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的很像她。”摩耶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第一次看见这个孩子时,摩耶就知道他会是一把极好的利刃。

  事实也如他所料。

  被人忽略已久的圣人此刻的呼吸声格外沉重,摩耶视线扫过去, 手中的菩提子无声转动,他的嘴角愈发上扬, 眼中压抑着某种复杂混乱的情绪,与常年礼佛的气质格格不入, 癫狂诡谲。

  楚淩先天不足, 幼时被种下蛊毒, 十几年来可以说是吃药长大的, 他对药的味道格外敏感, 从进入乾清宫开始,他就知道摩耶身上的异香不对劲。

  宫殿中随处可见的来自西域的玉瓶、屏风等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暗香,平常尚不突兀, 此刻两种香混在一起如遇见火星的柴炭,火光一起便呈燎原之势。

  对摩耶来说,圣人的掠夺是罪,楚淩的出生同样是罪过。

  母子母子, 若不是有子牵连着母,瑾瑜或许就不会那么每日都在挣扎痛苦。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若有似无奇香,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抹香愈发厚重浓郁,令人呼吸加速,心中烦躁不得解。

  摩耶抽出袖中的匕首割向手腕,猩红的血争先恐后流出, 滴落在洁净的地板上,绽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花。

  下一秒, 床上的圣人踉跄起身,他头发乱披,脸上浮着夸张的潮红,双目暗红,神情狰狞,他似狗一般耸着丑陋的身躯扒在地上舔舐着血。

  楚淩站在原地不动,脸如纸色苍白,唯眸漆黑,唇瓣殷红,有着支离破碎阴郁的美。

  他起了恶心作呕的念头,楚淩的目光飘向殿外,他在想为什么人可以这么恶心。

  摩耶点燃火折,笑容在摇曳的火光中扭曲错乱,“别看了,三殿下楚越造反杀入宫中,你的暗卫被人拦在了外面。”

  说完摩耶没了行动的能力,他靠着柜台缓缓滑下,讽刺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高高在上的圣人如今变得狼狈丑陋,这就是大庆所谓的主。

  小小的火折抛向易燃的竹帘,火光瞬间猛涨,白烟扩散,殿内的温度不断攀升。

  何必大费周章呢,楚淩从进来就猜到了摩耶的计划,但他没有反抗与戳穿,他听着摩耶拖延时间,任由那香扩散弥漫。

  在最后的关头,楚淩想到了暗五,他应该是抵触记忆的。到现在,楚淩终于承认暗五是不喜欢他的,他只是屈于他的势他的令。

  呛人的迷烟吸入咽喉,楚淩撑住边上的案桌咳嗽,每次咳嗽都有点点血落在白色丝巾上,如雪地绽开的红梅。

  蔓延的火触及至楚淩的衣袍,楚淩垂眸淡漠地看着,像是感受不到灼热的温度,他探出指尖,苍白的手指被火光照得温暖如美玉。

  殿内的房梁落下,火星四溅,窗杦负重不堪发出断裂声。

  耀眼的火烧了过来,圣人依旧痴迷于地上将要消失的血,完全感受不到周身的滚烫,摩耶半阖着眼,唇角勾出大仇得报的笑意。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出现,他跃过边上的圣人与摩耶,目标明确地奔向楚淩。

  火势蔓延的迅速,楚淩的外袍被点燃些许,偏他像没有痛觉般要去触碰火。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楚淩的外袍被暗五迅速脱下,被火灼得发红的手被带离,他抬头看暗五,漆黑的眸深不见底,冷冰冰的,有着直勾勾的阴郁偏执。

  暗五明白这是怎样的眼神,只存在天真残忍的野兽身上,因为不通理智,所以才既天真又残忍,他成为暗五的过程中见多了这样的野兽。

  只是他们的主子不应该这样的,他应衣食无忧、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是大庆最耀眼最受宠的天潢贵胄。

