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吴邪再次见到了那位手有龙脊背货色的小伙子。

  吴邪将开去万元大钞的货物交给三叔那两伙计,那个吝啬鬼就过来勾肩搭背,假模假样地替他肉疼道,“哎哟喂,这可得花不少钱吧。”

  还没得瑟两分钟,抬手就被他亲爱的大侄子糊了满脸包子。

  罪魁祸首心满意足地做着鬼脸,啃着煎饼上了汽车。

  吴邪拿票看两眼,确定自己的位置在靠窗旁边,乐呵着就跟临幸妃嫔一样款款踱步而去,路程行径一半,老远就看到了靠走廊座位上的另一位人物。吴邪呆愣片刻,三两下把煎饼啃完塑料袋装兜,瞬间换上一副肃然起敬的表情,踏着正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他立正在那人面前,那张张口就来的嘴平生第一次哑了火。

  身旁一抹阴影迟迟不散,饶是年轻人再迟钝,也知道身旁那个空位来了主人。他朝吴邪微微颔首,起身给他让了过道。可汽车座位的空间就这么大,再怎么躲闪也避免不了肢体间的碰撞。

  年轻人礼貌性地擦着吴邪的肩膀而出,就看着面前之人战战兢兢,靠着座位往角落里缩。

  来了,它来了,那股该死的熟悉感。

  吴邪愤愤,心里怒骂自己有病,这熟悉感钻空了脑子,仅凭着肌肉记忆让他泛起战栗。莫非,吴邪心想,上辈子他俩有仇?

  年轻人重新落座,眼神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双脚,似乎在确认那鞋面是否绣了花。在确定自己的念想后,他弯腰用修长的两根手指,夹起了一团塑料袋。

  这质地,这棱角,这透明度……吴邪下意识掏了下口袋,无声抽了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了某坨赃物,塞回了口袋,还使劲往里戳了几戳。

  年轻人松手,并不强制自己一定要背起这扔垃圾的责任,虽然垃圾桶就在他腿脚所及之处。

  吴邪干咳了声,那什么……“你吃早饭了没?”

  年轻人一愣,似乎不太习惯这么尴尬的礼节性问候,他抿唇摇头,并不想回答。

  吴邪攥紧了口袋里的塑料袋,包子喂了狗,煎饼填了肚,同座摇了头,他颤巍巍伸出手,递到了面瘫面前,“吃吗?”

  年轻人蹙眉,颇有点不耐烦的意味。

  他敷衍垂眸一瞥,愣是被某人掌心里的桂花糕收了魂。

  吴邪蜷缩了下手指,年轻人不拿,他也不收,是不是应该再做一步什么,那人才会乖乖就范。

  来了,它又来了,这该死的尴尬感。

  两相僵局之下,突如其来一只天外飞手,收缴了那块战利品,三下五除二落了肚。三叔睨了两人一眼,剔剔牙缝道,“谈恋爱呐?”

  吴邪倏的抽回手,肚里对着老狐狸一通臭骂。经历了如此患难,倒把吴邪那颗七零八落的心给凑整了,一路上都没再起过波澜,安安分分地垂着。

  直到下车时,他瞧见了某人脚边的垃圾桶,吴邪看了眼前方那冷漠的背影,突然对他俩上辈子是仇敌这件事,又加深了一定认可度。

  中巴生锈的铁栏前犹如战场。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等着最后一刻的决战。

  开往目的地的中巴还没到来,铁栏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占住第一排,人人又都假装若无其事毫不在意那点点座位。吞云吐雾的有,闲谈聊天的有,连鸡鸭都带上了二重奏,欢快得不行。

  直到那辆冒着尾气,突突驶过的破车徐徐而来。

  每个人的动作都加了点些微的停顿,三叔默默朝两伙计使个眼色,在铁栏杆打开的瞬间,他们三人凭一己之力竟在如此洪水猛兽前抢得了一番席地。吴

  邪钻着空,左手一个胳膊右手一把鸭颈,堪堪在中巴里还剩着位置前挤了进去。吴邪朝给他占座的伙计道了谢,这屁股才刚沾位置,就见那伙计热情地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着某张面瘫脸坐下,又被另一个占座的伙计热情地叫走了。

  一顿操作猛如虎,愣把吴邪惊成二百五,仇敌的缘分何以如此纠缠不休。

  年轻人礼貌性地朝伙计点头致谢,双手插在兜里倒头就睡,似乎对身旁坐着什么人丝毫不感兴趣。

  中巴的车门还在无止境地吞咽,胳膊抵胳膊,脑门挨脑门,咋咋呼呼哎哟声,窸窸窣窣挪动声,都在年轻人的耳边被无限放大。他淡然地侧身,忍得。

  过道有个小孩鞋子被挤在了后面,为人母响起惊天哎哟声,弯腰勾手一气呵成,就是距离还离那鞋差点意思。小孩见不到母亲,哇得嚎出了声,怒骂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年轻人微蹙眉,戴上兜帽,忍得。

  小孩母亲历经千辛,终于沾得了鞋子的一脚,可这背后不长眼睛,起身的瞬间给了后方阵地一偌大的屁股腚子,多米诺的效应连环启动,人摔人,人推人,人挤人,人腿一软倒在了人身上。

  年轻人惊!骇!

