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期年向来正经, 平日里总是一副端庄优雅的正人君子模样,楚颐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心里不舒服,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 随手捞起榻上的软枕就砸了过去。

  “你胡说什么!”楚颐脸色阴沉道, “你对阿衡也敢起心思?”

  软枕在顾期年身前轻飘飘落地,连片衣摆都未曾碰到他,反而他自己,动怒之下又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顾期年懒懒靠在桌旁看着他, 轻声嗤笑道:“你不是说他喜欢我吗?对他起心思又如何, 我也喜欢他不行吗?”

  “不行!”楚颐冷冷道。

  他越来越觉得顾期年已经知道该如何气他、拿捏他。

  原本一个赵思文出现在顾期年身边, 就已经够刺眼,好在楚颐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不过小虾小蟹而已,若真触犯底线,真到不可收拾的那步,动动手指就能解决掉。

  可阿衡却不一样。

  阿衡六岁起就和楚颐在一起, 他骑射好、文采佳,性情相貌更是拔尖, 十三岁时就进入军营历练,后来又接手二叔的长林军镇守西北多年, 是人人称赞的少年将军。

  他和顾期年虽然平日并无交集, 可同为将军,又都是相貌品性俱佳,放在一起看, 还是很登对的。

  若他们真有了什么……以楚颐和阿衡的感情, 都不知该去怪谁, 又该去解决谁。

  顾期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偏偏没有收口的意思,反而冷笑出声:“为什么不行?为什么我就不能喜欢他?”

  他声音低缓道:“唐知衡可以喜欢我,我却不能喜欢他,你偏偏对我如此苛刻,不觉得不公平吗?”

  楚颐浑身冷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皱眉道:“反正就是不行……其他人我懒得去管,但是若你敢看谁,我就杀了他。”

  说完抬眸看向他,忍不住又补充:“总之你眼里只能有我,你心里也只能有我,只能喜欢我一个。”

  “阿衡……反正你别把心思动在他身上,你就不能听话点吗?”

  屋外电闪雷鸣,天空忽明忽暗的。

  顾期年眸光微晃,手指在桌上的茶杯上轻轻勾划着,下意识拿起,轻轻抿了口茶。

  他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半天后,将茶杯放回桌上,缓步走上前,直到榻前站定。

  “原来世子害怕这个啊。”

  顾期年居高临下看着楚颐,慢慢俯下身,将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几乎禁锢一般,轻笑道:“怕我喜欢唐知衡?”

  楚颐心底骤然一沉,蓦地想起围猎时树林里那晚。

  那晚顾期年也是这样,不依不饶缠着他,得知他怕被咬,毫不犹豫就将他脖子咬得血肉模糊。

  中间还特意补充一句。

  “怕什么来什么,”顾期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低声道,“若我真的喜欢上唐知衡,你也会杀了他吗?”

  楚颐呼吸不稳,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明知此时他身体虚弱,却非要哪里痛将刀往哪里扎,非要像往常那般逼迫他,闹别扭。

  “你不准。”楚颐脸色沉了下来。

  不等再开口,房门被人自外推开,仇云快步将一个身披蓑衣的身影让了进来,焦急道:“少主,大夫请来了。”

  顾期年放开楚颐,站直了身体。

  “他烧得很厉害,劳烦快些帮他看看。”顾期年漠然道。

  楚颐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脸上,明明心里就很关心他,也不知怎么装出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的。

  大夫应了一声,将蓑衣脱下放在门口,身上衣服依旧湿了大半,背起药箱快速走到了软塌前。

  楚颐身体发烫,却冷得浑身发抖,那是自心底透出的寒意,加上原本的旧疾,几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将手递了过去,大夫拿帕子将手上的雨水擦干,才扣上他的手腕。

  “这……”

  不过片刻后,大夫脸色已变得发白,皱眉认真把了好一会儿脉象后,又换了另一只手。

  “很严重吗?”顾期年问。

  大夫咽了咽口水,片刻后将手指收了回去。

  他目光小心地看了楚颐一眼,低声道:“这位公子患有旧疾,此次又受了风寒,身体亏空得厉害,只怕并非一日两日能养回来了。”

  顾期年沉默片刻,淡淡道:“一两日养不回来那就养久点,他身体一向如此,你尽管用药就是了。”

  大夫欲言又止,最终应了一声道:“是,那老夫尽力一试。”

  他取出纸笔写好药方,交给了一旁的仇云,又低低交代了几句后,才又出了门。

  顾期年想了想,道:“外面雨大,去二皇子处告知唐知衡一声,就说世子已经睡下,不必特意过来了,让他等明早雨停再来不迟。”

