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大牛津布袋子出了招待所泛旧的铁门，宋超的心还在滴答滴答地滴血。
七十一块啊，七十一块！
宋超在回想人生，他这辈子打电话总共加起来有没有七十一块。
旁边的宋青岚安安静静。
以前他觉得女儿这是文静，这会儿么，呵呵，明显的做贼心虚。
上了去体育馆的公交，他没忍住：“给谁打的电话啊，七十一块。”
宋青岚小声说：“汐汐妹妹。”
“啥？？”
宋超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万万没想到是和唐景汐打的电话。
好奇胜过生气：“你们俩成天在家住一起，一上学就是隔壁班，话还没说够啊，咋那么多要说的话。你们都聊了些啥，说说。”
宋青岚不吱声。
宋超默默嘀咕：“我和你妈妈以前在村里谈恋爱都没那么多话！”
宋青岚坐得端正笔直，小手搁在腿上。
抿了抿唇。
其实她也有点心疼呢，但心疼之后，她还是不后悔的。
公交抵达省体育馆站。
宋超提着大牛津布袋子，和宋青岚一同在这里下了车。
下车一百多米就是省体育馆，外面已经挂上比赛宣传的横幅。
离比赛开始的时间还比较早，体育馆外没什么人，只有正常路过的行人。
宋超没有小灵通，连要去比赛也是女儿跟他说的。
这会儿一手大袋子站在体育馆门口，忽然有些无措。
“你说的那个彤彤，我们怎么联系啊。小孩子也没小灵通啊。”他问。
宋青岚说：“杨教练让我们直接去体育馆，跟人说就行。”
宋超问：“说啥？”
这回没等到回答，宋青岚已经快他一步，朝体育馆的门卫室走了过去。
天气寒冷，门卫室的小窗都关上了。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
没反应，再敲两下。
“叽啦——”
小窗打开一条缝，透出里面男人的半张脸，看见是一个年幼的孩子，皱起眉：“找谁？”
宋青岚说：“我找杨国清教练。”
小窗一下被男人全打开了，露出男人转露的笑脸。
“找杨教练啊？你认识他，是他什么人哪？”
宋青岚：“杨教练让我过来报他名字进去的。”
男人上下打量她几下，见小女孩长得好，说话也挺有礼貌，就点了点头：“行吧，进去吧。”
他按下机关，省体育馆大门缓缓打开。
宋超这会儿提着大袋子也过来了，跟在宋青岚身边，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张望：“这里有比赛吗，怎么看着不像啊，都没啥人呢。”
省体育馆场馆修得很大很气派，也有建筑风格。
地方大，人少了，就会显得冷清。
这个地方宋超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去年有一次宋青岚参加的乒乓球比赛，就是在省体育馆办的决赛。
和那时的热闹比起来，今天确实不太像有比赛，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周末。
宋青岚来过几次，对省体育馆内部也认得路了。
熟门熟路找到了进去的门。
一进场馆，中央的球桌四周挡板布置妥帖，拍照的机位也各自就位。
“终于有点比赛的样子，我还担心是不是你听错人说的话了。”
宋超看了一圈：“咋人这么少啊，感觉还没咱们安市娃娃的乒乓球比赛人多呢。”
偌大的观众席上，人稀稀拉拉的，特别少特别少。
宋青岚小声说：“这是个小比赛，参赛的不多，观众肯定更少了。”
他们在看台上找到一个最佳观赛的位置。
说是最佳，也没人争这个位置，观众实在太少了，好的观赛位置多得是。
宋青岚静静坐着，等了会，比赛便开始了。
只看了一小会，她就明白为什么杨教练邀请她过来看。
和管彤彤对战的小女孩，她没有交手过。
小女孩个头没管彤彤高，当然更不如宋青岚。
但她正反手转换相当流畅自如，比宋青岚有过之而无不及。
步伐也灵活，她的小个子反而成为她的优势，小小一只人能瞬间从左边大角度飞到右边大角度。
宋青岚目不转睛，看得认真。
宋超手里抱了一袋恰恰香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
尽管小女孩冲劲很强，但与管彤彤实力差距太大，最终还是输掉了。
但3:2的战绩，对管彤彤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也不是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爸爸，我们去后台吧。”
宋超收起瓜子：“嗯。”
到了后台，接受完省体育媒体采访的管彤彤正好过来。
她见到宋青岚，便弯起了眼睛，几步跑了过来。
“嘿，你真的来啦，我还以为是爷爷诓我的呢。”
她显然很惊喜：“呀，你头发这么长啦，小心下次打不过我咯。”
这几年为了打球方便，管彤彤把原本就很短的妹妹头，剪到只比男生长一点点的碎短发，比赛时扎一根吸汗的发带，便不会被发丝遮挡住视线。
但她看起来还是很可爱，也不会让人觉得像假小子。
