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一口气将茶喝完, 重又回到了那张小小的软榻上。

  雨声在窗外轻微响起,屋内空气沉闷。

  因他的暂时借住,软榻被下人特意更换了更松软的垫子和枕头, 连被褥都是新的, 可楚颐长手长脚,在小小的软榻睡久了,依旧浑身僵痛。

  他没有再看顾期年一眼,感受到桌旁那道目光若有若无地黏在身上时, 干脆翻身背向他。

  怕什么来什么。

  楚颐知道顾期年做事向来随心, 顾家小少主想要的, 哪有得不到的?却没想到他竟然真敢对阿衡动心思……

  当年的雁子岭,他们同组比赛, 顾期年失误跌落陷阱中,在发现他不见后,是阿衡坚持一定要去找他,也是阿衡亲自骑马将他带下的山。

  其实若真算起来, 顾期年真正的救命恩人应该是阿衡才对。

  顾期年性子别扭倔强,楚颐脾气又不好, 若说适合,怎么看都是和善包容的阿衡更适合他。

  看着软榻边缘的浮雕纹理, 楚颐喉间苦涩的药气翻涌, 他心里越来越不舒服,干脆闭上眼睛。

  没多久后,房门被人自外敲响, 有侍女送了早膳过来。

  顾期年问:“肚子饿吗?”

  “不饿, ”楚颐淡淡道, “你自己吃吧。”

  顾期年没有说话, 自顾自拿了碗去盛粥,放下勺子后,缓步走到了软塌前。

  “起来吃点东西。”他静静道。

  楚颐没有理他。

  顾期年忍不住轻笑出声,随手将碗放在软塌旁的矮几上,俯身揽住他的肩膀就要搀扶他起身。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楚颐皱眉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我要睡了。”

  顾期年慢慢直起身,好整以暇问:“睡了那么久,还能睡得着吗?”

  他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拿起粥碗慢慢搅动着,慢条斯理道:“唐知衡走时特意交代我好好照顾你,不准惹你生气,让你吃些东西,你不听我的,那他的话应该听吧?”

  楚颐胸膛微微起伏着,忍不住冷笑出声,干脆撑坐起身,道:“阿衡交代的你?”

  “你何时那么听他的话了?”

  他表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一字一顿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想的什么,你配得上阿衡吗?”

  顾期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闻言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阿兄怎么回事,不是你说了让我听他的话吗?”他轻声道,“不是你们二人说了只要我听话,就会对我好吗?”

  楚颐皱眉看着他,觉得荒唐极了:“你还真想上半夜跟他下半夜跟我?”

  他冷笑问:“身体受得了吗?”

  顾期年垂眸看着碗里的粥,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盛起一勺小心吹凉,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喂到了楚颐唇边。

  楚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陆文渊,司琴,阿暄,阿衡,楚颐身边的确曾有过许多人,可那些人都是在顾期年之前,而自他之后,他从未再想过有别人。

  而顾期年呢,先是赵思文,再又盯上阿衡,就连三皇子都与他暧昧不明。

  若换成从前的陆文渊或司琴敢这样,早就被他拖下去重罚了。

  楚颐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他手指紧紧抓住盖在身上的绒毯,胸腔肺腑撕裂般地痛。

  好半天,他推开顾期年的手,声音空渺道:“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你爱找谁就找谁,你给我滚,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

  顾期年静默片刻,将碗重新放了回去,淡淡道:“阿兄好像忘了这是我的房间,你让我滚去哪?”

  楚颐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两人僵持一般注视着对方片刻,他点了点头:“好……你说的没错,应该是我走才对。”

  说完掀开被子打算起身,还未动作,脚腕却骤然被抓住。

  “阿兄还真的没将它取下,”顾期年手指轻轻摩挲着细细的链条,低声道,“钥匙都扔了,打算一辈子戴着吗?”

