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曾经一同入宫伴读彼此相识, 可顾期年与阿暄差了四岁,楚颐也没料到会在此时遇见他。

  不过五日未见,顾期年整个人看上去清瘦了不少, 依旧是一袭黑衣, 搭在修长的身体上略显宽松,他表情冷淡疏离,站在屋中都觉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看到楚颐后, 目光就再也未移开,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

  “你……阿颐你真的回来了……”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三皇子, 脸上满是震惊喜悦,立刻大步朝他走来。

  楚颐收回目光, 看向萧成旭,似笑非笑道:“三皇子玩笑了,你都送了那么多东西了,还不信我真的回来?”

  众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纷纷围了上来。

  此时屋内大多是当年一同念书的皇子公子们,同窗情谊, 原本就相熟,三年未见一时颇多感慨, 萧成暄身体虽疲乏虚弱, 却也靠在床边默默看着他们说话,依旧是当年安静话少的模样。

  众人说笑了一会儿,楚颐走向床边,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了过去道:“回来得匆忙, 也没备什么好东西, 这个留给你解闷用吧。”

  萧成暄对上他的目光, 很快又紧张地垂下头,接过那个细长的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轻声道:“谢谢颐表兄。”

  没多久,萧成暄又到了该喝药的时辰,二皇子看着满屋热闹,提议道:“阿暄病重虚弱,应该好好休息,不如我们移步花厅再聊,方才来时侍女们已去准备酒菜,今日难得聚在一起,大家好好喝一杯,就当为阿暄庆生了。”

  众人纷纷赞同,萧成暄目光却落在楚颐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颐蹙了蹙眉,对一旁道:“你们先去吧,我陪阿暄再说两句。”

  身后的萧成曦有些犹豫地想一起留下,却被阿昱一把拉住,跟在后面出了门。

  等众人离开后,楚颐在床边坐下,萧成暄才垂着眸问:“颐表兄是为了我才回来的吗?”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后,低声笑了笑:“是,也不完全是。”

  萧成暄点了点头,又道:“谢谢你送的笛子,我真的很喜欢。”

  “我知道,”楚颐目光淡淡看着他道,“从前看你经常盯着我的那把碧玉笛,就知道你喜欢,可那把是二叔送的,也不好转赠予你。”

  “这把短笛小巧,音色倒也好听,平日带着随意放在哪里都不显眼,你是皇子,被皇上寄予厚望,总不能让旁人看你太过玩物丧志。”

  萧成暄表情黯了黯,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鼓起勇气对上楚颐的双眼,问:“那……颐表兄还会走吗?”

  楚颐淡淡扫了他一眼,拿起床边矮桌上的药道:“先把药喝了。”

  此时的药已不太烫,刚好入口,楚颐本欲递给阿暄,可他却丝毫没有去接的意思,目光小心落在他的脸上,却总在稍稍对上时,很快转开。

  看他满脸病色,楚颐犹豫了一下,道:“我喂你吧。”

  虽然他自己已喝了六七年的药,却还是头一回喂别人喝,楚颐用勺子盛起药汁喂到唇边,阿暄虽眉头紧皱,却都乖乖地张口喝下,很是省心,至少比当初他在顾府时要省心多了。

  等碗中的药见了底,阿暄已有了困意,一旁的侍女扶他躺下,他却舍不得睡去,始终睁眼默默看着楚颐。

  楚颐皱了皱眉,道:“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若重阳时身体能好,宫宴后我带你去京城西市听曲看烟花。”

  萧成暄终于笑了,轻声道:“好。”

  楚颐独自出了门,三年未见,他总觉得阿暄变了许多,譬如喝药,换作以往是绝不会让人喂的,再譬如夜游西市,少年时楚颐也曾打算带他一起,最后却都被拒绝。

  因阿暄病重需要多休息,房间外静悄悄的连个下人都没有,楚颐出了房门,抬眸就看到院中银杏树下,顾期年正静静站着。

  楚颐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楚颐。”顾期年在身后道。

  楚颐脚步微顿回头看去,少年抿唇看着他,清冷的双眸已不再平静,微微凝沉下来,带着一丝怨恨,仿佛质问一般。

  “你是不是忘了,他可是你的亲表弟。”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

  顾期年表情紧绷,缓缓走上前,一直到他面前才停下,目光紧紧盯着他,冷笑道:“三年未见,四皇子肯定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吧。”

  “你在说什么?”楚颐都被他气笑了。

  “我在说什么你不懂吗?”顾期年道,“你真看不出来吗?”

