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很快去而复返, 再次回来时,身后跟着个青衣锦袍的年轻公子。

  楚颐靠在桌前懒懒看过去,依稀记得当年初次见他时, 他也是一身青衣, 皮肤白嫩光洁,眼睛又黑又亮,像只可口的糯米粽子,偏偏却满脸傲气, 连哭都是倔强地强忍。

  几年未见, 他身量已和阿曦差不多, 跟在侍女身后半垂着眉眼,看不清面容, 直到侍女退下,楚颐才终于看到他的脸。

  现在的江陵西与幼时完全不同,相貌倒是清秀,却绝算不上惊艳, 一双眼睛目光柔和谦逊,再不见幼时的骄傲, 还未开口就先带三分笑,一脸恭谨的样子, 多年未见, 气质已经彻底不同。

  楚颐沉默片刻,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啊,陵西, 怎么这么晚。”见他进来, 王维昱率先迎了上去道, “今日我眠表兄也在, 你不是一直想见见他吗?正好有机会。”

  他拉着江陵西的胳膊将他拽到了楚颐面前。

  楚颐目光冰冷,在眼前少年脸上扫了一圈后,笑道:“你想见我?”

  对上他的目光,江陵西手指下意识颤了颤,惊慌地垂下头道:“一、一直听阿昱提到世子,却、却从未见过,所以……所以……”

  “从未见过?”楚颐放下茶盏,支着脸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不记得了。”

  江陵西偷偷抬眼朝他看去,目光中满是困惑。

  王维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顿时了悟,不由捂住了嘴。

  他满脸纠结,犹豫道:“眠表兄你不会对他……”

  一旁的三皇子看着热闹,见状哈哈大笑着站起了身。

  “江小公子性情和顺,一向人缘就好,阿颐对他亲近也无可厚非。”

  他上前走至江陵西身旁,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楚颐身旁的位置上,附在耳旁道:“难得阿颐喜欢你,别这么木着,你就先陪他说说话吧。”

  江陵西意识到三皇子话中含义,面色瞬间涨红,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僵住了一般,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半垂着眼眸不敢看楚颐一眼。

  其实他此时的性情与司琴有些相似,胆小腼腆,却听话顺从,楚颐也并非真的不喜欢此种类型,可记忆中的那个小团子明明满脸傲气又不服输,即便哭起来也软糯好看,敢拿眼静静瞪他,全然不似眼前这般局促,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侍女为众人斟上酒水后,气氛再次热闹起来,楚颐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轻抿一口,又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少年。

  三皇子站在身侧迟迟未离开,不时与大家说笑着,在聊到一个多月后的秋日围猎,更是来了精神:“我记得前两年围猎比赛,彩头都是阿年拿的吧?今年阿颐已经回来,不知他还能不能保住头名呢?”

  众人提到这个皆来了兴趣,顿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二皇子道:“只是可惜阿衡不能回来,不然若大家赛完,一同去山上寻传说中的白额狼王,一定非常有趣。”

  “这倒是,”三皇子道,“不过今年阿颐和阿年都在,没有阿衡,咱们未必打不到狼王。”

  说着又笑道:“只是不知若真打到狼王,阿颐是想送给阿衡还是陵西呢?”

  楚颐手里轻轻把玩着杯盏,下意识朝对面的顾期年看去,抬眼间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紧盯在脸上,仿佛是在看仇人一般,狠狠瞪着他,满是倔强和傲气,片刻后又看向一旁的江陵西,薄唇紧抿。

  楚颐皱了皱眉,心里隐隐不舒服,放下了酒杯。

  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尽兴,因四皇子还睡着,大家也不便打扰,互相道别后便三三两两陆续离开了。

  楚颐多喝了几杯,虽未有醉意,却懒懒靠在桌子旁闭目养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桌面。

  他不走,身旁的江陵西也不敢走,紧张地垂头坐着,不时求助的目光望向才送完人回来的王维昱。

  王维昱尴尬笑了笑,凑上前问:“眠表兄,要回府吗?”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

  阿昱手臂搭在江陵西肩上,微微俯身朝楚颐身旁靠去,低声问:“眠表兄你……要再跟陵西待一会儿吗?江大人脾气好,但是陵西若彻夜不归大概也是不行的,不如让他随眠表兄去国公府稍坐坐,等夜深人静……”

  楚颐轻声笑了起来,睁开双眼。

  此时太阳渐渐西斜,花厅中已无旁人,阿曦有功课要交,也已随二皇子他们一同先行离开。

  楚颐看向身旁的少年问:“要回府,还是要随我走?”

