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超的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闪现般地，出现在座机旁。
“谢谢爸爸。”宋青岚抱起座机。
宋超真不明白俩孩子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
不过这次他在旁边，正好也听听看。
宋青岚拿起听筒，先按了个零，再按下安市区号和唐家的座机号码。
“嘟——喂？宋青岚吗？”
只嘟了一声，听筒里立刻传来甜糯糯的声音。
那样期待，那样急切。
宋青岚轻轻地笑了下：“是我。”
听筒里的声音随即扬了起来：“妈妈我就说她要给我打电话的吧！上次也是这个时候呢！宋青岚，你这次考得好吗？”
“还可以”三个字同样在唇边绕了一圈。
宋青岚抬眸，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大床边上的爸爸，硬生生咽下。
她笑着说：“考得很好呢。”
宋超也跟着笑了笑，一听“考得很好”四个字，他也高兴得很。
原来两个小家伙打电话是报喜讯，可是上次怎么报了那么久？
听筒里甜甜的声音高兴地转播给别人。
“蒋阿姨妈妈宋青岚说她考得超级好！”
“很好”，一下子变成了“超级好”。
宋青岚：“……”
“爸爸妈妈还有蒋阿姨都说回来给你弄大餐吃！开心吧？”
唐景汐语气更高兴了，她又有的吃了。
宋青岚：“……好。”
回回考年级第一的大队长，竟然有些心虚和迟疑。
华罗庚杯毕竟是全国性的比赛，又是第一次参加，“超级好”的话都放出去了，怎么也是要拿一等奖的架势。
要是没拿到怎么办呢。
对面床上的宋超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
宋青岚：“！”
差点忘了这次是有时间限制的，这一下子出去了至少两分钟呢。
心疼。
她虽带了钱，却不能当着爸爸的面堂而皇之地继续打一个多小时的电话。
“汐汐妹妹，今天……”
她想问唐景汐这两天怎么过的，听筒里却传出窸窸窣窣还有一阵脚步的跑动声音。
是唐景汐去房间里把周末的作业，其中的数学卷子拿过来了。
“嘻嘻，明天周一啦，我还没写完，有一些不会做，你给我讲讲嘛。”
汐汐妹妹难得这么“上进”，宋青岚应该开心的。
可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就要让位给数学卷子了吗。
刚参加完数学竞赛的宋青岚，忽然有点气闷呢。
她很不好学生地想，老师干嘛把卷子出得那么难呢，汐汐妹妹都不会做。
“3.8加1.37加6.2加12.63等于前小括号3.8加6.2后小括号加前小括号1.37加12.63后小括号，应用了……”
唐景汐慢慢的一字一顿读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应用了加法交换律，还是加法交换律和结合律，还是只有加法结合律呢？宋青岚，我有点分不清。”
宋青岚调整好心情，慢条斯理地帮她梳理。
“你看，加法交换律其实就是给数字换一个位置，因为加法中数字的位置不影响结果，这是它的核心定义。加法结合律呢，本质上核心定义和交换律一样，就是加法不受顺序的影响。先加或后加哪个数都不会影响计算结果。三个加数还是四个、五个加数都是一样的道理。只要哪两个数相加更好算，就先把更好算的挑出来。”
听筒里长久的沉默。
对面床的宋超也沉默了，心想，她的女儿未来估计是没法当老师了。
他都听晕了，何况唐景汐呢。
半晌，听筒里终于重新出现脆生生的声音。
“我觉得……你比老师讲得更听不懂……”
这是自然的。
小学的数学老师，讲课时用的是小学生容易接受的方式，相对生硬。
太灵活容易教晕了学生，比如此时此刻的大队长和她的小学生。
才十岁的孩子，是很难理解“核心定义”这样的东西的。
他们连教科书上死板生硬可以照着套的“概念”都未必全能记住。
一道选择题，宋青岚费了好大工夫，才给唐景汐讲明白。
对面床的宋超一直在听，听到后面，虽听不清听筒里说了什么，但想着，汐汐应该听懂了吧。
连他都听懂了！
他看一眼时间，蓦地瞪大眼睛。
抬手指时间给宋青岚看，夸张地给她做口型：18分钟了！
宋青岚：“……”
这次电话就讲了一道数学选择题，就要结束了。
她不依不舍地和唐景汐告别。
宋超有些心疼超出的八分钟，转念一想，原来上次俩孩子是在讲题才说了那么久。
七十一块依旧心疼，心里莫名舒坦了不少。