  皮肤被他用指尖一下一下划过,激起一阵微痒,楚颐下意识瑟缩,却被死死钳在手心,动弹不得。

  “刚才说不想再看到我,是不是真的?”顾期年静静看着他,仿佛对峙一般,却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俯身将他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淡淡香味萦绕在鼻端,顾期年怀里温热,瞬间挡去清晨的寒意,楚颐伸手推了推,却不仅没推开,反而被抱得更紧。

  楚颐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你又玩什么?”他声音涩哑问。

  “不是喜欢我抱你吗?”顾期年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将脸埋在他的肩头道,“我和唐知衡聊得开心一点,你就这么不高兴,那阿兄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担心我被唐知衡抢走,还是担心他被我抢走?”

  楚颐一时接不上话来,好半天才道:“这两者有区别吗?”

  顾期年笑了笑,柔声道:“那我换个问法,我跟唐知衡你选谁?能选出来了吗?”

  楚颐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许久说不出话来。

  顾期年声音温柔,可话语中却满是威胁之意,说是让他选,可却根本未给他选择的余地,若是他说舍不下阿衡,只怕下一秒顾期年就会和阿衡在一起。

  他觉得顾期年就是在逼他,先是漠视疏远,再是设下温柔陷阱,让他根本就抵抗不了。

  门外廊下有脚步声远远传来,和着雨声细微急促,仇云推门走了进来,恭敬道:“少主,二皇子和赵……”

  看到眼前的情形,他愣了愣,耳根莫名发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二、二皇子和……和赵总督,还有、还有唐、唐小将军来了……”

  顾期年扫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放开了楚颐。

  他重新端起矮几上的粥,盛起一勺道:“他们一起过来,大概是为了公事,你先吃些东西,免得精神不好耽误了要事。”

  楚颐静静看了他一眼,听话地张嘴吃了下去。

  顾期年微微笑了笑,耐心地一勺勺喂他,才喂了三五口,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二皇子和唐知衡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紧张的赵总督。

  “阿颐,今日你感觉如……”

  二皇子大步流星地朝软榻走来,话说了一半却骤然顿住,一脸诧异地看着二人。

  顾期年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世子高热反复,一直不见好,方才又不肯吃东西,二皇子不必担心。”

  二皇子愣了愣,以为楚颐是因为与顾期年又起了争执才不肯吃,无奈笑了笑,温声道:“阿年都亲自喂你了,阿颐你不管再有什么气,也要先养好身体才是。”

  楚颐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身旁的阿衡身上,见他正皱眉盯着顾期年看,心里沉了沉,推开送过来的勺子道:“不用了。”

  顾期年忍不住笑了笑,听话地将碗放回了桌上。

  屋外小雨下了一阵,渐渐又有变大的阵势,雨声淅沥,不多时又开始电闪雷鸣。

  楚颐问:“案子进展如何了?”

  二皇子看了眼窗外,眉宇间满是忧虑,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了下来,道:“进展缓慢,已收押十余人,却仍未审出此案关系网,不过案子也就罢了,近日暴雨不断,多处闹了洪涝,百姓流离,无家可归,我昨日已写了折子令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只是等到朝廷拨款赈灾,也不知还要等上几日。”

  有侍女脚步轻缓地进来上茶,顾期年面容清冷,皱了皱眉:“此事不必等到朝廷定夺,赵大人身为两州总督,应先想办法安置灾民抗涝救灾才是。”

  赵总督恭敬站着,头都不敢抬,口里应着声,额上却不停冒着冷汗。

  唐知衡静默片刻,点头道:“阿年说的是,马上就要入冬,若等朝廷拨款赈灾,不知又要有多少百姓饿死冻死,此事刻不容缓,不宜再拖延下去。”

  那声“阿年”叫得亲昵,楚颐下意识抬眸看他,心里隐隐不舒服,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唐知衡脸色微变,忙走到桌前倒了杯热茶过去,轻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二皇子也道:“阿颐你别着急,身体要紧。”

  楚颐摇了摇头,接过茶微微抿了两口,就虚弱地靠在了软枕上。

  他稳着呼吸,强忍着不去看一旁的顾期年,可顾期年却忍不住低笑出声,在宽大衣袖的遮挡下,探入棉被将他的手紧紧握在了手心。

  众人重新商讨着救灾的方法,楚颐头脑嗡嗡直响,仿佛回到抚州那日的客栈里,回到陆文渊出现前的那刻。

  两人依旧好好的,顾期年从未说过放手,他们也从未分开片刻。

  赵总督叹了口气,看向顾期年道:“下官身为两州总督,此事义不容辞,只是……只是……”

