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乎是所有人,目光皆向殿门口汇聚过去,舞乐也停了下来,纷纷退散至两边,恭候那人的到来。

  江善却是连眼睛也不敢眨,心中阵阵擂鼓,手心已是紧张得捏出了汗。

  先进大殿的是提着莲花宫灯引路的两名宫女,她们分别弓着腰,在门口的两侧静立。

  再随之而入的,便是身姿亭亭如玉,浅步生莲的长公主殿下。她一袭霜色曳地仙裙,云髻上只素插着几支步摇轻坠。绝色容颜上略施粉黛便是愈加的生艳,却因眉眼温淡平静,硬生生的透出了让人敬畏的几分清绝寒意来。

  只是如此低调的装扮,也难掩住她倾国倾城的姿容。

  除了褚贵妃,在场所有人都得不论辈分只论尊卑的对她行礼,唤长公主千岁。

  江善是奴,只能行跪拜礼不能抬首看,可是她已经很满意了,那张脸与三年前记忆中的惊鸿一瞥重叠,被禁锢的思念此时汹涌而至,险些让她心喜得红了眼眶。

  高堂上褚贵妃起身相迎她,笑道:“染儿可算来了,快快坐下。”

  黎未染对褚贵妃颔首示意过,让众人平了身,才落座于她身侧的位置上。

  “本宫来得晚了,还望娘娘勿怪。”黎未染轻笑道,嗓音润如珠玉,又似高山之雾,又薄又淡,携着几分疏离。

  “无妨无妨,你能来便甚好。”

  褚贵妃又高兴的跟她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立刻吩咐开席,丝竹管乐又响了起来,轻歌曼舞,一派华丽欢快之象。

  江善与其他宫女们忙着为贵人们添酒斟茶,只有稍稍闲暇下来时,才敢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一看高台上的长公主。

  她的出现让包括褚贵妃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失色,就如同星火对上了日月,岂可与之争辉?连平日里最是嚣张跋扈的黎湘颖在她面前也不敢多有造次,只敢挨着褚贵妃扭扭捏捏的发发牢骚。

  宴会快到了尾声,黎未染此来只是送了礼,微酌了几口清酒,便要回府去了。

  江善还想再多看长公主几眼,怕她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褚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萱竹却在这时找上了她,命令道:“你跟我来。”

  江善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紧张之余又安慰同样不安的吉珠:“没事,别担心。”

  江善跟着萱竹出了殿,同行的还有几位她在浮宁宫没见过的宫女,可能是新来的,她没太在意,心里想的都是萱竹为什么要找她的事。

  浮宁宫外,停着一辆通体黑金色低调又奢华的马车,里面的主人似乎正打算回程。

  萱竹立马走上前去弯腰行礼,恭敬道:“殿下,贵妃娘娘知您府中奴才不多,便细选了几名宫女来照顾您,还望殿下收下娘娘的一片心意。”

  “殿下素不喜欢人多嘈杂,况且府内奴才已经够用,就不多劳娘娘费心了。”开口的是守在马车外模样清丽,表情却十分肃冷的一位女子。

  她是黎未染身边的人,但同样为高一等的奴,气质却丝毫不与萱竹一般,说话也是不卑不亢。

  “可这……”

  萱竹一时语塞,自然也不敢当场还嘴,毕竟长公主就在她身后的马车里坐着,只好以退为进,露出看似十分为难的样子来。

  江善跪在萱竹后面,听得心绪大乱,原来贵妃娘娘是要将她和这几位宫女送去公主府。

  正当她在既是喜又是忧的思绪拉扯间,马车内的人便开了口,声音隔帘幽幽,带着几分淡笑:“几位皇弟就素爱往本宫府中送人,如今贵妃也开始忧心起本宫来了,倒是劳烦她一片好意。”

  萱竹一听,明明是并无恶意的语气,却听得她双腿发软,一时接不住话。

  黎未染忽而挑开了车帘,目光落到萱竹后面跪着的那几个宫女身上,懒散道:“抬头,本宫瞧瞧。”

  江善与跪着的一行人皆应声抬起了头,却不想下一瞬间便猛撞进了长公主的眼眸里,脑海中顿时有惊雷闪过,刹那间连呼吸都给忘了。

  长公主眸中平淡无波,宛若月下冷泉般只泛出几点粼粼水光,她瞳色墨黑,像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无底漩涡,让人顿觉危险至极。

  江善心中深知为奴者绝不可与主子对视,是为大不敬。可她此刻仿佛被定住般,视线动一下也觉得艰难万分。虽是被公主看得害怕,脸颊却是控制不住的滚烫起来。

  黎未染倒是觉得稀奇,目光转了一圈儿又回到那个小宫女身上,发现她还是在愣愣的直视着自己,于是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意,落下了帘子,吩咐道:“芮月,都留着罢。”

  那名肃冷女子行礼应是,随后便将江善与其他宫女一同带了回去。

  浮宁宫宴席已散,萱竹回去复命的时候,褚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婢女们卸下头上的珠钗凤冠,她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开口问萱竹道:“收了?”

  萱竹答:“回娘娘,长公主都收了。”

  褚贵妃让服侍的人都退下,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道:“能收便好。”

  萱竹默了默,还是忍不住问:“娘娘为何将那名小宫女也送进去,都换成我们的人岂不是更好?”

