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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夜,江善回房休息时,路上正好遇上了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在长廊另一头朝她走来,喊了她一声:“江姑娘。”

  江善疑惑看她,回道:“嬷嬷何事?”

  管事嬷嬷现如今对她也不是刚入府时打她手板子的那个态度了,虽然看上去还是很严厉,但唤她的语气显然客气了不少。

  管事嬷嬷道:“耽误姑娘片刻,殿下让老奴把这个交于你。”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瓶子,似是装着药物,递给了江善,道:“这是去疤的膏药,太医院送过来的。涂之见效,殿下还嘱咐你要日日涂着,切莫忘了。”

  江善接过,手心那几道细长的肉疤像是被那个玉瓶子给烫到了,险些拿不住。她眨了眨眼,愣愣道:“奴婢……谢过殿下,有劳,有劳嬷嬷了。”

  管事嬷嬷颔首,把东西交给她后,又说了几句让她早些休息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江善看着嬷嬷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手指轻轻摩挲着,轻蹙眉头,鼻尖微微有些发酸,胸口沉闷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着,让她喘不过气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和亲一事,老皇帝终于下了明旨,让五公主黎湘颖嫁去西域,嫁给努嘉哈王子。顿时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议论声四起。

  “凭什么!”

  一声怒吼伴随着瓷器桌椅倒地的声音,在五公主的寝宫响起。

  黎湘颖气得快发疯,头上珠钗摇晃个不停。她又抄起一旁的花瓶朝地上砸去,屋里一众太监宫女皆屏气凝神,头低着一动也不敢动。

  “凭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黎未染?父皇就是偏心,他就是偏心!”黎湘颖气极,又踹倒一个凳子,“我不要去和亲,我才不要去西域那个恶劣的地方,我不嫁!”

  彩儿上前扶住黎湘颖,阻止她发疯:“殿下别急,冷静冷静……”

  黎湘颖推开她,吼道:“给本宫滚开,父皇都下旨了,要我怎么冷静!”

  这时,殿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位面色焦急的嫔妃,她看到了黎湘颖,唤了她一声:“颖儿。”

  黎湘颖见是自己的母妃,哭丧着脸过去,求道:“母妃您快救救女儿,我才不想嫁给那什么王子……我不要和亲……”

  丽妃抓住她的手同样忧愁着说:“你父皇突然下旨,也没给我们个准备……恐怕,恐怕……”

  听到自己母妃也没有办法,黎湘颖哭得更甚,忽的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还有贵妃娘娘,我去找贵妃!让她跟父皇说说情,这样就不会让我去和亲了……”

  说罢,就甩开她母妃的手,提起裙摆就朝外奔了出去。丽妃喊了几声都喊不回来,只得让彩儿她们去追。

  到了浮宁宫,黎湘颖跑进来时几个宫奴拉都拉不住,就见她直往贵妃的怀里扑。

  听她梨花带雨的哭诉着,褚瑛不同以往温和慈爱的安慰她,而是坐在软榻上,眸中携着几分烦躁,整个人都冷漠得无动于衷。

  “五公主哭够了吗?哭够了就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再随着使团前往西域和亲吧。”褚瑛听她哭诉的差不多了,冷不丁来了一句。

  黎湘颖听得一愣,抬头看向褚瑛,发现她神情不同以往,冷漠得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黎湘颖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老皇帝如今眼看着就吊着一口气,将黎湘颖送去联姻也没任何价值,褚瑛自然懒得再跟她装,局势快到关头,她可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到黎湘颖身上。

  黎湘颖哭得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褚瑛,疑惑道:“娘娘……您怎么了?”

  褚瑛冷笑着推开她:“傻孩子,你真以为本宫就能让陛下另改旨意吗?别傻了,他看重的从来都只有长公主黎未染,而你只不过是块可以随意丢置的棋子罢了,没人会在意你怎么想。”

  说的毫不留情面,黎湘颖却是听清楚了,原来……一直对她好的褚贵妃也是骗她的,将她当成傻子一般耍得团团转。

  “娘娘·……你骗我?”黎湘颖满目不敢置信,跪倒在地。遭遇双重抛弃让她一时无法接受,伸手想去碰贵妃的裙角,被她无情的给甩开了。

  “怎么能称得上骗,是你太蠢了而已。”褚瑛坐回椅上,轻拨茶杯,淡淡抿了一口道。

  黎湘颖知道褚瑛以前疼她,可她并不把她当做自己的母妃那样,而是……返回到贵妃身上的情感变了质。碍于身份,她本来打算一生都埋藏在心底,但是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心里的那块地方血淋淋的袒露在褚瑛面前。

  “我不想嫁人……娘娘,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黎湘颖话音一顿,被褚瑛打断掉了。

  她美丽的眼眸流露出十足的厌恶,那眼神将黎湘颖伤得如同万箭穿心,她红唇轻启道:“黎湘颖,别恶心本宫。”

  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娇蛮公主,今日就如同卑贱奴才一般,跪倒在褚瑛脚边,她面色惨淡,指尖合拢捏得死紧,再摊开就是一片鲜红的血。