  楚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自衡州回来后就不停看他发疯,听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即便三年前真的对他做了什么,眼下他们也该扯平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猛然抓住了手腕。

  “这里是四皇子府,你想做什么?”楚颐缓声道。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垂眸笑了笑:“如此说,若这里不是四皇子府,我什么都可以做了?”

  楚颐目光冷冷地落在他的脸上,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挤出两个字:“疯子。”

  顾期年手指收紧,低低笑了起来。

  “疯子?”他目光轻蔑,表情都带了一丝狠戾,“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你不想看到我,难道也不想看到绫罗了?”

  听他话里的威胁之意,楚颐也忍不住笑了:“顾家人果然够卑鄙,既如此……”

  他话音一转,淡淡道:“你杀了她好了。”

  顾期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脸色沉得厉害,目光中满是怨恨,收紧的手指几乎陷入楚颐腕间皮肉,冰凉的皮肤被他的掌心灼烫出钝钝的痛意。

  楚颐看着他紧绷的表情,轻嘲道:“绫罗威胁不成,是否还打算拿你那条破链子威胁我?”

  “我在顾府多日,被你当宠物一般关着,随意折磨想咬就咬,甚至同塌而眠,若让旁人知道,我定然颜面尽失生不如死对吗?”

  不等他回答,楚颐冷笑出声。

  “陆文渊,司琴,哪个不比你好,让旁人知道你也是我其中一个,你认为颜面尽失的会是谁?”

  “你不准提他们!”顾期年咬牙切齿道,因动怒,胸膛起伏不停,紧抿的唇角都泛起白色。

  “不喜欢听啊,”楚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声音轻柔了几分,“你若像三年前那样乖乖的,我又怎会对他们念念不忘,说到底还不是你没用。”

  顾期年恨恨看着他,最终却只是极轻极低笑了起来:“不愧是你。”

  “我不需要你三年前的喜欢,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要。”顾期年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手腕处光洁的皮肤,轻轻使劲,将他带到了银杏后的矮墙处。

  顾期年倾身过去,一手扣住楚颐的手腕,另只手则抵在墙上,将他逼在了墙边。

  楚颐皱了皱眉,冷冷问:“你做什么?”

  “你认为呢?”顾期年轻声道,他低头静静看了楚颐片刻,微微俯身过去。

  搭在肩上的发丝随动作滑落下来,秋风中微微飞扬,顾期年的脸越凑越低,呼吸徐徐喷在脸上,温热暧昧。

  却在与楚颐双唇距离半寸的时候,骤然停住。

  顾期年抬眸看着楚颐始终平静的表情和沉沉的目光,轻声笑笑,继续威胁:“你若敢对其他人如此,哪怕那人是萧成暄,我也定让他生不如死。”

  他直起身,放开了楚颐的手腕。

  “连绫罗你都宁愿放弃,看来是我错了,”顾期年脸上虽依旧平静,目光却一点点暗了下去,“三年前也好,三年后也罢,在你心里原来我都只不过是……”

  他话音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

  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样子,楚颐眉头皱起,疯过闹过的是他,委屈的也是他,明明是他不听话,明明他只要像三年前那样乖一点,彼此之间就还能和平共处,就如同三皇子一样,有过再多隔阂对立,依然可以一起笑闹玩乐。

  不等他再开口,顾期年率先离开了院子。

  楚颐静静在那堵镂花矮墙旁站了许久,秋风横扫而过,阳光渐渐爬上头顶,并没有觉出多少冷意,可他却依旧忍不住咳了起来,胸腔牵引之下痛得厉害,腥甜的血自喉间蔓延开来。

  萧成曦久等不到他,匆匆自院外赶来,看到他又咳血,紧张地跑上前问:“阿兄,你怎么了?”

