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凡捧着那黑戒,转身便道:

  “三思,你可知当朝国师,现在何处?”

  “国、国师?不了解,”唐三思皱紧眉头,“听闻国师一向深居简出,我几次入宫参加宫宴,那国师的席位都只是虚设,未曾见其身影。相传,他只在二十年前的一次祭典中出现过……就连当朝皇帝即位之时,他也未曾到场,好似此事与他完全无关。即使如此,却从来没有人能动摇他的位子……”

  “二十年前么……”许若凡喃喃道,“可不久之前,他还亲自去了地崖,主持了对渊的献祭。”

  唐三思吃了一惊:“渊?国师和渊有什么关系?”

  许若凡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绑,也得把他绑过来,把渊叫醒。”

  此时的许若凡并不知晓,渊之所以一开始能够进入皇都,便是应了那国师的召唤。

  他用了最笨的办法,寻找国师的所在——让唐三思带着银子,去皇都最热闹的酒楼,买国师的消息。

  之所以麻烦唐三思,便是因为许若凡自己才刚刚甩脱了顾飞白的追踪,若是此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酒楼,只怕会重新引起铸剑山庄的注意……

  唐三思很快便从外边回来了,带着一脸喜色。

  原来,他消息本就灵通,在皇都又是个出了名大方的人物,才显露出自己的意图,便早有人争相上前来做他的生意,将那国师的处所告知了他。

  许若凡获得消息,抄起凡间剑便走,无名一如既往跟在他身后。

  而唐三思一副非要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模样,也把那潮水剑带上,跟了出去。

  于是……这趟寻找国师的旅程,就从许若凡一人,变成了一行三人……

  许若凡担心皇都之内遍布铸剑山庄的耳目,便抄着些掩人耳目的小道走,一边走,一边向着唐三思吐槽道: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爹非找我麻烦不可。”

  唐三思哼哼一声:

  “怎么说我爹也是当朝枢密使!那国师要想对付我,也得看看我爹是谁!倒是你,没个靠山,悠着点吧。”

  许若凡沉吟片刻,皱了皱眉:“嗯……倒也是……”

  若是那国师为了圆当初献祭之事,重新把他抓了,再次打为祭品,扔回地崖,这便麻烦了。

  而且他拿捏不稳,国师对渊的态度。

  当初那场献祭之中,他见那国师对渊似有些痴迷和信仰的模样,可也是这个看似信仰渊的国师,长年定居在皇都之中,不时发出预言,提醒着人们——待渊苏醒之时,便是千年浩劫降临之日。

  国师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那国师的处所虽然偏远,但三人在唐三思的资助下,雇了一辆马车,倒也没有太费心思,便到了城门边上一处幽静美丽的竹林之中。

  正是初夏,细长茂密的竹林,繁荣生长,绿意盎然。点点阳光从那竹叶间隙漏下,打下一片松弛轻颤的竹影。

  只是越向那竹林之中走去,便越觉得,林外的人声、车马声逐渐远去了,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杂音隔绝开去。

  唐三思端起潮水剑,走在无名身旁,警觉地左右探看着。

  他在外历练之时,身旁多伴着小厮,为他探路。如今倒是少有的,需要他自己留意周边情况的时候。

  他的动作看起来与其说是谨慎,倒不如说更像是新奇。

  许若凡走在前边,率先停下了脚步。唐三思一下便撞了上去,不由得又退了半步,摸摸被撞疼的鼻子:“怎么了?有情况?”

  许若凡摇摇头,定定看着提着一盏香烛,站在竹林之中望着他们的小童:

  “有人正等着我们。”

  那小童缓步朝几人走了过来,行了个礼,轻声道:

  “国师大人在这里恭候诸位已久,请随我来。”

  ……

  几人在那小童的引领下,进了竹林深处的一栋竹屋之中。

  那竹屋自外边看去,仅有两层楼高,进入楼内,却发现之中别有洞天。

  大概又是用了什么阵法咒术,无论向着哪个方向看去,都比从外面看上去空间宽阔不少,凭空扩展了不少空间。

  竹楼中央,是一个平坦的小高台。

  那名一头白发、满身纹彩的老人,穿着五彩斑斓的法衣,正背对着他们,拿着一支蘸了动物血的毛笔,补充平台上的阵法。

  小童将他们领到这里,便退到了一旁门边。

  许若凡看着那个苍老而神秘的背影,正要思考措辞,只见那人已回过身来,嘶哑的声音道:

  “又见面了。”

  “你早就知道我要来。”许若凡肯定道。

  “我知道你要来,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国师苍老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似有几分笑意,“魔物与祭品,有趣,有趣……”

  “……”许若凡有几分无语,“你不惊讶,我为什么还活着么?”

  “那是渊大人的选择,我无权冒犯。”国师道。

  渊大人……

  许若凡耳尖微微一动,轻声道:“你的‘渊大人’现在出了点事,再度沉睡过去。你可以把祂唤醒吗?”

  “老朽理当一试。只是这件事,或许还需要您的帮助。”国师道。

  “我?”许若凡愣了愣,忙补充了一下刚才的情况,“方才我试图用聚灵阵来帮助渊恢复,可祂一碰到我所聚来的灵力,竟好似十分排斥,反而受了更严重的反噬……国师大人,您确定,我可以么?”他有几分不安地问。

  国师喉中发出一阵低沉干涩的笑声,缓缓道:

  “你的灵力属性至纯,与渊大人的至邪之气天生相克。两者相遇,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许若凡呼吸一窒,握着黑戒的手,不自觉紧了些许。

  他知道世间万物有相生相克之理,却不知道,这样的属性,竟然就作用在他和渊身上……

  他们竟然天生相克么?

  “——可唤醒渊大人所需要的,从来不是你的灵力。”国师又补充道。

  许若凡一怔,抬头看他:“那是什么?”

  “只需你的存在本身。”国师叹了一声,走向阵中,拿起一旁的摇铃。

  “我的存在……本身?”

  许若凡喃喃着,低下头,凝望着手中漆黑无光的黑戒。

  国师点头,嘶哑道:

  “你只需静静待在阵中,什么都别做,即可。”

  许若凡微微一怔,听从国师的指令,入了阵中,盘腿坐下。

  他有些不安地望着国师手拿摇铃,口中念念有词,跳起了疯狂的舞蹈。

  令他不安的诡异气息,从阵法上粘稠的黑血之中腾跃而起,缓缓汇聚向他食指上的黑戒……

  好像是一场无声的盛宴。

  细微的寒意自背后泛起,顺着脊椎,爬上他大脑。

  许若凡低了低眼,不自觉抿了抿唇,试着接纳那种难言的、轻微的恐惧……

  良久,一阵轻薄如丝的黑气,自那戒指之上腾起。

  环绕在他周围。

  这一刻开始,除去地上的阵法,其他闲杂人等和无关的一切,好似都消失在那层诡异的薄雾之后。

  随后,一阵冰凉、温柔的触感,很轻地触碰在他唇瓣。

  许若凡眼睫一颤,没有抬眼。

  他听到,一声极度满足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