在宋超朴实的价值观中，天大地大，学习最大。
七十一块，也算值了！
-
唐景汐最近练舞特别殷勤。
连在家里走路都像带着舞步一样，时不时挽个流畅的手花，亦或踮起脚尖轻轻起跃滑几步，步步生姿。
每次景新雨去少年宫接女儿时，透过透明落地窗，看见女儿认真排舞的模样，都觉得很欣慰。
有那么几次，她半夜胃不舒服起来，透过房间门缝下偷泄出来的微光，轻步走过去。
打开房门，讶异地看着唐景汐在地毯上独自练舞。
“汐汐，你怎么不睡觉啊，跳舞也不能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欣慰之余，景新雨更多是心疼：“多累呀，白天还要上课的。”
玉雪可爱的脸蛋上，神采飞扬，似乎是饱睡之后的清晨，而不是深夜。
“妈妈，我不累呢。我们的敦煌梦马上就要去文化中心参加比赛啦，我站前排，评委谁都能看到，不能出错的。”
唐景汐说着话，舞姿还没停。
一边转动，白皙的小臂飞扬，一边问：“我现在跳得好吗，妈妈？”
“很好，非常好了。快去睡吧。”
母女俩争了番，最后唐景汐还是拗不过母亲的关怀，爬到床上躺好。
“妈妈，你说我能去省城跳舞吗？”
唐景汐睁着大眼睛，认真地问。
景新雨伸出手，手掌轻轻拍她心口上的被子：“当然，我们汐汐以前是懒，现在努力了，就一定能去。”
唐景汐一听就开心地咧开嘴：“那我睡啦，晚安，妈妈。”
“好好睡。”
斗转星移，终于到了文化中心举办跳舞比赛的日子。
唐景汐起了个大早，和少年宫其他小朋友集合，一起去化妆。
宋青岚和景新雨一路陪着，被她赶走。
“其他同学爸爸妈妈送了就走了，你们也走嘛。我多不好意思呀！你们去看比赛就好啦！”
景新雨：“好好好，不跟不跟，岚岚，我们走吧。”
去文化中心的路上，景新雨笑着说：“别看她那么说，肯定是因为化妆害羞呢。真是，以前在家偷偷用我口红，这会儿光明正大化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汐汐啊汐汐。”
宋青岚抿起唇。
她也好期待汐汐妹妹化妆的样子。
这次景新雨同样买了许多票，都是文化中心的剧院大厅靠中央的好位置。
跳舞总是吸引人的，而且这是全市的舞蹈比赛，除了孩子们的家长，自发来看比赛的人也不少。
《敦煌梦》抽签排在第二个出场。
剧院大舞台的幕布缓缓拉开，响起悠扬古朴的音乐。
背朝观众的小女孩，跟着音乐节奏，先后转身，摆出姿势。
唐景汐在第一排中间靠右。
她穿着一身宛如敦煌壁画上的服装，五彩丝丝绦绦挂在白皙的小臂上，垂在半空。
圆圆的脑袋上，两条高高竖起的椭圆发髻。
她眉目轮廓偏深，这点随了爸爸。眼睛又大，化完眼妆不需要说话便顾盼生辉。
姿势凹好。
小小的红唇微扬，露出甜蜜的笑。
唐信鸿激动的，不由分说探头跟前排的陌生人说：“那个是我女儿！”
还要转头跟后排说：“那个是我女儿！就最漂亮的那个！”
景新雨忍不住拉拉他：“……好了好了，认真看汐汐跳舞。”
宋青岚的目光一直跟着唐景汐，看她轻盈的起跳，看她展直的小臂，看她飞速转腰。
在音乐的衬托下，舞台上的小孩子个子虽小小的，却自有孩童才有的纤薄身材，仿佛是敦煌壁画迎面走下来的古时小女，跳进了这凡世。
舞蹈结束，剧院掌声雷动。
唐信鸿直接站了起来，用力鼓掌，还是景新雨把他拉下来，她眼眶也红了，同样用力鼓掌。
舞蹈结束之后，小朋友就可以回到爸妈身边了。
不一会儿，唐景汐就轻轻地，匆匆地到了妈妈告诉她的位置。
她提着长长的裙子下摆，歪着脑袋朝他们笑：“爸爸妈妈！”
唐信鸿又要忍不住起身了，又被景新雨拉下来。
他们在景新雨和宋青岚之间留了空位，唐信鸿催促：“新雨，你往那边坐一点，让女儿坐中间来。”
“行。”
景新雨笑着挪了一个位置。她笑着偏头和宋青岚说悄悄话：“之前你唐叔叔还不信呢，这会儿又要巴着女儿不放了，哈哈。”
唐景汐坐到座位上，小脸带着刚跳完舞的微微汗意，亮莹莹的。
“我今天一点错都没出，比平时练舞跳得还要好！其他姐妹也跳得可好了！”
自信归自信，但她还是伸直了脖子，在等待。
舞台上的主持人终于拿到评委的打分。
“刚才来自少年宫的舞蹈《敦煌梦》，去掉一个最高分99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4分，最后得分97.75分！”
比第一个整整高出六分！
第二个舞蹈一下点燃了剧院的氛围。
第三个舞蹈，第四个舞蹈……
到了第九个时，她们跳得也很好，绿水青青的长袍，台下观众反映也很好。
唐景汐紧张地握住自己的小手。
“……最终得分97.25分！”
啊哈！
她终于松了口气。