  那句话始终没有再说出口。

  黎湘颖听了褚瑛的那句恶心,最后的骄傲像是被狠狠踩碎,哭声咽在喉里,刹时泪如雨下。

  ……

  皇城郊外的山林幽深宁静,时闻鸟鸣。一座肃穆的古寺就安然隐匿于婆娑树影之中。

  江善也听说了五公主要和亲的事,不过她并不在意,反而对此松了口气。

  因若寺自开国建立,距今已有百多年的历史,虽隶属于皇家,却也不限制普通百姓来此参拜。

  黎未染今日来因若寺为老皇帝烧香祈福,她向来低调,并未大规模驱逐百姓,只是让人清出了一条幽静小道围守住,便随寺内方丈进庙礼佛。

  江善在外候着,身后除了府里跟来的一众侍女侍卫,与寺庙的做清扫的小和尚外。她发现另一道侧门外忽驶来一辆的马车,停留在了门口。

  没等江善细想还有何人能在长公主礼佛时进来,芮月就从门外大步流星的走进,后面还跟着一个身姿高挺,剑眉星目的俊俏男子。

  男子身穿红衣甲胄,腰间携剑,做将士打扮,举止间还有几分潇洒不羁。而芮月是依旧是一身玄衣短打,手不离剑。两人穿着莫名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见两人走至跟前,江善愣住,不知为何芮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还带了个陌生男子。

  芮月看着江善,冷冽的眸子微眯,又忍不住思量起来。

  “她就是你说的有九条命的小狐狸?”那男子见芮月神情微变,忽的低头凑近江善,眼瞳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咧嘴笑道。

  江善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无措的回望芮月。

  芮月也是曾随口那么跟他一说,不想被他记住了,还当人面被捅了出来。芮月虽然没觉得没什么不对,但还是对那男子道:“谢起元,正经一点,闭嘴。”

  谢起元这才直了腰,嘴上却是不听:“这不是你跟我说的嘛,也确实,没几条命也不能在殿下手里活这么久。长的……嗯,怎么说呢,殿下原来喜欢这种良家小娘子类型的呀,换我的话,嗯,我也喜欢。”

  他挠起下巴,自顾自的评价起来,在芮月彻底拔剑之时终于住了嘴。

  “你……登徒子!怎可这般无礼?”

  江善被他说的脸颊薄红,眉头直皱,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嘿呀,小娘子好有脾气,更喜欢了。”谢起元眼睛不离她,又开口嬉笑道,“到时候不知道殿下肯不肯割爱,把你讨过来做我媳妇好不好?”

  江善睁大眼睛,顿时气结,芮月从后狠踹了他一脚,直把他踹到庙门前。

  “想死就直说。”她冷声道。

  谢起元啧了一声,揉了揉被踹疼的大腿,转头又对江善调笑般眨了眨眼,推开门,得意的进去了。

  江善别过脸不去看他,只剩下她与芮月两人沉默半晌。

  “他是慕老将军义子,天性如此,人倒不算坏,你莫往心里去。”芮月想了片刻,还是跟江善解释了句。

  江善平复下来,惊奇想道,原来他就是镇国将军慕回舟的义子?关于他们的传闻江善在宫里时也听说过一些。

  说是慕老将军的义子原本身份低微,就是一介草民,却在一次讨伐敌军之中,慕老将军不慎中了奸计,是已经初露头角的谢起元带兵突围,率了一支百人不到的小队,灵活骁勇,迅速找到了敌人破绽,以四两拨千斤之势,破敌而入,将慕老将军给救了出来。

  从那以后,他便颇受慕老将军的关注,知道是块好料之后,便欣喜的把他收为义子,一路提携上来。

  江善得知他也是位年少为国征战的英雄,点了点头,最终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结。

  谢起元穿过满殿神佛像,直往内室走去。香炉中升起的轻烟缕缕缭绕,静得只闻落子声响,雅座上的那人早已独自博弈多时。

  谢起元俯首作揖,对一袭素衣清浅如尘仙的长公主拜道:“臣谢起元,见过殿下。”

  黎未染轻瞥了他一眼,道:“慕老将军将你从千里之遥的边疆调回来,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

  谢起元笑道:“哪里哪里,能为殿下效劳,是臣之荣幸。”

  黎未染也不跟他再客套,目光又落回棋盘上,绝美的侧颜如同精心雕刻般,她面色平静,眸底却似一潭沉水:“你远在边疆,应当也知道一些朝堂上的事。”

  她说 : “父皇不立太子,反而用道虚诏将本宫推上刀尖,想借本宫之手除掉叛党,守住他的江山。”

  只因为她姓黎,只因为老皇帝认为她比其他皇子更适合当皇帝。可黎未染从来就不愿意走老皇帝给她安排的路。

  “朝廷百官一半都被褚丞相拉拢,褚瑛选中黎靖拿他做傀儡,只等父皇一死,杀了本宫,那俩父女就好将这天下改姓为褚。”

  黎未染继续落子,将如今局势都说与谢起元听。他是她舅舅看重的人,派过来助她,黎未染自然信得过。

  “殿下要臣如何,臣定当九死不悔。”谢起元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听罢神情凝重,认真道。

  黎未染倒是勾了勾唇,并没有把那些要谋逆的人放在眼里,只道:“此事还不足以让少将军九死,只是需要你帮本宫走个过场罢了。”

  毕竟比起那些跳梁小丑,黎未染真正恨的,是她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