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隆升拉上了嘴巴的拉链,往现任族长身旁缩了过去,却又遭到了冰冷气息的驱逐。他可怜巴巴地又往火堆里添上一根柴火,怎么族长们都是这么不忌生冷,冷酷无情的吗?

  张海客怀着星星眼,充满希冀地看向初代,“那下一步呢?您打算怎么抓张盐城他们?”

  初代苦恼地扶额,有种想把他再次扔出山洞的冲动。他磨着牙,一字一顿道,“没有下一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与白熊零距离接触的张家子弟耸了耸鼻头,梦里他好像梦见自己把肉烤糊了,一股子肉焦味。于是众子弟梦想成真,睁眼的第一幕,就看见了一块乌漆麻黑的黑炭,以及罪魁祸首露出的洁白牙齿。

  初代无力地倒在洞壁上,眼看着白熊张开血盆大口,毫不介意的一口啃下了黑炭,连着柴火棍在嘴里咬的咔嚓咔嚓响。

  初代连白眼都翻不动了,他是有多倒霉,才碰上了这群灾星。

  不知是兔肉烤得太难吃,还是实在难吃,白熊再咬嚼着最后一下时,哇啦啦全吐了出来。张家子弟还来不及嘲笑张海客的手艺,就见白熊一副如临大敌样,拖着庞大的身躯猛然奔去了洞口。

  张起灵面色一沉,示意张隆升出去看看。张家子弟收起调笑的心思,在办正经事面前,他们的反应速度仍堪的上完美。

  洞口的脚印已被又一轮的大雪覆盖,可深黑的裂缝,却怎么也堵不住,股股的朝外刮着腥气。

  张隆升奔出来的瞬间,就被地牢的腥臭熏了个底朝天。白熊正拼死的往黑缝里填埋冰雪,可没过几秒又被消融个干净。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张家子弟定睛一看,不正是先前逃脱的那群不法分子?

  张家子弟气势十足地磨着牙,撸起袖子就往来人扑了过去。开什么玩笑!他们在这里看守了地牢一辈子,在自家主场还能任由外人宰割?

  在对面那群人扑上来的瞬间,齐老六就知道完蛋了。他能这么容易从张盐城身上偷得地形图,不就是帮他作了嫁衣,给他拖住了这群张家人?

  齐老六炸红了眼,狠毒道,“兄弟们,长生不老近在眼前,要活命就拼了!”

  壮汉悠悠从怀中掏出一把毛瑟手枪,阴毒地朝地淬了一口,拉开枪栓瞄准飞冲而来的第一人,砰得一声炸出了血花,“当然。”

  一声枪响划破了天空,血液如一道优美的弧线,在天空中绽开了花,落在了漫天雪地里,猩红得格外刺目。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仅就隔着一梭子弹的距离。

  白熊被吓滑了脚,这孤山老林里,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惊天响动。血液刺激了它的眼眸,白熊朝天空嘶吼一声,拖着庞大的身躯朝对面那群人扑过去。

  空气中再次划破一声枪响,众人来不及阻止怒火中的白熊,就在以为它会和刚刚那位子弟一样身中腹弹之时,刚刚举着毛瑟十分得瑟的壮汉在满目震惊之下,堪堪倒了下去。

  吴邪抡着袖珍手枪的底座挽了一圈,这惊奇的准头仿佛不像是此刻半身依靠在张起灵身上的人打出的一样。吴邪扫过众人,露齿一笑,“有奶便是娘,有枪就是爷。”

  初代失笑,自己刚刚居然被这么个小东西抵着后脑门威胁了。

  齐老六反应极其迅速,壮汉一倒的瞬间抢过了他手里的毛瑟,后面的团伙也反应过来,纷纷掏出冷兵器准备最后一搏。

  吴邪将枪扔给了张海客,匆匆吩咐一句,“四发。”跟着张起灵下了黑缝地界。

  两方人员各执一把枪,枪火纷飞倒是把白熊激得消了胆气。它瑟缩着躲回山洞,眼前的场面好像也并不需要它亲自出马了。

  双方缠斗了些许功夫,持冷兵器的显然敌不过怒红了眼的张家子弟。初代和张海客见胜负已露,也跟着匆匆下了地。

  壮汉还在地上抽搐,他的腹部已经被打了个对穿,血液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流淌。他的团伙根本来不及看他一眼,遑说救他。刚刚被他一枪打中了肩膀的张家子弟,却早已被他的同伴修整到了安全地界。两相对比之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真就在一梭子弹里彰显毕现。

  齐老六是有主张的,他也有当头的资质,就是这个枪法不太好,缺失点准头,这点破绽怎么能逃得过张家子弟的法眼。一群人左躲右闪偷瞄着围近,还不等他们展开最后一拨攻势,那把毛瑟已然发完最后一枪子弹,在冰天雪地里哑了火。

  其余人已全被制服,齐老六愤愤地蹲下身,他现在很痛苦,即便内心煎熬着想要翻盘,也抵不过毒瘾发作时身体上带来的疼痛。全身不自主的战栗令他瞄不准人开枪,喉咙仿佛塞了石块,新鲜空气完全被阻隔在外,窒息感终究是抓住了报应,反馈给了齐老六。

