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与晋国接壤的地方一年只有两季,夏季与冬季;夏日时一日土干枯龟裂成块,风吹来西北的黄沙,只要在外便是黄沙糊脸;夏季的结束往往是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雪先从高山上下来,接着是边疆的战场,寒风卷席着冰渣子吹得脸生疼,脚下的土被冻得硬邦邦的,在那个天道下,也没人敢用铁器,怕手贴上去便是直接连皮带肉撕下来。

  沈乐成抵达边疆时临城刚下了初雪,初雪连下两日,脚下的沙石裹着冰雪,寒意从脚底直窜心窝。

  他感觉整张脸都不是自己的,两颊又疼又痒,嘴唇皲裂却不敢舔舐。

  这辈子,上辈子,亦或是上上辈子,这是他第一次对干燥与寒冷有如此深的感受。

  沈乐成内心泪流满面: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要做个躺平的咸鱼。

  “将军尚未归来。世子怕是不清楚,现下恒阳山大雪,已经封了过山的路。”

  沈乐成看着身前宣节校尉粗犷如砂砾的黝黑的脸,模样老实憨厚,是沈乐成最不爱面对的人。

  他问道:“恒阳的雪会下多久?”

  宣节校尉摇头:“若是将军回来,下官会让人叫世子的。”

  来此十日,沈乐成就被架空十日,述职后直接安排了个无事的空闲位置,就像是来这么个苛刻环境养老般。

  临城事由全权归陈将军负责,主事的一直不归,沈乐成不曾拜见过陈将军,他在临城的身份就是个尴尬。

  两个月前,沈嘉的死讯传回沈府,嵘王府内传回,府内丫鬟勾结稳婆,趁着主母生产下毒手,致使一尸两命。皇帝大怒,同时也为了“安抚”沈家,将嵘王圈禁。

  嵘王算是彻底废了。

  因为大皇子曾在兵部任职,沈乐成起初找了大皇子,没几日太子寻过来,并透露出如果是他将沈乐成塞入军中的,沈乐成需要代表沈家支持他。

  这本来就是沈乐成的目的,他甚至没避开皇帝的眼线给大皇子传话,言明收回他之前的请求。做一个傻白甜该做的事情。

  两个皇子都下场了,皇上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宜了沈乐成达成所愿。

  不过这个所愿,倒是与沈乐成想象中的极为不一样。

  沈乐成低头看了看红彤彤的手,也幸好自己的习武,不然得肿成馒头大小,手中是一张竹制的文书——他的任命书。

  昭武校尉,虽然才正六品,但老虎不在家,六品也个大王不是?虽然是个纸的。

  不过沈乐成在这边等待的这几日并非没有任何收获。他老爹虽然未在恒阳城镇守,但在军中的人脉却不少,这段时间,沈乐成除了在城中晃悠观察周边环境,同时也是在等自己的帮手。

  下值后,沈乐成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看见老爹派来的人傻眼愣神。

  “周文武?”

  周文武投笔从戎,这事还是沈乐成在其中斡旋的,兜兜转转,人竟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想换一个人。

  现在的周文武,手上的伤并未完全愈合,武艺也未练起来,在军中也无人脉,说是拖后腿的也不为过。

  周文武转头瘪嘴:“你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过来。”

  “那你就说,不过来呗。难道还会有人让你这个小少爷受委屈不成?”

  周文武似乎回到了刚踏入疆北土地时双眼发黑,呼气不畅的时候。

  这还是个病号,沈乐成提醒自己,怕人气出好歹,说回正题:“随同的还有哪些人?”

  周文武报出一连串名字而后将一封信交给沈乐成:“这是从京都送来的。”

  京都,白和泽正在与自己的父亲谈论学业,交谈的最后,白和泽突然提起婚姻之事。

  “婚姻之事自有你母亲为你做主,你只管好好读书,莫将心思放旁的上。”

  白和泽不敢挑战一家之主的权威,连忙认错,而后道:“国子监陈司业私下找了我,说可以推荐我入徽府的衡南书院。”

  白父眉头皱紧,衡南书院是江南地带最好的两座书院之一,读书人若是能在衡南书院内修上一段时间对科考也会更有把握些,只是徽府离京都太远了。

  “陈司业的家中可有小辈下场?”

  白和泽微楞,而后反应过来,明白白父的想法,心中暗叹这位便宜父亲的格局还是小了。

  他一心二用,思索白父问题的答案,回答:“陈司业仅有两子,一子已经为官,另一子尚在家学。”

  稍停顿,白和泽接着道:“陈司业之前未提,在听闻家中长辈准备与礼部尚书结亲后才委婉一提。”

  礼部尚书是太子的支持者,这次科举皇上欲让大皇子全权负责。

  “这有什么……”白父的话卡壳,他想到了最近朝堂上的事情,太子与大皇子之间似乎并不平和。

  如果,没有云夷王造反的事情……大概没有人会认为皇帝这个位置还能从自己人手中抢夺。

  太子慌了,也越发防备大皇子了。大皇子就算现在没有这样的想法,那么以后呢?在太子的逼迫下,大皇子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得已而为的事情?

  白父越想越深,细思恐极,背后都是冷汗。

  “这事,为父与你祖母还有母亲会再商量的。”

  “去往衡南书院之事?”

  白父已经被刚刚自己的脑补吓到,没心思再想其他,他摆手:“一切都听你祭酒与司业。”

  等到白和泽准备启程前,白父终于缓过神,他很后悔了,非常后悔,但话早就说出去了,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不允许自己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白父的脸和心情眼见着越来越差,他希望白和泽能够读懂。

  白和泽只当没看见。

  临行前的早上,白父将白和泽找到书房,脸色严肃古板还有点黑,他道:“你光在国子监读书了,博士们怕是没教你为人处世,这是为官之本,别愣头般不看人脸色、眼色一个劲儿的朝前冲。这次在外,我希望你能够学会,路途遥远家中鞭长莫及,但我不希望游历尚未结束就收到你要归家的信。”

  白和泽点头连连应是,道:“父亲教导的是,只是老师们道,只要本事够强,就不用理会其他外物。在朝为官,哪能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不得罪人?儿子认为这话是好的。”

  “那是他们在国子监待久了!”白父瞪着白和泽,见人恭恭敬敬没有收到任何影响,他挥手,“时辰也不早了,每月需得寄回一封一家,免得你祖母与母亲忧心。”

  白和泽站在离京官道的岔路口,行色匆匆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大多数是平头百姓,他们弯腰低头不敢看那些衣着光鲜的“大人们”,再就是进京赶考的儒衫学子,他们虽因赶路模样有些狼狈,但当他们眼中出现京都的城门后,再看便觉得意气风发。

  白和泽朝徽府方向眺望,又转身面向北方。

  “少爷?”书童发现少爷不见了,心中咯噔一下,转身发现少爷站在岔路口才松了口气,跑到少爷的身边,小心翼翼问:“少爷,您要是不想离开咱们就不走了。”

  白和泽最后一次看向北方,而后踏上去往南边的路。

  书童小跑跟上:“其实我也有点不想的,都不敢朝后看,不过我娘说,等在外面见识更多的东西后就没时间想家了……”

  疆北。沈乐成穿着一身单衣站在军营中唯一的练武空地中央,他额上附着一层薄汗,他笑容自信张扬,伸出手做出邀请手势道:“谁还想见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