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上京前,江肆把幸城交到了苏洵和蓝韶的手上,苏洵为靖国超一品武平王,其能力威望无人敢质疑,只是过于鲁莽,有蓝韶在一旁辅助最好,便在她走后的第二日,由苏洵宣旨晋为易安侯,两人共同监国。
至于叶婵,则是率领伪装了的先锋军开路。
队伍浩浩荡荡,守卫的人也都是精卫营的暗卫。
从西陲回到幸城后,江肆便命令乌泰秘密训练原本精卫营的人,是为了此处去上京,也是为了日后的长远计划。
而在马车上的江肆倒是十分悠闲,她与蓝钰乘坐一辆马车,细细的品着蓝钰煮的茶。
她喜欢云雾,色绿香浓这个时节品最佳。
只是蓝钰的茶艺要逊色些。
半响,江肆放下茶杯,蓝钰的手也停了下来,浅笑问她:“不喜?”
“嗯…”江肆也不装模作样,实话实说。
蓝钰也学她:“那便不煮了,反正我也不喜,不过是消磨时间。”
她坐在窗边,打开帏帘感慨道:“去上京的路,可真远呢。”
“才过五日,你就嫌远了?去上京的路,按照这个进度下去,怕是还要一个月呢。”江肆也看向窗外,只是没想到本该在她后面的马车,稍微快了些,阿梧的半张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还扬着灿烂的笑容。
江肆一怔,缓缓的收回了视线。
那日在宫宴上,是慕挽辞说的,阿梧由她带在身边。
她没应下,也没拒绝。
不过出发之后,这句话却像是没说过,阿梧没往她跟前凑,江肆自然也不会主动过去。
只是一路前行,哪能有不碰面的呢?
有好几次,她都在无意当中看到阿梧对她这般笑,说不动容。
那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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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中原后,天气愈发炎热,冰鉴里面用的极快,不得不停下补给,而这一行带来的东西也用的差不多了,采买需要耽搁一两日,一行人便包下两间客栈住下。
终日与蓝钰在同一马车,江肆与她早就无话可说,这次特意与她分开,两人在不同的客栈里。
江肆所住自然是上房。
怎么安排慕挽辞的,她不清楚,交给了蓝钰,只言明了她需要安静。
可沐浴过后,却被吵到了。
声音类似少女,又十分激动。
“久闻殿下棋艺,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对弈一番?”
慕挽辞棋艺,茶艺俱佳,当年在南岳城时,南宫骁便以茶接近慕挽辞。
如今…
南凉宜王,以棋艺接近。
虽然时过境迁,可江肆的心开始起了一丝涟漪。
这声音听的她烦躁,便起身穿好了衣服,准备出去逛逛。
客栈三层,她住在顶层,一推开门便看到了站姿挺拔的宜王,南宫瑶。
她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顺着台阶走下去。
南宫瑶倒是锲而不舍:“殿下,瑶…少时见殿下棋艺便念念不忘…”
这般单字的称呼,让江肆的脸色沉了下来。
与她见面时,南宫瑶向来以小王自称,倒是从没如此过,所以这会儿她能想起来的人,是南宫媗。
当时南宫媗这般对她时,便隐隐觉得不适,却没想南凉人各个都是如此。
等她从三楼下来时,慕挽辞的门口已经没人了。
门大开着,她听到了南宫瑶与慕挽辞小声交谈,不过没看过去,而是头也不回的继续下楼。
自然,也就没看到慕挽辞抬眼看她。
“殿下,您执黑子吧。”已经被她推过去的黑子,又被南宫瑶给推到了面前,慕挽辞没接受而是淡笑说道:“宜王殿下身份尊贵,岂是我这种亡国公主可比?”
“可殿下之尊贵,并非是越国长公主的身份,我还记得,那年不过七岁,南凉与越国往来还亲厚时,殿下成年礼,父皇命我与王叔一同送贺礼,殿下棋艺非凡,廖大夫本就是让我钦佩之人,殿下却不费吹灰之力便赢了他…”
“宜王殿下说笑了,那时你年岁还小,或许只记得结果,过程中我亦是十分艰难的,最后也只是侥幸。”
南宫瑶不愿听她说此话,急的脸色有些发红,大声说着:“可廖大夫乃南凉大儒,殿下能赢,自然还是足以让瑶敬佩!”
慕挽辞浅浅一笑,笑南宫瑶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也笑自己误会了她宫宴时灼热的眼神。
“那些都是过往,宜王殿下…先请。”
南宫瑶也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而且天色不早了,若是再继续下去,怕是一盘棋都下不完。
她也确实如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十分喜爱围棋,下了许久后便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只想赢下。
反倒是慕挽辞,一直没办法聚精会神,但她的棋艺却也高出南宫瑶不止一星半点,几次都给她留了活口,也让她越发的不平静。
手指无意识的轻点着桌面。
好几次了,慕挽辞注意到她这动作好几次了。
再次落下白子时,慕挽辞视作无意的问起:“听闻,前南凉王封地,已经尽数在宜王手中,可是真的?”
“大部分是,不过南岳城却归属靖国。”
“只此一城?”慕挽辞面露惊讶,又小心的问:“那往来商贸,岂不是麻烦了许多?”
心思都在棋局上的南宫瑶没听出她语气的变化,十分自然的回答:“那倒不会,因为早已搬空了城中之物,人群也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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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城此地,与名字极为贴合,就连商户门口都是挂着一个大大的福子,几乎整座城的人都信奉神明,多数的人也是慈眉善目。
从前去往上京的时候,江肆还从未在福城落脚,都只是路过,今日一逛倒是觉得十分有趣。
可逛着逛着,江肆看到那一张张带着笑容的面孔,竟然让她想起了许久未想起的前世过往,越发觉得自己活的不如从前肆意了。
早九晚五,为生存忙忙碌碌,除非意外和伤痛,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日子。
究竟是何时,她开始在面对如今这些习以为常的呢?