  江陵西与阿昱同为阿曦伴读,几乎算是自幼的情谊,幼时与他也有过一段过往,楚颐并不想为难他,随口一问,不过是好奇多年后重逢,少年会作何反应罢了。

  他的语气虽淡,可浑身气势却凌人,江陵西对上他的目光,忍不住微微颤抖,嘴唇轻轻动了动,道:“我……”

  楚颐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怕我啊?”

  “不、不是……我……我愿意跟世子走。”

  王维昱在一旁为难看着,忍不住道:“眠表兄你就别吓他了,陵西自幼就胆小,从前宫中武考都从未参与过,连箭亭都不敢迈进一步,表兄你若真的喜欢他,就同他聊聊别的?”

  眼前的少年可怜得像吓破胆的小狗,瑟瑟发抖个不停,楚颐自动忽略了阿昱话中的信息,静静看了他片刻,站起身道:“算了,回去吧。”

  三人一同出了门,到了府门口,外面停靠的马车几乎皆已离开。

  此时太阳西斜,秋风也带了一丝寒意,楚颐站在风中,忍不住咳了起来,江植看到他们出来,很快将马车掉头驶到了三人面前。

  楚颐咳了许久后终于止住,站在马车前再次抬头看向江陵西,淡淡问:“回去,还是随我走?”

  江陵西局促地站着,双手手指忍不住搅在一起,面色微微泛白,依旧有些惧怕他的样子,眼神却终于不再躲闪,小心抬头看着楚颐,却一时转不开眼来。

  想到幼年时的他那么可爱惹眼,楚颐心里就微微柔软,难得有耐心等着他,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我、我愿……”

  “江陵西!”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不远处的马车传来,江陵西手指骤然一抖。

  大门东侧不远处,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静静停着,门外帘子被掀开,顾期年坐在车内,身体微微探出,神情冷然,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身旁的江陵西身上。

  “方才看三皇子已令你的马车先离开,”顾期年冷冷道,“你过来,我送你回府。”

  三皇子向来处事圆滑,席间更是一眼看出端倪,如此做法的意思不言而喻。

  江陵西双眼微睁,沉默看向顾期年,片刻后,又犹豫着看向楚颐。

  王维昱在一旁也跟着左右为难,忍不住道:“你……你自己选吧,眠表兄的马车可不是谁想坐便能坐的,你若真的不想,让顾期年送你回去也好……”

  话虽如此,他心里依旧忍不住暗骂,顾期年也太喜欢装了,从前宫中念书从未看过他给陵西任何好脸色,今日倒是强出头当好人了。

  “还不过来?”顾期年久等不到,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你知道上了他的马车意味着什么吗?”

  江陵西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楚颐垂眸笑了笑,顾期年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故意给他添堵,还是给他自己添堵,凡事非要争个高低,连个不起眼的伴读都要同他争,也不知究竟有何意义。

  他不再耽搁,径直上了马车。

  “走吧。”楚颐对车外的江植道。

  江植应了一声,还未将马车驾离,车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着急的轻唤。

  “世子!”

  楚颐用手指挑开车帘朝外看去,江陵西静静站在阿昱身旁,表情满是慌乱和复杂,他紧皱着眉头看了看阿昱,小声道:“我……我想跟你走……”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点头道:“好。”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由大门东侧的小巷离开,擦肩而过的一刻,楚颐突然很好奇顾期年此时的表情,记忆中的他总是倔强、执拗,不开心时就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此时楚颐强行将他幼年同窗带走,不知向来怨恨他的顾期年该有多生气呢?

  他伸手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而那辆靛青色的马车,门帘已经放下,车厢内再没了一丝声响。

  楚颐放下帘子靠回了软枕上。

  马车出了巷子后便沿着京城主街一路而去,身旁的少年安静坐着,目光时不时落在他的脸上,整个人仿佛惊慌的小动物一般缩在角落里,许久后,才鼓足勇气开口。

  “世子……我……”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淡淡问:“什么?”

  “我、我和顾期年只是……只是幼年同为伴读,我九岁那年便……便随父亲离京去外述职,与他并不相熟。”他头低低垂着,像是解释一般轻声道。

  “世子你不要误会,我与他……清清白白。”

  作者有话说:

  顾顾会掉马的,不会太慢,掉马时楚颐会有“原来如此”、“怪不得第一眼见他就忍不住绑了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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