容易从低烧中恢复意志的周青先,醒来想要喝杯水,家里却空无一人,周淮不在,平时做饭的阿姨也不在。

  他的喉咙干得要冒烟,舔了舔嘴角,想起来八月份吃得那支橘子味的棒冰,又止住了念头,绕过车库入口准备前往厨房时,看见了徐以凡。

  对方手中拿了一个手提箱,好像根本没想到周青先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慌张地往身后藏,故作镇定地问:“你干什么?”

  周青先现在见到徐以凡便犯恶心,胃里翻涌着灼烧的痛意,错开眼睛:“喝水。”

  徐以凡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后把维修箱自然地放在身后,告诉他:“我给你倒吧。”

  他这时候好像成了一位体贴的父亲,关心儿子的身体状况,十分体贴地去接了一杯温水,杯壁还冒着咕噜咕噜的小气泡。

  这水应该不是简单的温开水,但周青先闻到了橘子的味道,他猜测里面可能有维C一样的物质,能满足才发完烧的自己营养需求。

  他口干舌燥,带着对橘子棒冰的渴望,端起杯子喝了进去。

  随即意识便消失了。

  这水里放了大量用来麻痹神经消除记忆的药,加入维C只是为了防止周青先察觉,徐以凡要确保自己去换刹车时没人见到他,而周青先这一不良症状也可以赖做腺体改造的副作用——总之,没人能怪到他头上。

  他做完小动作,把一切都归位,又把周青先搬回他的房间,借故有公事让刘叔带他去公司。

  晚上周淮回来,看到自己本来已经要退烧的儿子体温烫得吓人,当即慌了神,疯疯癫癫地,冒着大雨把周青先带往医院。

  然后,十二月三十一日的二十点二十分钟,他们与林北生一家相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