“大姐姐,你吃蜜饯吗?”
突然一道稚嫩的女声的声音在江肆的耳边传来,她转头看过去,是个八九岁的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盯着一脸灿烂的笑容。
倒是十分像前几日在马车上对着她笑的阿梧。
小孩子,本就该是童真的。
而且十分有感染力。
江肆几乎没犹豫,就从钱袋里面拿出钱来,把摊位上的蜜饯都买了下来。
不过没想到的是,却招到了小女孩的拒绝。
“大姐姐,我家的蜜饯要卖到申时,所以不能全部都卖给你。”
“那…”
“大姐姐,我只是看你不开心,所以想送你一颗蜜饯。”
小女孩说着便随手包起来一些,送到了江肆的面前,她十分爱笑,甜甜的说着:“大姐姐,不知道你喜欢哪些,所以种类很多。”
“你快尝尝。”见江肆不伸手,小女孩催促着,又把蜜饯都塞进了她的手里。
江肆还在想着小女孩说的不开心,就被塞了满满一手心。
不拿钱不合适,便又问她:“若是都这般,你还做什么生意?”也不等小女孩回答,便要把钱袋放在摊位上,小女孩却是急的走了出来。
隔着摊位时,江肆只看到小女孩个子不高,却没想到她是跛着腿的,一瘸一拐的朝她走来,硬要把钱还给她,语气焦急:“大姐姐,不能收钱的。”
“我阿母说过,蜜饯甜到心坎里,才能让不开心的人感受到幸福。”
“可你不收钱,我过意不去,也不会开心啊。”江肆顺着她的理解回答,却不想小女孩皱眉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只以为说服了,江肆便要继续走,却又被小女孩扯住衣袖。
“那…大姐姐跟我一道卖蜜饯吧,我阿母今日外出了,只有我一人在,也忙不过来。”
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童真和期待。
明明没说出什么特别的话,却也真的让她心里暖烘烘的,江肆学着她语气回应:“好~”
大街上人来人往,江肆一声华服十分惹眼,她便把外袍褪下,随意找了一件小女孩阿母穿过的外袍套在身上。
小半日过去,江肆逐渐熟练,学着和小女孩一样吆喝,过的十分快。
收摊时,小女孩问江肆的名字:“大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江肆不愿欺骗,也不想隐瞒,张开就说:“我叫江肆。”
“江…四?”小女孩伸手比划了一个四,惹的江肆发笑,特意没指正她。
因为这名字,倒是熟悉又陌生。
从前,还真的就会有人这样故意喊错她的名字,本是不喜的,可叫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我叫如月,戚如月。”戚如月认认真真的说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小声嘟囔了一遍江肆的,笑着喊她:“四姐,那我以后就这样喊你好不好?”
被这样叫着,江肆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戚如月。
方才应该她是看错了,现在再看,这孩子最多八岁。
她前世活了二十二年,如今在这里虽然小了一岁,但也有二十七了,简直差了一辈人出来。
“应该不行…我和你阿母的年纪都应该差不多了。”
“那…要叫姨母吗?”
“四…姨母?好奇怪啊。”
“算了,你就叫我名字好了,我也这么叫你,也算是…忘年交?”
玩笑嬉闹,江肆并不是不会,只是许多年没有过这般时候,都快让她忘记该怎么开了。
从前蓝韶性子没那么沉闷的时候,倒是还能说几句,可这几年,压根就开不了一点。
“好,忘年交。”
“回头我要告诉阿母,让阿母总是嫌弃我长不大…”
戚如月又开始低头收摊,小嘴也不停的嘟嘟囔囔,说起阿母的时候她笑容更大,江肆也被她感染了,跟着她笑。
不过视线放到她脚上的时候,笑容却凝固下来,小心的问她:“如月,你的腿…”
“前几日我非要跟阿母一起摘果子,摔伤了。”
“耽搁了几天的工,所以阿母今日才一日未来去摘果子了。”
“摔伤啊,那就好。”江肆小声感慨了一句,戚如月没听的清楚,便问:“四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江肆打断了她的话,帮她把摊位收拾好,一起往小胡同里走去。
难道遇到这般有趣的小孩,还有这放松的时刻,江肆竟然有些不愿意回到客栈去。
可这路也没多长,七拐八拐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戚如月就到家了。
江肆没再往前走,站在门口的地方就与她分别了,不过却留下了一个玉佩,放到她的手心里:“保存好,将来若是有机会去幸城,把这个交给巡查都尉,便能找到我。”
戚如月懵懵懂懂的点头:“好,那…再见了。”
“再见。”江肆朝她挥手,直到人走进院子里面才转身回客栈。
进去后,她直奔三楼,脚步轻快,浑身都散着寻常没有的惬意,嘴里还不知觉的哼着歌。
可快到进房间的时候,却闭了嘴。
小小的一团正缩在她的门口,似乎是听到她的脚步声了,回头望向她。
大眼睛扑闪,像她又不完全像,没那么锋利,软软乎乎的垂着眼尾。
江肆很清楚,她心里有一块什么地方被触碰到了。
或许与戚如月的这一下午太过愉快,她心里的防线此刻很低,也配合着阿梧的声音,软了下来问她:“你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这一问,却是把阿梧问的脸红扑扑的,攥着手指回答她:“想…想找阿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