  他忍……忍不得!

  吴邪带着耳机正在自己的背景音乐里嗨,突如其来临空一只模具手,不由分说跟着音乐抢人,等他再次感受到音乐的暴动时,人已经脱离了舒适圈,原本的舒适圈里坐着那模具手的主人,他呆愣半天,好像只能堪堪反应过来,这模具手,长的也太他妈好看了。

  年轻人重新整理了仪容,面朝窗外,万里无云。

  中巴终于被塞得过饱和,吭哧吭哧膨胀着车顶开走了。铁栏杆外又恢复成短暂的冷清,徒留一点风卷残云的人气,在伤春秋悲。

  被,强迫,换座位的感受器终于接收了这个事实,弯弯绕绕缠过反射弧,抵达了吴邪的神经中枢。左边如同水火不容,右边如同冷风霁月,吴邪摘下耳机想,跟这人的梁子,恐怕不是这一朝一夕能解得了。

  下了中巴,每个人都觉得人生又重活了一遭。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向之所欣。

  中巴突突着尾气给众人吸,伙计是个实在人,花了钱连尾气都不浪费,实打实吸了个饱。吴邪捂住口鼻,还没呛着音开口,对面摩托轰隆隆急驶而至。

  车主笼头一歪单脚一撑,操着浓重的乡音,“开诺德?”

  三叔一把挥开这群不懂事的崽,掏烟扯笑一个不落,“我们去瓜子庙,老乡,载一程?”

  车主扫了一眼面前五人,皱眉嚷嚷,“我个错载非罗,我被你奥寄过您来凑。”说完就掏出当下亮闪闪时髦先进的诺基亚,叽哩哇啦对着手机那头乱讲一通。

  五人晴!天!霹!雳!

  听不懂啊喂!

  三叔忙掏出另一根烟再行贿赂,递到一半就被一只手给拦住了。三叔顺着手臂看向年轻人,他微微摇头示意不用给了。

  伙计凑上来,悄摸摸问领头这啥意思啊,三叔刚正一头雾水,就听远方三辆重型机车,踏着轰隆隆的节拍,如古惑仔般降临。

  三叔恍然大悟,转头看向年轻人很是欣慰,“你听懂了老乡是要叫车来?”

  年轻人颔首。

  吴邪伸出手指点了点,还没想清四辆车五个人的局面,就见摩托后排满满当当已经塞好了人,就等他一声令下准备出发。

  额角青筋突然暴凸,吴邪看向伙计,两人拍拍身后满当的万元行李摊手而过,扫过三叔,小车挤不下第三人无可奈何。吴邪咬牙,凶狠的目光霎时落到了自家仇敌上。

  何等孽缘!

  年轻人微愣,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还没等祖宗开口,老乡急吼吼的催促声接迥而至,“夸送测。”

  前方两辆摩托已经冒着天响开走了,吴邪也懒得磨蹭,跨脚就摊上了后座,嘴还没靠牢呢,机车已经启动了。惯性作用带着吴邪一阵后仰,他慌乱之下猛地朝前一抓,方堪堪稳住了身形。

  凉风灌进嘴里,掌心传来一阵清晰的温热。

  这不是通向爱情的石子路,这是占人便宜的黄泉路,他在挨揍的边缘不断试探。

  可是这腰,真他妈细啊!

  年轻人低头,冷冷看了一眼腰上某两只八爪鱼,十分不给面子地嫌恶甩手。他活了上百年,还从没跟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打破了他的习惯,让他感到一阵不舒适。

  一个声音就在此时,突然毫无征兆横插进了脑海,让他浑身一颤。

  守身如玉?替谁?

  吴邪擦擦被某人体温烫到的手,双手扶住后车座,毫不在意面瘫的嫌弃,自顾自感受着凉风袭袭,好不惬意。

  奈何好景不长,摩托在中途拐了道,愣是把人颠出了肺结核。

  老乡把车一刹,呜哩哇啦又是一大通抱怨。

  吴邪侧头下了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得,修路呢,过不去了。

  戴着安全帽的工作人员倒是十分妥帖,耐心十足的跟三叔解释这里要致富,要修路,政府下的指标要完成,好说歹说就是不让摩托过。

  三叔急眼,“那你让我们怎么办?没交通工具走着去吗?”

  赶牛的农民慢吞吞从众人眼前晃过,工作人员朝那儿一指,“喏,交通工具。”

  众人,“……”

  等众人下了牛车,年轻人二话不说,自顾自坐在一边望天,一言不发。

  吴邪整理了一路的心情,在心里丝毫不留情面,狠狠点评六个字,闷油瓶,特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