  衡州百年前曾是梁国地界,紧邻当初梁国京城,经商往来繁华,农耕广阔,朝廷为了安抚百姓,曾出台不少惠民政策,百年来如初,许多地主商贾都因此得利。

  楚颐手指动了动,看了眼赵总督,缓声道:“若银子不够,就先从官员中募捐,还有那些商贾地主,得了朝廷那么多利,如今到了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也该尽一份心了。”

  赵总督闻言看了他一眼,连连应是。

  楚颐目光有意无意落在顾期年脸上,最后又讨论一番后,众人都散了。

  晨起的药吃下才没多久,新的药又煎好送来,唐知衡接过绫罗手中的药碗,亲自送到了软榻前。

  他盛起一勺小心吹了吹,轻声道:“阿颐你吃完药后再吃些东西,我等会儿和阿宴出去,等忙完了再来看你。”

  楚颐应了一声,接过碗:“我自己来吧。”

  唐知衡静静看了他片刻,听话地将碗交给了他,却忍不住笑了笑:“方才的事,既然阿宴在,你又出什么头,赵大人原本无论如何做,他是顾氏的人,好与不好都怪不到你身上,此事毕竟涉及那些官员的利益,就不怕被他们议论吗?”

  “你向来了解我,就别说这些逗我了,”楚颐淡淡道,“即便议论也只能私下抱怨,谁有胆子明面上多说一句,都可以来找我。”

  唐知衡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是为了顾期年吧……”

  他懒懒靠在软榻旁,撑脸看着楚颐,笑道:“阿颐,看顾期年今日的样子,应该已经跟你认错了,既如此,你也不要不高兴了,等你好了,我们将这边的事处理完一起去梁州看看好不好?”

  可是,顾期年对他态度缓和,耐心照顾,还不是因为阿衡的特意交代?他看似好了,可谁知他如今究竟想的什么。

  谁知他是不是突然决定一夜平分,两人都要了。

  楚颐心中烦闷,一口气将药喝完,空碗随手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看向唐知衡,疲惫道:“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唐知衡点点头,站起身替他盖了盖被子:“那你再睡会儿,我一会儿让绫罗过来守着你。”

  他完转身欲离开,还未迈出一步,又被楚颐抓住了胳膊。

  “阿衡。”楚颐道。

  唐知衡回头看他,皱了皱眉,在软榻前蹲下。

  “是不是病了心里烦?我看你脸色始终不好……”他想了想道,“不然我在这里陪你吧。”

  楚颐此时何止心里烦,他此时更想知道阿衡对顾期年的看法,可想到晨起时二人言笑晏晏的样子,一时反而又说不出口了。

  最后他静静道:“不用了,你先去忙吧。”

  *

  整个白日,楚颐都是昏昏沉沉的,药一副副吃下去,却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到了傍晚,反而再次发起了高热。

  大夫重新被请来时,他刚好转醒,手臂无力搭在榻上被诊着脉,睁眼就对上顾期年那双乌亮的眸子。

  顾期年眉头皱了皱,对大夫道:“究竟怎么回事?”

  大夫收回手,小心道:“公子他旧疾虽严重,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先退热,若再高热不退,只怕……只怕……”

  听他说得严重,顾期年脸色立刻变了,冷笑道:“药都吃了几副了,不过寻常风寒发热,这点小病都治不了,还敢出来行医?”

  大夫吓得浑身一颤。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两位的身份,可看两人相貌气质,皆是不俗,再者说,既然能住进总督府,又怎会是寻常人?

  他磕磕巴巴道:“老夫医术不精……这位公子体质原因,本就畏寒,吃了药效果甚微,不如……不如尝试下其他法子,以热水沐浴,泡上半个时辰试试,等发了汗,高热自然就能退了……”

  顾期年冷冷扫了他一眼,立刻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沐浴。

  “发汗……”顾期年沉吟道,“就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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