只因为脸圆圆的，又长了一双不笑时也微微弯起的笑眼。
笑起来，更是弯弯的一双月牙，很是招人喜欢，也上镜。
“恭喜啊。”宋青岚说。
管彤彤用拍子轻轻拍她左边胳膊：“笑我呢是不是，3:2才赢，我还真有些不适应她的球路，回头爷爷肯定又要逮着视频研究虐我了。”
语气是抱怨的，脸上却还是笑着。
她与宋青岚不同。
宋青岚起初因为单纯想有一个课外兴趣班上，乒乓球便宜才选择，后来才慢慢喜欢上。
管彤彤是家学渊源，三岁时就开始打球，也是真正的热爱乒乓球。
无关乒乓球便不便宜，杨教练在国家队执教多年，大满贯也带出一个，家在全国好几个城市都置有多套房产。
根本不差钱。
杨教练提着孙女的东西过来了，跟宋超点了点头。
看向在聊天的两个小女孩：“走，先去吃饭，刚好中午了，我在旁边的饭店定了个包间，那家鱼特别好吃。”
包间里，就他们四个人。
杨教练也没有叫家里其他人为此祝贺，孙女参加的比赛太多，主要是为了多积累实战经验。
“对啦，当时我给你打电话，问你要不要来看比赛，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管彤彤笑眯眯地问：“是特地来看我比赛的吗？我好开心哦。”
她刚打完比赛，碎发上还沾着未干的汗，汗津津的小脸满是轻快的笑意。
宋青岚也笑了下，摇头：“不是的，正好这两天是华罗庚杯初赛，爸爸和我过来考试的。”
管彤彤愣了下：“啥是华罗庚杯？”
她三年级时被市体校挑中，每天上午在东方小学上课，下午就请假去体校训练。
自然不太懂平常小学生要准备的各种考试。
“华罗庚杯？岚岚你很厉害啊。”杨教练看了她一眼，赞赏不已。
“文化和打球两手抓，两手都硬，真不错！”
宋青岚笑了笑。
她不像管彤彤早早决定投身于乒乓球事业，只是想，能多一个选择。
“她今年还当上了花园小学的大队长呢！”宋超忍不住显摆。
管彤彤眼睛刷地一亮：“哇！”
杨教练的目光更是肯定：“怪不得体校招你，你犹豫没去。哈哈哈，如果彤彤成绩这么好，我也要犹豫一下的。”
这话自然是开的玩笑。
从三岁开始培养孙女打球，一开始就是专业级的基本功。
管彤彤不服气地说：“我文化课也不差的嘛，体校里老师夸我学习最好啦。”
杨教练慈爱地看着孙女：“是是是，彤彤也聪明。”
-
宋青岚和宋超坐上返回安市的大巴时，窗外还是大白天。
抵达安市汽车站时，外面已是黑沉的天。
一下车，深冬呼啸的寒风，冻得宋青岚小脸微微红。
本来打算还坐公交回去的宋超，见女儿冻得难受，便忍痛带她去坐了出租车。
宋青岚坐上出租车，哈了口气，搓搓手，眼睛在昏暗的车内很明亮。
待会儿就要见到汐汐妹妹了。
而汐汐妹妹本人，此时正在唐家别墅客厅内绕着沙发，走了一圈又一圈。
脑子里想了一百种不重样的要和宋青岚怄气的表现形式。
——每到这种时候，为数学卷子呕心沥血的脑子，忽然就很好用了。
然而当门铃真的响起，她却想也不想地落进沙发中，强装在看电视剧。
对，不理她就行了。
这招最好用。
窸窸窣窣的一阵脚步声，宋青岚到了沙发边，叫她：“汐汐妹妹。”
唐景汐想装没听见的，可是余光瞥到宋青岚的脸冻红，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小手也微微发红。
“你怎么没带手套呀？”她转过头，有点心疼呢。
这么好看的手啊。
宋青岚的手指蜷缩起来，往身后背。
“忘了。”她小声说。
唐景汐除了电视剧一向不怎么好使的脑子，忽然就记起来了。
当时妈妈给她买了一双粉白相间的毛线手套，给宋青岚买了一双蓝黑相间的毛线手套。
她戴了几天自己的，又看宋青岚戴蓝黑色好酷的样子，就要过来戴，结果戴了几天给忘了丢在哪个角落。
……害得宋青岚冻着手在省城考试，她问了妈妈天气呢，说这两天省城降温厉害，超级超级冷的。
生了一整天闷气的唐大小姐，心一下就软了下来。
她从宋青岚的背后扯来双手，双手合拢捂着，可惜她的手比宋青岚小很多，捂不住。
“汐汐妹妹，你不气我了吗？”
沉浸在难得的自责情绪的唐大小姐，忽然又被这句话点醒。
可对着这双被冻红的漂亮的手，她好难真的去用一百种方法生宋青岚的气哦。
但这么放过又很不甘心，宋青岚为了那个管彤彤，把她扔在安市不管了整整一天呢。
宋青岚一直看着她，将她的小表情变化收入眼底。
还未来得及笑，便见到唐景汐黑白分明的眼珠忽而转了转。
“我有一个问题。”
宋青岚：“你说。”
“假如今天……我和管彤彤都在省城，她要打比赛，我要参加跳舞表演，你选哪个，看她比赛还是看我跳舞？”
宋青岚挑眉：“你能去省城表演了？”
这是重点吗？？？
唐景汐羞恼地用手指戳了一下宋青岚的腰。
“假如！！”
宋青岚忍住笑，眼底却有笑意流淌。
“看你。我一定去看你。”
这一晚该睡觉的时间，唐景汐躺在床上扑腾来扑腾去，嘿嘿嘿地笑，就是睡不着。
她刷地拉开被子，光洁的脚丫踩着地毯上的月色，在冷冷的月辉中起舞。
宋青岚说要去看她跳舞呢。
她当然要跳给她看。
作者有话说：
女人的必杀送命题：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