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大院。

  偌大的厅堂,弥漫着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唐三思唾沫横飞地细说着与许若凡的结识:

  “……樊先生点破潮水剑灵与温养剑阵属性相克之后,我怒气冲冲地就回到御虚宫,质问那几个人模狗样的骗子师兄啊。可他们非咬定了,是樊先生在说谎,还要我带他们去找人对质。我拗不过,把他们带到樊先生面前,想不到那些人三两句话蒙混不成,竟要对樊先生动手!幸好樊先生一句话,便卸了那几人的剑,让它们再不受控制……我这才如梦初醒……”

  唐父斜盯着许若凡,眉间皱得越来越深,最后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许若凡面带微笑,与唐父对视,礼貌地点了点头。

  无名站在大门旁边,肩上还留着唐三思的两个脚印,面无表情地望着屋内景象。

  唐父瞪了唐三思一眼,一吹胡子,打断他的话:

  “满脑子都是那柄破剑,不知悔改!给我再禁足三个月!”

  许若凡本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可触碰到唐三思求救的目光,终是帮他解围道:

  “唐大人,请恕樊某冒犯。三思他虽成天一副不务正业的模样,其实却是人群之中少有的剑修奇才。世间多的是修行之人,修了一辈子的剑,也从来没有从中养出一个剑灵来,他却年纪轻轻便做到了……”

  “我儿子是什么样,我能不知道?一把破剑养得再好,能当饭吃?我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难不成要给那皇都城门外的乞丐?”唐父连珠炮似的,突出一连三问。

  ……这倒是。

  许若凡轻咳一声,竟无法反驳,想了想又道:

  “这爱好与工作,并非不可两全之事。养剑之事,投入可多可少,就像是养猫似的,也只是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不必将它当做妖魔鬼怪……况且如今世道混乱、魔物肆虐,若有一日,天下乱了,兴许便都指着三思用这剑来保护自家人……”

  “皇都乃天子脚下,又能乱到哪里去!”唐父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是终于正眼看了许若凡一眼。

  许若凡再没有什么恰当的说辞,抱歉地望望唐三思,无奈地摊了摊手:

  “我尽力了……”他无声用口型说道。

  唐三思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呼哧呼哧闯进来一个报信之人。

  “报——”

  报信者一脸焦急地冲进大堂,朝着唐父冲去,跪在他面前,朝他抬头耳语了几句。

  唐父越听,脸色越是沉了下来。

  许若凡不禁好奇伸长了耳朵,依稀听到“三皇子”“即位”之类的词语。

  唐父沉思片刻,站了起来,朗声道:“备轿,入宫!”

  他甩了甩朱红的官袍,走向厅堂之外。

  踏出去之前,唐父忽的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朝一旁随侍的仆人道:

  “那什么剑,取来给少爷吧。”

  “是。”仆人应道。

  唐三思猛地反应过来,万念俱灰的神情,忽的整个亮了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爹!”

  唐父摆摆手,离开了大堂。

  ……

  唐府,唐三思房间内。

  “樊先生,你真是我的福星!”唐三思双手捧着自己的潮水剑,爱不释手地擦了又擦。

  许若凡见他这副模样,不觉有些好笑:“我的一番话不过是个辅助,你爹是听到那宫变的结果,担心皇都的安全,才容许你”

  “不管怎样,我的潮水剑回来了!~”唐三思喜气洋洋。

  许若凡眼看着无名也找到了,渊也暂时睡进了戒指里,如今,只有他爹娘尚不知所踪。

  渊似乎提到,把他的爹娘安置在了远离皇都中心的一处院里,却不知究竟是哪里……

  他摸了摸食指上的黑戒,试着轻轻喊了渊几声。

  黑戒好似吞没了所有的光线,却有某处泛着异样的光泽。

  渊沉默着,久久没有回应。

  许若凡不禁有些担心渊的情况。

  进入黑戒沉睡之时,祂的状态似已经很不好。

  许若凡早已不记得原书发展到现在之后,具体发生了些什么,顾轩宇又追着渊和魔域做了些什么事……渊现在的状态,让他担心极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另一边,唐三思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小小的阵法,而后将那潮水剑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

  这几日,许若凡在顾飞白的教导下,已然明白了一些温养阵法作用的原理,无非是将天地自然中的灵力,通过阵法的作用,转化到阵法之上的剑与剑灵之中。

  许若凡看着那阵法,忽的灵光一闪——

  倘若那阵法之上,放的不是剑,而是那枚黑戒呢?

  渊虽然是邪气汇聚而生的魔物,可那剑灵,其实也是剑气、人的心意,被那铸剑师之血所催化而生的灵物罢了。

  难说两者之间没有什么相通的地方。

  说干就干。

  许若凡对着唐三思道:“三思,借个地方一用,我也需画个阵法试试。”

  唐三思一愣,摆摆手:

  “借什么地方?你就是在我家住个三年五载,我也照样欢迎!”