  “另外让人将药煎了,晚膳送来后不必叫我。”

  仇云应了一声,顾期年未再停留,直接回了内室卧房中。

  房门打开又合上,屋内只剩下楚颐一人,而之前因大夫到来打断的那些话,仿佛梗在心头,让人忍不住就多想。

  怕什么来什么……

  顾期年那副关心的语气,该不会是担心阿衡淋雨,才特意交代他不必过来的吧。

  他脾气向来倔强执拗,因幼时的救命之恩,都能对楚颐说喜欢就喜欢,更何况性子和善的阿衡。

  楚颐靠在软塌上,无力深想,眼皮再次沉重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雨终于小了一些。

  客房所在的那座湖,在夜间因暴雨涨水,将长廊淹没,只能乘舟勉强通行,顾期年房间所在的最北侧,虽地势较高,去往外面却同样一片汪洋。

  楚颐醒来时,屋内炉火上正咕噜噜煮着药,桌旁轻声耳语声悠悠传来,仿佛仍在睡梦中一般,恬淡安然。

  他咽了咽口水,喉间肿痛难忍,发现身上又多盖了一层松软的锦被,睡得僵硬的的身体不再觉得冷,反而烫得难受。

  昨夜楚颐隐约记得睡梦中被人搀扶起身,喂了药,又喂了粥,还贴心揽在怀里替他用温水擦手擦脸。

  只是高热依旧没有退的迹象。

  他看向桌子方向,正欲让人倒茶过来,才刚一偏头,却骤然怔住。

  桌旁的圆凳上,顾期年静静坐着,一只手随意搭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酒杯。

  而他身旁懒懒站着的是一身红衣的阿衡,他眉宇间笑意盈盈,整个身体微微前倾,耳语一般轻声说着什么。

  说完后还不忘轻轻捏了捏顾期年的脸。

  楚颐胸膛微微起伏,整个人如坠冰窖,顾期年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顿时浮现,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

  “阿颐你醒了。”桌旁的唐知衡很快走上前,伸手轻轻替他顺着气,轻声道,“你终于醒了,还难受吗?肚子饿不饿?”

  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朝他身后看去,正好对上顾期年望过来的视线,心底沉了沉,轻轻将他的手推开,问:“你何时来的?”

  “天刚亮就来了,见你睡着就没吵醒你,”唐知衡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皱了起来,“还是很烫,药已经煎好了,我帮你拿来。”

  他快步走到炉子旁将上面温着的药罐取下,小心倒在小碗里,又回到榻前坐下,仔细吹了吹。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伸手接过药碗道:“我自己来吧。”

  唐知衡轻轻应了一声,满脸关心地看着他,又问:“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准备吃的。”

  楚颐表情平静,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再睡会儿,你们……”楚颐避开他的目光,喉间干涩道,“若有事情要忙,先去忙吧。”

  唐知衡道:“就算再忙也没你重要,其他事推一推就好了,反正有阿宴在,等你好了我再过去。”

  楚颐仰头将碗里的药喝完,空碗递给了他。

  “那你们随意。”

  他躺回软塌上重新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始终像是压着一块石头,闷堵难受,又有种从未有过的空落感觉,像是所有一切都离他而去一般。

  阿衡行事坦荡,他一向喜欢顾期年,楚颐是知道的。

  可是他们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药效上来后,楚颐渐渐又有些昏昏沉沉,耳旁声音渐渐止了,房门开了又合,最终归于平静。

  他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冷汗,头痛欲裂。

  他伸手搭在额上,微微叹了口气,耳旁立刻传来一声轻笑。

  “这么难受啊?”

  楚颐睁开眼,偏头看去,这才发现顾期年竟然一直没有离开,依旧坐在桌旁闲散地看着他。

  顾期年拿起茶杯慢慢喝了口,笑容灿烂,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看到我和唐知衡在一起,这么难受啊?”

  楚颐没有说话,他的喉间干哑难忍,浑身也提不起力气,勉强撑坐起身下了软塌,自顾自走到桌前倒茶。

  他衣着单薄,只穿了一件寝衣,雪白的软缎色泽柔和,行走间脚腕间响起细微清脆的铃声。

  顾期年手指下意识收紧,静静抬眸看向他。

  “那条链子……你没有去掉?”

  楚颐将茶壶放回桌上,淡淡道:“这是你给我带上的,难道不该你亲自去掉?”

  顾期年话语微窒,好半天才问:“那钥匙呢?”

  “丢河里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6 21:00:37~2022-08-28 00:3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德来希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