  这时他就有点恨上那个“好东西”了,毕竟真正的好东西,还在黑缝地界里,可他却没有命见了。

  张隆升示意手下将口吐白沫的齐老六绑了起来,这场闹哄哄的抓捕行动,就在刚刚落了幕。

  时间推回半小时以前。

  吴邪和张起灵顺着黑缝地界的岩壁不断攀近地底。那股股腥臭味令吴邪一阵胆寒,遥远的记忆就犹如阴差的勾刀,一把锁住了人的灵魂逃脱不得。

  光线被黑暗吞噬,从地底下传来阴冷潮湿的嘶嘶声,已然让吴邪确定了地牢里的那玩意儿是什么。他滚动了一下喉结,看着张起灵已经快速下去,也不知从哪起了熊心豹子胆,哼哧哼哧也跟着下去。

  他呐呐自语,凑近了还能细微听闻一两个字,“青铜铃……快结束了……”

  张盐城与对面的剥皮畜牲僵持了许久,显然血蟒不见得因为他是张家人,就愿意把七寸上的血匀给他一点,毕竟这是族长的殊荣,而他什么也不是。

  张盐城面上的阴毒,竟比血蟒还寒上三分。他此趟奉命前来取这畜牲的血,没它的血就做不成赤丸。本来应该是他的……他露出了狰狞的狠意,本来应该是他当上族长的!当他听到上一任张起灵的遗言时,表情就如被背叛了般震惊。

  他怎么敢!

  张盐城回神,从身后掏出短刀,泄愤一般猛然朝血蟒攻去。显然血蟒并不把区区人类放在眼里,跟逗宠物玩一样左躲右闪,突兀的大眼竟是嘲讽。

  张盐城明显被激怒了,三步一并攀上岩壁,趁血蟒抬头攻击的那刻,猛地将短刀插上了血蟒的眼眸。惊涛骇浪般的刺痛令血蟒勃然大怒,它甩尾朝岩壁疯狂扫去,用着另一只完好的眼试图抓取那个人类,它要将他撕碎!

  刚攀到地界地底的二人正巧赶上了血蟒的无差别攻击,哪怕没被蛇尾攻击到,那拂面扫过的腥臭味也足以让人十日不识肉味。

  张盐城敢孤身一人来取这畜牲的血,不说他有多么自信,身手自是差不到哪里去。他躲开血蟒的又一波攻势,并不恋战,想寻个好机会从七寸刮了血就走。

  可无奈天不遂人愿,他心尖上的刺就这么进来送死了。张盐城阴笑几声,这是你来送死的,可怪不得别人。

  张盐城从怀中掏出一把勃朗宁,对准张起灵就是一枪。

  子弹慢速度穿梭过空气,中途被另一枚横穿而来的挡路子弹截胡了,两相碰撞闪过刹那火星,纷纷落了地。

  张海客虚惊一跳,幸好来得及时。

  那边张起灵感受到了身后的偷袭,黑金古刀划破夜色,绽放出森冷寒光。

  初代跟着跳下,对眼前这只发狂的孽畜实在生不起多少好感。从它还是一条小蛇起就被张家人豢养,这千百年来它已然变成一条怪物,张家人根本控制不住,只能把它关在地牢里日夜派人看守,却又舍不得它身上的宝血,妄想着长生不老。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现在连杀了它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方法。

  身旁咋咋呼呼的张海客似乎在用眼睛搜寻着什么,突然定格在血蟒离开后的地牢中央,朝右侧大叫一声,“吴邪,神龛!”

  初代一愣,所有因果霎时明了。

  他看张海客急匆匆地想跑过去拿神龛,伸手拦了一下,“记得把灵脉拿给吴邪,能保他一命。”

  张海客盯着初代看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他的指甲逐渐变长,从指甲缝里扣出了一把细长的钥匙递过来,“神龛的钥匙。”然后看着初代犹如做最后的道别一样,朝他一笑,最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笑道,“好名字。”

  张海客紧握手里的钥匙,不知为何感觉心脏被针扎了一下,空气泄露瞬间干瘪了下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流失。

  他晃晃脑袋,还来不及细想,吴邪的声音就从角落里传来,“钥匙!”张海客迅速回过神,朝吴邪抛出了手里的烙铁。

  血蟒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靠近,可它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再熟悉也只是一尾巴的事情。初代急退两步,他自己捡回来的孽畜,是时候做个终结了。

  吴邪的手抖得不像话,钥匙几次三番从锁孔里插漏过去。张起灵的眼神实在滚烫,要不是张盐城现在还拖着他,估计吴邪都没有碰到神龛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只听咔嚓一声,古老的锁应声而开,掉落在了吴邪的掌心。他是烧得有点虚浮,可不能在打开了锁之后,连这么两扇小门都掀不开吧。吴邪死命扣了几下,确定神龛再没有其他锁扣,白皙的额头上凝聚的汗珠瞬间滚落,完了,吴邪闭眼,难道真的改不了结局吗?