  唐三思将许若凡带到了他院里一处客人住的厢房,许若凡道了个谢,当即往地上铺开一层纸,蘸了些墨水,画起一个最简单的聚灵阵来。

  按理来说,滋养魔物的阵法,最好用些什么活物的血液之类。但许若凡不是很喜欢那样血腥的场面,终究是放弃了,只用了最普通的墨水。

  唐三思在一旁看着,叹道:“这阵法虽只是一个最简单的聚灵阵,看起来却莫名清澈干净,你莫不是有什么灵物加成?”

  他为了养这潮水剑灵,四处搜集阵法,早成了半个专家。

  “我自己算么?”许若凡喃喃道。

  清澈干净?渊能接受么?

  他想起当初国师把渊从地崖召唤出来之时,画的那个邪气而不详的大阵,心中不觉有些担忧起来。

  他害怕,此阵转化而出的灵力太过清澈,渊吸收不了。

  可聊胜于无。

  他想了想,仍是将那黑戒放了进去,放在阵法的中心。

  “这是什么?”唐三思望着黑戒,好奇地问道。

  “嗯……”许若凡思忖片刻,轻声道,“这是我的一位魔物朋友。”

  “什么……魔物?”唐三思惊得后退几步,讷讷望着那黑戒,“樊先生……为何与魔物做朋友?”

  许若凡笑道:“也别叫我樊先生了,唐三思,我真名为许若凡。此前告诉你的名字,是假……咳,行走江湖的艺名。很抱歉一直对你有所隐瞒。”

  唐三思惊了一下,片刻又释然了:“樊先生,凡先生,也没什么差别。不过那戒中魔物,不知是个什么魔?”

  许若凡想了想,看唐三思似乎也接受了那戒指是一个魔物的存在。

  唐三思在帮助他,他便不想隐瞒太多。

  于是许若凡笑了笑,轻声道:“是渊。”

  唐三思点点头:“哦,渊……什么?渊?哪个渊?”他声音已然有些发颤。

  许若凡轻咳一声:“地崖底下出来的那个。”

  唐三思半张着嘴,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许若凡看他那呆若木鸡的模样,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便没有继续上前与他纠结。

  他集中精神看着那聚灵阵。

  视野之中,看到阵法边缘,冒出丝丝缕缕几不可见的洁白灵气,缓缓流向阵法正中的黑戒。

  那黑戒似是将这灵气吸收了进去。

  然而,就在瞬息之间,那黑戒猛地一颤,将那丰沛的白色灵气全然吐了出来。

  一时间,房内起了一股异风,从阵法中心向外刮起,刮散了那被吐出来的灵气。

  许若凡面色沉了下来,忙扑到阵中心,将那黑戒拿起,抱在怀里。

  他所画出的聚灵阵产生的灵气,竟会伤了渊……

  许若凡叹了一声,将那黑戒握在手里,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刚才那阵风是什么?”唐三思回过神来问。

  “失败了。”许若凡轻声道。

  唐三思思索了片刻,道:

  “剑阵与剑灵有相生相克之说,与魔物也当如是。方才这阵法产生的灵气至纯无比,可渊却是这世上至邪之物……两者相克,自是无法顺利融合。”

  许若凡苦笑了一下。

  是啊,他一时心急,竟忘了这个……

  当初,这阵法相克之事,还是他提点唐三思的。如今事情落到自己面前,反倒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那我该怎么办呢?”许若凡将那冰冷至极的黑戒放在掌心,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更觉那其中冰冻而死寂。

  渊,已经许久没有回应他了。

  祂真的是在养伤吗?

  许若凡希望是这样。

  若是有任何一点其他不好的可能发生,他恐怕都会责怪自己没有及时注意到对方的异常……

  “唐三思,你可还认识什么高人,能替我看看这枚黑戒?”许若凡道。

  唐三思看着慌张不已的许若凡,担忧道:“你现在这个状态,我真担心你到了外边,被那些个江湖骗子骗去了钱财,就和当初的我一样。”

  许若凡闻言,猛地一惊,快速冷静下来。

  是啊,他现在这个状态可不行。

  许若凡握住黑戒,让自己维持冷静,快速思索起来。

  渊是这世上至邪之物,还有什么方法能让祂吸收力量、有所回应……

  他闭目思索了片刻,脑海中蓦地浮起一个影像——

  一名身上画满文彩的老人,在两个小童的帮助下,在那献祭大阵之上狂舞……

  许若凡再度想起,他被献祭那日,正是那名自称“国师”的老人,画了那献祭大阵,将渊从地崖底下召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