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虽有倒春寒，但空气里令人胆寒的阴寒褪去，隐隐有暖意。
别墅区光秃秃的枝丫隐约长出嫩绿的新苗。
偶尔也有鸟儿在枝头停栖，间或响起一些轻轻的叽叽喳喳鸟叫。
大人们是高兴的，谁也不想天天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呀，又笨重又不方便。
小孩子们却很难高兴得起来，天气暖和了，短暂的寒假生活也就结束了。
寒假有春节，春节有新年压岁钱，如果可以一直放寒假，那真是愿意把厚重的冬衣焊在身上穿一辈子呀。
——以上，是唐大小姐往年临近春季开学前的想法。
今年不一样呢。
她一天不落地去少年宫练舞，不叫苦不叫累，坐进去少年宫的车上，小脸神采奕奕。
景新雨都觉得诧异，女儿判若两人呢。
身为母亲，对孩子这种好的变化当然是欣喜的。
并且，及时地转告给丈夫。
一天早晨，她给唐信鸿理衬衫衣领的时候，一边将衣领立正，一边带着笑说：“我们汐汐啊，真的越来越乖，越来越懂事呢。整个寒假去少年宫没有请过一天假哦，学跳舞这几年是破天荒头一次呢。”
唐信鸿听了也宽慰：“学习不好，总还有一个肯认真的，唉，也可以了。”
“才四年级呢，怎么就认定女儿学习不好啊。”
景新雨立衣领的手一停，拍了一下他的肩：“要鼓励式教育。小时候，我爸妈什么也没催过，就是多多鼓励我，让我相信自己能行。”
她说这话时，温婉的面容难得地露出一点俏皮的骄傲，毕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即使放在大城市也是凤毛麟角。
“那是你聪明嘛。”
唐信鸿顿了顿，浓眉又皱起：“四年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你看岚岚……”
不得不说，这一说，也戳中景新雨心中的隐忧。
两个孩子都在跟前长大，小时候岚岚除了个头比汐汐高一点，也没觉得哪点特别突出，但慢慢地，钢琴考级快一步，成绩高一点……
如今一个是拿下不少乒乓球比赛荣耀的天才少女，小学里只有一个的大队长。
一个是班级成绩中下，平平无奇的小孩子。钢琴好点，但也才六级。
一点一滴的积累，不知不觉，女儿确实比岚岚落后不少呢。
唉。
不过景新雨总是对女儿抱有信心的：“慢慢来，慢慢来，汐汐又不笨，对女儿有信心嘛。”
她想起什么，忽的笑了出来，眼尾一扬，看向唐信鸿。
“学前班我着急拉汐汐去报个班，是谁说不着急的，现在你怎么反倒比我急了？”
唐信鸿一脸吃瘪。
“还别说，我都有点后悔了……”
景新雨又拍一下他，叫出大名：“唐信鸿，对汐汐有点信心！我都说现在汐汐变了，懂事了，你还这么说。”
唐信鸿转过身去，拿起包，朝后挥手：“有信心，有信心。我中午在厂里食堂吃，不回了哈。”
-
四年级下学期开学不久，华罗庚杯的决赛到了。
入围名单早早就出来，初赛不到30%的学生才能进决赛，而别墅区的宋青岚和谭君君都在其中，这本就是一件稀奇的新闻。
邻居们私下津津乐道。
“那个陆秋，教孩子有一套啊，我看那个唐家的岚岚老往谭家跑。你看这教的厉不厉害，俩孩子都进决赛了！”
“可不是嘛，这华罗庚杯那是全国的比赛啊，管她们能不能拿奖，能进决赛就很厉害啦，全国的比赛呢！”
“是辅导得挺好的，我看啊，陆秋也别在大学当数学老师了，到花园小学当个数学老师挺好，说不定还能混个特级教师，比评大学教授容易多了。”
其他几个人看向赵松华。
赵松华摆弄了下刚做的时髦大卷发：“我没说错吧？不过特级教师也没那么容易呢。教俩小孩进个什么杯决赛也没什么啊，又不是拿了一等奖。”
有人笑着揶揄：“进决赛没什么，怎么你家王子豪没去参加啊。”
“说不定初赛都没报名。”另一人搭腔。
赵松华：“……”
别墅区那一拨同龄的小孩中，就属王子豪学习最差。
小孩子们去花园小学和东方小学的最多，八卦也不是大人的特权，小孩子真要八卦呀，比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妈妈，王子豪今天升旗仪式又被批评啦，他被抓到去网吧啦。”
“妈妈，王子豪欺负他们班的女孩子，把人家辫子扯散了，我看到他被罚站啦。”
……
“对啊，我们是没报名。”
赵松华瞪大眼睛，忽而笑了起来：“我们家是儿子，和女儿不一样的。男孩儿嘛，开窍晚，女孩儿也就小学成绩好点，上了初中高中就不行了。等等看初中高中谁厉害。”
说完，她也不继续了，转过身，扭着腰一边摆弄头发，一边走了。
过了几天，到了进决赛的孩子们，该去省城考试的日子。
这次唐景汐依然闹着要去。
只不过，上一次她是习惯性地闹一闹，这次带着更多的不舍和郁闷。
一行人到了汽车站，她还在嘀嘀咕咕：“为什么市里的跳舞比赛不早一点啊，说不定我们就能一起去省城了，你去考试，我去跳舞。”
宋青岚说：“这样我就不能看你跳舞了。”
唐景汐一秒卡壳，是哦！
宋青岚看着她，认真地说：“不管跳舞比赛是什么时候，我都会去省城看你跳舞的。”
呜呜呜宋青岚好好！