景新雨摸了摸女儿的手：“吓成这样啦。”
“哎呀妈妈。”
唐景汐不好意思地收回自己的小手，在裙子上蹭了蹭掌心的汗。
只剩最后一个舞蹈了，她们的《敦煌梦》是目前的最高分！
唐景汐开心得不得了！
她身体朝前倾一点，偷偷给宋青岚眨了眨眼睛，眼影在暗光中忽闪忽闪。
她抬起小手，握成小喇叭，悄悄说：“我可以去省城啦。”
宋青岚眉眼弯弯。
朝她点头，用无声的口型说：“一起去。”
台上幕布收拢，主持人报幕后，再缓缓拉开。
这次舞台上的小朋友穿着漂亮的大红色苗族服装，头上顶着苗族银饰。
音乐响起，节奏欢快轻扬，节奏感强，她们手腕和脚踝的小铃铛叮铃作响。
一踢腿，一拍手，叮铃叮铃。
好欢快的舞蹈！
台下的观众有些忍不住跟着小朋友一起拍起手来。
每个小朋友笑得都超级甜，洋溢着幸福，十分有感染力。
唐景汐大大地睁着眼睛，啊这个……
节奏快的舞蹈最怕乱，小朋友们却丝毫不乱，换阵型每一个都十分整齐。
唐景汐开始感到紧张，默默地揪着裙子。
她满心想着结果，很艰难地熬到报分环节。
“来自永城县文化小学的舞蹈《苗家阿妹》，去掉一个最高分100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5分，最后得分98.5分！让我们恭喜来自永城县文化小学的小朋友们和舞蹈老师！”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唐景汐呆愣愣的，小手无措地松开了舞蹈裙，垂了下去。
景新雨赶紧安慰女儿：“我们第二也很好的，汐汐！”
唐景汐没有出声，直至散场，上车前她忽然抬起头。
怔怔地问：“我是不是，不能去省城跳舞了啊……”
她的脸上还带着明艳的舞台妆，那双大眼睛在眼影衬托下尤其的大。
里面盛满了悲伤、无措、茫然，就好像一只在路边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想要回家却找不到路。
景新雨赶紧再安慰说：“我们去省城玩也是一样的！周末，周末我们就去省城玩，好不好？”
唐景汐忽然捂住小脸，蹲了下去，爆出哭声。
“哎呀，我们周末就去，省城跳舞有什么好的，我们直接去玩，麦当劳！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吃他们的披萨吗？爸爸每个味道都给你买一份！”
唐信鸿也开始劝女儿。
可是唐景汐的哭声没有停，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压抑地呜咽着。
像是再也无法忍耐，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那般。
“汐汐妹妹……”
宋青岚也蹲了下去，将手放在她的背上：“明年还会有跳舞比赛，明年还可以的。”
“我……”
她终于出声，头还埋在膝盖里。
“我没有办法去省城给你跳舞了，没有办法去吃那家你说很好吃的鱼了，我去不了了……呜呜呜呜……”
也许是开口带给她喘气的机会，她终于哭得越来越大声。
景新雨没办法了，宋青岚说了好多话做了好多鬼脸也没有办法。
唐信鸿承诺了一堆。
“鱼？什么鱼？你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点！还有欢乐谷，你不是也想去吗，省城开业后你还没去玩过，爸爸带你去，别哭了好不好，汐汐？”
半天哄不好，他也来了气：“哭哭哭，就知道哭！太惯着你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都承受不了！以后进了社会怎么办！”
唐景汐像听不见，她哭得肝肠寸断。
爸爸妈妈，老师，还有宋青岚都说要努力。
她好努力好努力啊，每天那么早去少年宫，回到家里还要在房间里练习，连睡觉都梦到动作。
她都这么努力了。
人人都说只要努力，只要付出，就一定有回报。
她信了，以为只要努力，那些荣耀就唾手可得。
她们今天真的跳得很好呢，甚至比平时练得还要更好，下台后舞蹈老师也这么说。
可是苗家阿妹真的也很好，比她们还要好。
就这样突兀地意识到——
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如此残酷的现实：
很努力很努力，也不一定有回报。
作者有话说：
高估了手机码字的速度_(:з」∠)_终于回到家里才写完。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