  褚贵妃轻挽着垂落的长发,闻言不以为意,到觉着此事好玩儿:“没看出来么,那宫女喜欢染儿,如此卑贱也敢妄想天下最尊贵的公主,那本宫便发发慈悲送她去见她好了。”

  萱竹没想到是这种原因,略为担忧道:“……怕是会乱了娘娘的事。”

  “一个小小宫女能乱得了什么事,顶多是死得早罢了。”褚贵妃笑着说。

  ——

  绵绵细雨连续落了几日,携着不时拂起的卷卷西风,将这整座公主府都浸的氤氤氲氲,潮湿又朦胧。

  江善这些天,一直在被公主府的管事嬷嬷考教为奴者的言行举止,看到底能不能伺候得了公主。而与她一同的,还有其他的三位宫女。

  等终于看到管事嬷嬷点头后,她们才被芮月领去见长公主。

  公主住在云昭院,芮月带她们进屋中的时候,特意转过身来提醒她们:“殿下喜静,切记禁声。”

  “是。”几人应道。

  江善交叠在腹间的双手微微冒出细汗,她又开始紧张起来,连脚步都放的轻不可闻。

  屋内,黎未染静坐于书案前,额上只戴着一枚精致的月牙额饰,三千墨发随意的倾泻在背后,穿着一身荼白滚金裳袍,清浅得似落入凡尘的滴仙。

  江善她们隔着一道珠帘对这里面的人下跪行礼,这次她头乖乖低伏着,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偷看公主。

  黎未染缓缓翻动案上的书卷,手边茶烟袅袅,她默了片刻,才从喉间滑出一个“嗯”字。

  众人这才跪直了身。

  “都叫什么名?”她继而问道。

  江善身旁的人最先开口答道:“回殿下,奴婢叫翡儿。”

  翡儿的声音就同她的模样一般轻柔,与那外边如织的细雨一样,绵软又缠人。

  等其他人都回答完了最后才到江善。

  江善不同于翡儿,她低垂着眼睫不敢看公主,怕被乱了心绪。语气极力平稳道:“奴婢叫江善。”

  黎未染闻言抬眸,隔着珠帘看着江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这次她倒是没敢直视自己。

  “既然是来伺候本宫,褚贵妃可有说过什么?”

  翡儿一听,又俯首抢先答道:“回殿下,贵妃娘娘最是挂念着殿下,总忧心府中人少伺候不了您,所以让奴婢们也来伺候,并告诫我们要誓死效忠殿下,能够伺候殿下是我们的荣幸,是翡儿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一说完,江善便又愣了愣,总觉得这个翡儿像是在长公主面前有意如此。可是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奇怪之处,毕竟后宫凭一张嘴哄贵人开心的可多的是。

  其余几人在翡儿说完后觉得也添不上几句,于是都没有开口。

  “哦?”黎未染笑了笑,似乎也听得愉悦,“是个会说话的。”

  又洋洋吩咐芮月道:“本宫记得褚贵妃曾送过来一只翡翠镯子,拿给她罢,正好配了她的名。”

  芮月领命后,将镯子取过来赐给了翡儿。

  镯子碧玉通透,色泽清润,是上好的料子。翡儿顿时喜上眉梢,接过后连连磕头拜谢长公主道:“谢殿下恩赐。”

  江善有些出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不愿看翡儿欣喜的模样而已。于是把头埋得更低,手心握出的汗也渐渐失温。

  自那日起,翡儿就被安排去云昭院照顾长公主起居,而江善等人,则是被安排去膳厨照顾长公主膳食。

  虽然没有像翡儿那般受用,但江善仍旧很满足,因为能离公主这么近已经很幸运了,接下来就是做好该做的事,伺候好公主。

  管膳房的嬷嬷姓孙,孙嬷嬷看起来比管事嬷嬷和善些,不像管事嬷嬷那么天天摆着个脸,举止稍有错还得挨手板子。

  孙嬷嬷带着江善她们把膳房熟悉了一遍,才跟她说她要做的就是要知道长公主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要保证食物的干净,还得亲自过手检查。一但出现什么问题就不只是她们的责任,甚至会连累到整个膳房之类的话。

  “可听明白了吗?”孙嬷嬷问。

  “奴婢明白。”江善跟着她们答。

  孙嬷嬷又说:“殿下喜清淡忌油咸,也不喜欢味重。这些你们需得记在脑子里,切莫要忘了。具体哪些吃食不急着说,这些日子只需跟着我学就好。”

  江善心中复念了一遍公主的忌口,将这些记在了脑海里。恍惚间又感觉有些不真实,她现在居然是在学着伺候她朝思暮想的人……

  记得长公主曾说几位皇子时常也往公主府里送人,后来跟了孙嬷嬷有些时日的时候,闲聊中江善问她都送了些什么人进来,孙嬷嬷说,可多了,有的是江南的歌姬,有的是西域的舞姬,还有名角戏子,也有普通奴才……

  江善听得不甚明白:“那怎么都没在府里见过这些人?”

  孙嬷嬷突然笑了,眼角折出了几道显眼的细纹,说:“因为她们都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