  楚颐皱眉拿帕子擦掉,低声道:“没事,遇到一个疯子。”

  “阿兄是不是跟顾期年吵架了,”萧成曦满脸担忧道,“方才席间看到他进门时脸色难看得厉害,从前他对你就好像尤其在意,你都三年未回,再多恩怨也该消了吧?”

  楚颐扫了他一眼:“我跟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能吵什么?走吧。”

  萧成曦点了点头,随楚颐一同出了院子。

  花厅位于前院东侧,穿过秋意萧条的花园,不久便到了,楚颐和阿曦进去时,屋内正聊得热火朝天。

  三皇子道:“阿昱来时在屋外说,送走的那个司琴,我怎么好似没见过?我记得阿颐身边那个相貌俊美的公子明明姓陆才是。”

  阿昱道:“陆文渊早已被送走了,司琴是我当初特意为他挑选的,听话还懂事,眠表兄很喜欢他。”

  屋内立刻七嘴八舌询问了起来。

  楚颐与阿曦一同进了屋子,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侍女连忙为他在阿曦旁边的空位上上了茶水和碗碟,三皇子平日玩的就开,等他刚坐定就迫不及待道:“阿颐你终于来了,我正想问问,那个司琴长相如何?为何将他送走了,是不喜欢他了吗?”

  虽此时人多,楚颐也并无避讳的意思,尤其看到对面顾期年目光望向他,微微一笑,执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一口,淡淡道:“晚些接回来便是了。”

  顾期年表情冷漠,眼睫垂了垂,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三皇子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将话题引到了顾期年身上:“对了,前段时日我还听说了一段特别离谱的流言,竟然说阿年曾去过青楼,身边还带着个身份贵重的小公子,你们说说,传谣的人也实在太不靠谱了吧。”

  众人听闻皆笑了起来。

  顾期年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往面前轻轻一放,道:“确有此事。”

  众人表情皆愣住,三皇子更是一脸惊讶,整个人几乎伏在桌上,看向他问:“你说真的,阿年你去青楼?”

  顾期年点了点头。

  “那……”他忍不住干咳两声,犹豫问,“那所谓的小公子又是何人,你自幼就眼光极高,竟也有人能让你动凡心?”

  顾期年抬眸静静看了楚颐一眼,笑道:“既然动凡心,自然不是寻常人,是自小就喜欢的,是天上明月清风。”

  他可真会编。

  楚颐忍不住冷笑,此事既然能传到三皇子耳中,想来是那日遇到的布商嘴巴不牢靠,拿此事吹嘘,只是这种事若不想提,混过去也就罢了,顾期年却还非要争个高低。

  明月清风,若楚颐不是早已了解顾期年对他的态度,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还真的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如清风明月的存在了。

  酒水一道道上来,是应季的桂花酒以及三皇子自府内带来的玫瑰甜酒,众人正闲聊着,侍女突然匆匆而来,恭敬道:“见过各位主子,江家二公子来了。”

  楚颐道:“江家?”

  他在京中多年,还从未听说阿暄认识什么江家公子,京中身居高位者,也并没有什么姓江的。

  王维昱立刻站起身道:“是陵西吧,快请进来。”

  说着又转头对楚颐解释道:“眠表兄你从前经常不在京中,不认识很正常,陵西与我和阿曦年龄相仿,也曾伴读过,后来随江大人去外地述职,去年才回京。”

  二皇子也道:“你和阿衡时长不在京中,算起来,应该与他并未见过。”

  虽说如此,可他的名字楚颐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江陵西?”他沉吟片刻,记忆骤然回到多年前某个秋日狩猎比赛上,那个长相精致如瓷娃娃,却因掉落陷阱中对他哭鼻子的小小团子。

  楚颐笑道:“是他啊……”

  对面的顾期年隔着宽大的桌子静静看着他,手指微微收紧。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完了,我马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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