  耳畔拂过两阵轻微的风,吴邪再睁眼时,神龛的两扇门上多了两只小手。

  “主人……”

  吴邪一愣,小吴邪和小闷油瓶一左一右握着门把,朝他温和的笑着。然后那如同焊死的铁门,就在吴邪面前被他俩一把打开了。

  青铜铃泛着冷色的光,在地底如一颗青海明珠。

  吴邪刚颤抖着手抚上铜铃,就听耳畔传来小吴邪的呜咽声,却一把被从身后靠近的小闷油瓶捂住了。吴邪看了他们一眼,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无声的道了声谢。

  小闷油瓶摇头,轻声跟他告别,“我们走了……”

  两团烟雾从旁而散,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地方,黑金古刀刀柄上的那颗烙印渐渐模糊直至消失,消散在了漫天风雪里。

  古有青铜,得天而铸。

  吴邪牙关一紧,毫不犹豫的摇下第一响。

  张起灵猛然回头,欲夺下吴邪手中的青铜铃。张盐城发笑,手上的攻势不减,欲发加快的牵绊着张起灵,他就是不想让他如愿。

  张起灵再转头的瞬间,眼中已燃起滔天怒火,那颗长年披着冷漠外壳的内心,在这一时刻彻底被激怒了。

  黑金古刀划过短匕尖锋,铿锵一声干脆利落的打落了张盐城手中的工具。这声脆响伴随着叮啷一声,铃声悠扬,两相碰撞在地牢的空中划过长鸣。

  一响断人肠。

  吴邪看着手中的青铜铃,那里已经不知不觉占满了血液。他抬手胡乱抹了两把鼻尖,可鼻血跟水流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青铜铃的铃音在地牢里回转,张盐城第一个承受不住,抱头蹲下痛苦难当,那铃音好似千百蠕虫,钻进了脑袋在肆意翻搅。

  张起灵瞬间握紧了黑金古刀,支着身体强硬地不让自己倒下去。

  初代已不见了踪迹,血蟒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丝毫不见刚才的威风八面,如果再靠近它一点,能看见它的七寸那里,正鼓着一个巨大的包。

  铃音从黑缝地界里漏泄出来,殃及了地上一片人。张海客爬到吴邪身边,眼看着他摆手制止自己靠近,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张海客一下攥紧吴邪的衣角,第一次打了退堂鼓,他用着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颤抖道,“要不算了吧……吴邪。”

  吴邪随意抹了一把嘴角,喘着粗气一刻不停的摇下第二响。

  二响弃去往。

  张起灵往前走了两步,在第二声铃音下终于承受不住。只听哐啷一声,黑金古刀砸在地面,张起灵摔在了墙壁上。他不断用指甲扣着岩壁,断裂也在所不惜,借由这一份疼痛让自己保持着当下的清醒,薄唇开阖,竟只能堪堪发出两个音节,“吴邪……”

  张盐城躺在地上大笑,倒是明白了眼下的境遇。

  二响一过,所有压在身上的重负如鸿毛一般翩翩飘走。

  他咬断了舌尖,竟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手枪对着张起灵就是一梭。

  吴邪咬牙闭上眼,手一晃硬着心肠摇下第三响,即刻地动山摇,黑缝地界里的岩壁宛若一条巨蛇在剧烈扭动,颠簸着所有人的肺腑。雪山外的虚镜就在此刻破碎,剥离了寒冷的外壳,众人在刹那间回到了张家古楼。

  地震还在继续,远处的湖水已经解封,山峦崩坏,湖水倒灌,生死攸关只在这一瞬间。

  吴邪却感受不到如此山崩海啸一般,他靠在角落,自动隔绝了周遭一切嘈杂,眼里脑海里身心里独独只剩下一张面孔。

  他深深看着张起灵,直到刻下生命中的最后一眼。

  吴邪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这张脸还真是好看。

  他弯起眼,很轻的呢喃道,“四响……灭共生。”

  张起灵一下侧身躲过了张盐城的袭击,一把抓起黑金古刀就地一个翻滚。岩壁不断上下浮动,载着人走着虚晃的路线。等张盐城再拿着枪口对准张起灵时,人已经如鬼魅一般绕到了他的身后,一刀划过他的脖子。

  张盐城疲软倒下,他的身后,那个男人如地狱归来一般,浑身浴血。

  等张起灵夺下吴邪手中的青铜铃时,最后一响已成定局。

  张起灵目眦欲裂,只来得及嘶吼一声,“吴邪!!”

  ————

  那一声回响,穿过不知多少年岁,直直撞入吴邪的脑海。

  吴邪突然恍神,心中有千万种情绪即刻咆哮而来,在那个头戴兜帽,身上背了根古兵器的年轻人从他身旁擦肩而过时。

  他猛然回头,盯着那个背影良久。

  三叔弹弹指尖的烟灰,眯着眼看向楼下,“认识?”

  吴邪一愣,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傻逼,失神一笑道,“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