  似乎过了很久,楚淩伸手抱住了暗五。

  即将垂死的摩耶费力睁开眼想要将两人拦下,楚淩低头看他,对方额角上的疤痕凹凸不平,摩耶说他那是他向太医院求毒药磕出的痕迹。

  摩耶喜欢他的母妃,却为母妃求得了毒药,楚淩似乎懂了摩耶的做法。

  将死之人留不住他们,暗五抱着主子一手拖起圣人飞疾矫健的身形将大火之下即将崩塌的建筑甩在身后。

  热浪与箭雨厮杀都被暗五隔绝,怀中的人没有受到半分伤害。

  他们骑上了马,后面赶来的暗卫纷纷现身包围保护,周遭的尸体遍地横陈。

  楚越的造反预谋已久,谁都没料到他竟然在城郊外养了上千死士,私藏兵器众多。

  突然的发难让护卫军措手不及,死伤过多,可以说是边打边退。

  冲天的火光直升云霄,护卫队辨认了一会发现那竟然是圣人的宫殿,内忧外患,人手严重不足。

  他们一行暗卫以暗五为首配合默契,硬生生从上千士兵中杀出血路。

  不住是谁认出了暗五的身份,高喊四殿下楚淩,位置暴露,再次遭到截杀围堵。

  皇家斗争本就残酷,历代圣人的位置都是踩着无数尸体上位。

  风声呼啸而过,楚淩在暗五怀中咳了血,陷入昏迷。

  暗五突然勒马让身边的暗二接着保护主子,他将身上的外衣抱住楚淩,而后转身冲进火光与厮杀中。

  他不记得杀了多少人,身上多了多少伤,离乾清宫越近,暗五的动作越果断利落,手中的剑沾满血腥,刀尖的血成线状滴落。

  草丛深处,圣人宛若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摩耶已死,他受蛊毒的影响变弱,但经大火一场及异香刺激,此时也是垂死之人。

  圣人的声音虚弱沙哑,他的喉咙被大火熏过,说话格外艰难。

  他是大庆的圣人,理所当然认为暗五会救他。

  滴血的刀尖不断贴近,圣人惊恐摇头,想要发声求救,可现在没人会注意这个角落。

  接近破晓,黎明的光金黄灿烂。

  一边倒的局势奇迹般地开始扭转。

  三殿下楚祯带兵救驾,集合附近全部兵力缉拿逆贼楚越,清除宫中叛徒。

  暗五回了郊外的庄子,将药送到后隔着窗外远远看着禅蓝在主子身边忙前忙后。

  剑上的血已经凝固,他浑身带血,满身污秽,唯眼中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沉稳内敛。

  暗五想,如果主子醒来还愿意维持先前的关系,他当替身也可以的,他抿了抿唇,持剑的手松了又紧,如果主子不愿意,他就离开这里吧。

  不再当暗卫,随便做点什么都行。

  “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暗二突然出现重重拍向暗五的肩。

  暗五身形不稳幸好暗二及时接住,暗二慌张片刻后发现暗五遍身的伤,不做犹豫立马带他去治疗。

  一边飞奔一边急得愤骂暗五,“你说你回去做什么?还嫌人没杀够吗!现在好了,这么重的伤,本来之前的伤就没好,我看你的命能有多硬!”

  午时,宫中余孽被肃清,一位宫人慌张回报,圣人被害,太子失踪,群臣震惊。

  楚越及若干逆贼被压入大牢,由于太子失踪,四殿下陷入昏迷,朝中只有楚祯能主持大局。

  从午时开始,楚祯已拦下数个为楚越及乔守忠求情的老臣。

  楚越面上的声誉维持的极好,加之乔守忠早年为人师表,育弟子无数,多多少少在朝为官,现下齐齐发声求情,局面僵持。

  到了最后,脾气好的楚祯不由烦了,直说要死就死,不再阻拦。

  说句大逆不道的,逆反本就是死罪,若是造反成功,那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可他楚越失败了,现下这干人求情不就是变相支持楚越造反吗。

  一干子烂事等着楚祯处理,楚祯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该轻易答应楚淩,应下这桩破事。

  太子楚孝跑了就罢了,毕竟大哥一生都挺可怜的,他这边能遮掩就遮掩,可楚淩呢!一声不吭就倒下,他这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晚上,好不容易脱身的楚祯来不及会见自己的内院美人急冲冲奔向郊外。

  “楚淩呢?”楚祯被顾管事拦下。

  顾管事礼貌的回复,“殿下正在休养,还请三殿下留步。”

  楚祯气急,愤愤蹬脚,转来转去不愿离开,誓要等楚淩一个交待。

  这时禅蓝从里面出来,满脸疲意,不复假和尚的风流倜傥。

  楚祯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认出,指着他,“诶,你你你——你不就是严家那个什么,早年被赶出去的那个!”

  楚祯是乐子人,京中大大小小事都有所了解。

  禅蓝无奈,敷衍搭理道:“对对对,贫僧原名严立禅,现法号禅蓝,施主唤我法号便是。”

  “严立禅,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被赶出去了吗?怎么没去追求你的美人?”楚祯不认识严立禅,但他对这位人士极其崇拜。

  京中一直有好男风风气,但正经家族都不把这看在眼里,平日玩玩就算了,不会放在台面上。

  但严立禅不一样,他是真的把人放在心坎上了,一个南风馆的小倌,严立禅死活放不下,最后自愿除名追求真爱。

  为爱抛弃家世,可叹可敬。

  只是现在看来嘛,楚祯手痒痒的想要去摸一摸他的脑袋,看上去很光滑的样子,一切都在不言说的神情中,“我懂我懂,受了情伤遁入空门了。”

  这厮还行了个礼,“大师悟性了得,在下佩服佩服。”说完控制不住手,真的去摸了。

  欠揍的模样,要不是禅蓝累极只怕会踹他两脚,他后退一步,避开。

  暗五出现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愣了愣,觉得有些怪异,可还是没有说什么。

  禅蓝如看见救星一般,拽住暗五就把他往屋里带,“楚淩一直叫你名字,非你不可,你快进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