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抵达皇宫的,这一路完全是被人拖拽着,等他回神,他已经在沈安成的床边,手脚不知道放在何处,仿佛是在别人家做了错事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沈安成闭着双眼,看起来与平时睡着后一样,只是脸色没有往日的红润,胸口没有轻微的起伏。

  沈乐成仔细看着沈安成的脸,眉尾是嫂子刚修过的,眼下有他一直羡慕的熬夜出来的卧蚕,鼻左翼那颗浅棕色小痣是苍白面容上唯一的点缀,嘴唇深紫将整张脸衬得有些妖异。

  一遍两遍,沈乐成看着沈安成的脸,越看他越无法确定身前的人是否就是他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

  记忆中的哥哥身形样貌在模糊。

  脑子告诉他,这不是真的,不断抽疼的心脏告诉他,这是真的。

  沈安成,就这样突然的死了?

  为什么,就这样突然的?

  镇北侯府在清晨挂上白幡,沈安成的尸体是沈乐成从皇宫中抱出的。

  跪在灵堂前,沈乐成有些茫然,这是他三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生离死别。偶尔无聊时他会想如果自己面临死亡了会怎样,如果是便宜爹死在战场上他会表现的有多么平静。

  没有经历时候才会觉得人死如灯灭是很正常,很容易接受的事情,可真正经历才能领悟到,留在这世上的人是最可怜的,才能领悟那股悲怆。

  “你在怀疑谁?”白和泽与沈乐成相对而立,前院的丧乐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在沈安成死亡的第二日,皇宫中也传来了消息,彻查后确认那几名刺客是云夷王安插在宫中的人。

  沈乐成声音嘶哑:“我这几日想了很多。云夷王安插在皇宫的刺客,我不信。”

  他语带嘲讽:“云夷王终归比皇上差了一筹。”

  从谋反之事开始,一切看似都云夷王的谋划,其实都掌控在皇上的手中,云夷王确实在宫中安插人了,可是在后的黄雀也可以将人替换。

  前方沈斐捷报频频,后方云夷王因恨刺杀沈世子,这确实合理。

  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皇上会不知道这般“盛大”的谋划吗?

  “谁都逃不过的。”白和泽小声道。

  沈乐成颔首肯定白和泽的说法,他接着说了句毫无关联的话:“从云夷王谋反后,大皇子的双眼更有神了。”

  白和泽会意:“最近被弹劾了三个人,其中两人是大皇子的推举上的,空出来的位置被太子推举的人占了。”

  他稍稍停顿:“将这把火点着,你不后悔?”他还记得前一段时日,在沈乐成口中出现最多的就是大皇子了。

  沈乐成不在意道:“有云夷王前车之鉴,皇室内乱是迟早的事,我们只是让事情更加顺利,我为什么要后悔。”

  “你总是不放心我。”沈乐成微笑接受白和泽的关心。

  上一世他可是光明神殿安然活下来的圣子,并非贬义上的圣父。

  沈安成死后封爵,沈乐成同时继承了侯府世子的位子,无召沈斐没有回京,即便他的大儿子死去。

  秋老虎的天,比夏日的烈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城中的燥热等待着一场秋雨降下。

  不过在秋雨落下前,天闷闷的,天地仿佛蒸笼,更加热了。

  “娘,日头毒,别在外头久晒。”沈乐成站在院门口。

  自从沈安成死后,沈母就喜欢搬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仿佛沈安成还小时,他在院子里疯闹,她一边做着女红一边看顾着他,长大些了,沈乐成总是会跟在沈安成身后,她便在院子里教导沈嘉做女红。

  “好。”沈母口上应好,却一动不动。

  沈乐成上前将人搀扶,沈母这才动作。

  沈母握住沈乐成的胳膊,她转头问道:“阿嘉产期是这段时日?”

  沈乐成点头:“今日十月二十。”

  嵘王上一次登门镇北侯府,曾告知他们,出发前,他们在嵘郡请大夫算过,临产的日子大约在十月中旬。

  “那便是已经生了,也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这般光景了,该是有消息传回来了。”

  说着,沈母絮絮叨叨起来:“头胎还是生儿子好,嵘王毕竟是个郡王,有儿子了,阿嘉也能在王府中站稳脚跟,而且哥哥总是能护住下面的孩子。”

  “不过姑娘也不错,姑娘是小棉袄,总是比皮实的儿子乖巧听话,也能在府中解解闷、说说话。王府中的日子总是不会太难过了。”

  沈乐成笑道:“该我说,大姐最好是个龙凤胎,寓意好,还好事成双。”

  “不成,太危险了。”沈母看向沈乐成,“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不是你该听的。”

  惨遭拒绝的沈乐成笑了笑,然后对身边侍女示意开饭。

  坐在餐桌上,沈母等待陆续上桌的菜,又看了看那几个经常坐了人现在却空荡荡的位子,轻叹问道:“你嫂子呢?”

  沈乐成心中悲伤再次涌出,回答:“嫂子在小佛堂。”

  沈母张嘴想说话,却又合上了嘴。

  吃过饭,沈乐成陪着沈母坐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院子,沈安成待过的前院封起来了,从外面看,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是一个月没人打理便有些破败阴森的感觉。

  沈乐成推门,让元宝拿了镰刀和清扫的工具,挥退小厮,自己进了院子,打扫起来。

  等干净整洁了,沈乐成才给院子重新落锁。

  家里只有沈乐成一男子,再加上沈安成的事,沈乐成便没再去国子监,已经算是变相的休学了。

  每日在家简单的日常,安逸舒适,如果没有沈安成这事就好了。

  京都盼着的雨终于降了下来,让京都彻底步入了秋日,一场秋雨一场寒,前几日还穿着薄纱般的衣裳,这几日便将厚实的披风披上了。

  管家从外走入,站在书房门口道:“嵘王府的人来了。”

  沈乐成放下手中的账本:“可是大姐那边的消息?”这时间,该是嵘郡那处的消息传到了。

  管家应:“不知,不过门人道那人脸色并非喜色。”

  沈乐成心中突的疼起来,一种不详的感觉陡然升起。

  “嵘王呢?”沈乐成又问。

  管家道:“不久前,嵘王被皇上召进宫了。”

  嵘王府上的传话人进了前院,见到沈乐成后便跪下伏在地上:“世子大人,嵘王妃与小公子走了。”

  听到沈嘉的死讯,沈乐成以为自己会难以控制情绪,但他比想象中还要冷静,似乎内心在之前便已经告诉他,沈嘉凶多吉少。

  “死因呢?”

  “难产。”

  沈乐成再次问道:“死因呢?”他紧盯地上的小厮。

  小厮吓得在地上打摆子,不敢说话。

  沈乐成深吸气,道:“告诉嵘王,如果他查不出沈嘉的死因,那我不介意亲自去嵘郡。”

  小厮走后,沈乐成对所有人道:“这件事暂时不要传到娘的耳中去。”

  独自一人坐在房间,沈乐成闭眼。

  嵘王没有妾室,只有通房丫头,宠妾灭妻可能很小,但并不排除,嵘郡天高皇帝远的,大姐又怀有身孕,生产时最是容易被动手脚。

  冷静。沈乐成告诉自己。

  其实还有种可能,消息传到镇北侯府,皇上正好将嵘王传入宫中。

  可皇上他疯了吗?

  沈乐成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

  是谁都不重要。他偏头看向窗外。摆在他面前只剩两条生路。

  第一条,继续做他的纨绔,等到镇北侯府破败;第二条,去军营。

  这并不是公平的选择,因为第一条走到最后也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