唐景汐一把握住宋青岚的右手，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动容：“我一定会去哒！等着我！”
“岚岚考完就回来，还要上学呢！”
大人们被俩孩子的依依惜别弄笑了。
他们笑，因为觉得这是孩子气。
可又有谁能否认，十岁孩子这一刻的真心呢。
唐景汐目送着宋青岚和宋超登上大巴车，直至大玻璃墙后的大巴车启动，彻底在视线中消失。
宋青岚转回头，目光从窗外越来越远的汽车站收回。
以前离开去外地打球或比赛，她总是淡定自若的。
那时候唐景汐只会嚷嚷让她从外地带好吃的回来，遇到什么好玩的要讲给她听，从没有如此表达不舍。
唐景汐这么不舍得她，宋青岚才发觉，她也是同样不舍得汐汐妹妹的。
这次去省城考试，宋超依然带着她在招待所住下。
图方便，还是上回那家，房间确实挺干净的。
一进房间，宋超放下大牛津布袋子。
转身时目光瞥到床头的旧旧的暗红色座机，瞬间唤醒肉痛的记忆。
“这次不准打电话了哈，有啥话回家说。”他提前说好规矩：“七十一块的事我还没忘！”
宋青岚默默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小声：“哦。”
像上次那样，宋青岚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好，便拿着重点题型习题册，在靠窗的位置，就着明亮的自然光线开始看题。
时间不早，房间依然没有水，宋超不想打扰女儿，便决定他去买来。
出门时又叮嘱：“不准偷偷打电话哈。”
宋青岚看着习题册，轻轻点头。
房门关上，她才从笔记本中抬起头，看向床头柜上的座机，小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偷偷单独结账就好了，她偷偷带了一百块压岁钱呢。
隔天天气很好，宋超送女儿去考场时，外面都是和他一样送孩子来的家长。
华罗庚杯是全国很有名气的数学杯赛，含金量又高，每年参赛的中小学生都特别多。
于是大门口熙熙攘攘的，全是父母和孩子。
每一个家长都在给孩子加油打气，此起彼伏。
于是宋超觉得自己似乎也有必要说点什么。
可他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好。
旁边的女人双手握着儿子的肩：“不紧张！不要紧张！”
宋超就对宋青岚说：“不紧张哈！”
宋青岚点头。
女人又对儿子说：“都是做过的题最多变个出题方法都是做过的！不要留遗憾考出我们的真实水平记住了没妈妈永远在你背后为你加油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要勇争第一！”
语速飞快，哒哒哒的。
…………这么长。
宋超停顿了下，对女儿说：“努力就好，考第几名看老天爷了。”
宋青岚轻轻一笑，漂亮的眼尾微扬。
“好的，爸爸。”
宋超也点头：“好了，进去吧。”
宋青岚便拿着笔袋进去了。
验过准考证，进了大门，走了几步，又回头朝宋超高高举起手挥了挥。
宋超也跟着举起手，挥了挥。
别的家长都在此时便开始为孩子祈祷祝福，而宋超看着女儿亭亭玉立甚至压过不少男孩的个子感叹：
我女儿可真能长啊。
开始考试，有些家长送完孩子就回去了，还剩下不少家长就在大门口守着。
宋超无处可去，也心系女儿，便也在附近等着。
漫长的考试终于过去，他买的一袋瓜子正好磕完。
从考场大门鱼贯而出的小男生和小女生中，他一眼看中鹤立鸡群的女儿。
“岚岚！”
宋青岚小步朝他跑来。
宋超问：“饿了没？”
她点头。
“走，吃鱼去。”
还是上次杨教练带他们去的那家，鱼确实很好吃，嫩嫩的似乎入口即化。
味道麻爽而不辣。
父女俩吃了鱼，回到招待所。
宋超才想起有什么忘了没问。
“考得咋样？”
宋青岚习惯性地正要说“还可以”，余光瞥到床头柜上的座机。
话在唇边兜了个转。
“考得很好。”她说。
女儿一向低调，“还可以”就能回回考年级第一名。
这次头一回说“考得很好”，那不得好得上天了吗？
宋超喜不自胜，哈哈笑了几声：“很好就好，非常好！”
笑着笑着，发现女儿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座机，一瞥到他，立马转开，抿起唇不开口，十分乖巧的样子。
宋超：“……”
他想装没看见的，但女儿为了华罗庚杯整整小半年没怎么出去玩。
除了去少年宫打球，就是在家里或者去谭家做题。
而且她还说考得很好。
唉。
宋超心头一软，瞅了一眼那个旧旧的座机，就像看一个万恶的吸钱大漩涡。
他咳嗽一声，问：“那个座机，一分钟多少钱？”
宋青岚眼睛如灯开了一样亮极了。
“八毛。”
宋超想，今天都花钱带女儿去吃鱼了，那鱼对他来说也不便宜的。
何况女儿说“考得很好”。
他默默在心中用小学数学算了算：“那，你打吧，五分钟也不是不行……”
漂亮眼睛里的小灯似乎暗淡了一点。
宋超叹了口气，口吻又严厉起来：“……十分钟！最多十分钟哈！”
作者有话说：
今日恋爱经费：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