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

  夜浓月高,春风飒飒,转眼又别棉秋裤。

  有人发家,有人发财,有人的发小不长个。

  吴邪吊着两胳膊攀在假山上,双脚扑腾,奋力向上的样子着实凄惨。

  闷油瓶双手枕在脑后,星空银河坠入眼眸,再姣好的面容也不过如此光景,刀工鬼斧,天人之姿。

  他听见了假山下的叫喊,那人从吴家追到张家,从热情似火追到死缠烂打,他从不曾想,一场迷路捡了个宝,从此独处是路人。

  他摸摸自己双颊,这脸就这样看起来柔弱无助,惹人疼惜?不就相识短短一年功夫,塞在他房间的补品和糕点就摞得半人高,不是积灰就是浪费,糟蹋自己的胃,糟践别人的感情。

  他无声叹了口气 ,想不通是何妖魔鬼怪在作祟,让如此胡天野地一人学会了怜香惜玉……怜贫惜老……怜他妈怜……

  小孩子对人的好,就是来的那么不讲道理。

  但听一声惊呼,倏的把闷油瓶跑野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心脏叛变革命,猛然骤跳,理智还在原地,身体却如惊弓的野马,眨眼发力至假山边,探手一捞,轻而易举将那只笼中雀攥在了手中。

  吴邪这人,一颗死心眼,不撞南墙不回头,头破血流也不休。他笃定闷油瓶肯定被张家虐待,生活之凄惨人神共愤!

  糕点?留着,闷油瓶饿着。

  补品?搁着,闷油瓶瘦着。

  古玩?放着,闷油瓶闷着。

  爱心?藏着,闷油瓶缺着。

  可到头来,也不见闷油瓶把这些好心受着啊。

  这是为什么呢?

  可以列入吴小邪人生困惑之榜首。

  他深更半夜爬假山,是他闲吗?

  是的。

  他就是想来提醒闷油瓶一件事,明天是个重要日子,小爷说了千百遍,你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

  于是他手脚齐用,于是他蓄势待发,于是他猝不及防,被打滑的假山崴了脚。身体临空,手臂脱力,吴邪瞪圆了眼,慢动作看见自己抡大了嘴,发出了一声豪壮的怒吼……凄厉的惨叫。

  可柔软的腚子并没有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隔空挥舞的手臂已经先人一步被抓个正着。

  吴邪倒抽一口大气,杂乱的心脏被强硬抚平。

  他抬头要道谢,有人低头要关切。

  冷月拂照,画面定格,绵绵露水随风飞撒,丝丝春雨盘旋入扣,这等无赖天气,沾湿了谁的眼眸谁的心?

  那一刻,吴邪想,天使也不过如此。

  抚平的心脏又在蹦哒,这次却不巧,来了个二重奏。

  闷油瓶一下松了手,吓得吴邪心肝剧颤,什么旖旎画面都跑出了窟,还未来得及表达惊吓,音节还没滚出口,双脚赫然踏在了实地上。

  吴邪,“……”

  假山何等冤屈!它也只不过比吴邪高出了一个头,何至于如此惊天动地,搞得像攀上了珠穆朗玛。

  闷油瓶自是知道他来的目的,他盯着惊魂未定的吴邪,薄唇微张,几个字的芬芳悠然踏至。

  吴邪一愣,他还没听清闷油瓶的回复,就感觉自己的视野突然开阔,假山已经到他腰腹处,梦里的他身量突然拔高,再转头,一张血淋淋的面庞突然直视他的眼眸。瞳孔扩张,汗毛直立,就差一口气,吴邪就被吓晕过去了。

  画面一转,那个面庞已经被长发及腰遮盖个密实。他心跳的厉害,想看清这白衣女子的脸,跑到前面去是后背,跑回来也是后背,他大惊,这人还是两面派!

  吴邪猛地大叫一声。

  “醒了?”潘子顶着一张大脸直戳他脑门。

  吴邪心有余悸,一掌戳开潘子的脸,实在记不起来,哎?梦里那小孩生日,天使到底答应没。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吴邪愤懑,目光扫视一圈,又悠悠退回去半格,落在了闷油瓶身上。

  潘子说,三叔说,每个人都说了一大堆,可这位张•神秘•小哥,到靠岸还没醒过来。

  潘子赶牛车,三叔揍大奎,谁都没空理这位救命恩人。吴邪认栽,在和仇敌宽大的楚河汉界上,默默画上了一个圈,他爱恨分明,只要踏入这个圈,那就是自己人。

  吴邪扶起闷油瓶,光明正大的挽上了他的纤腰,甚至得寸进尺,还轻轻掐了一把。关键是!再也没有两只模具手把他弹开,这点隐秘的小心思让他乐呵半天,自言自语低头喃喃,“老子就碰了,不但碰了还掐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哈哈哈哈……吴邪收回神,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变态,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等人被架上了牛车,他砸吧两下嘴,发出真切的摸后感,软他娘的!跟女人有的一拼!

  招待所是个小地方,可架不住环境干净,里面老板自个家里人还坐在小厅堂吃饭。

  几个高个的大老爷们往那一站,瞬间就把这房子挤的窒息。那老板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来闹事的,吓得一个劲的抖着自己的肥肉,转手直把妻子小孩往屋里推。

  女服务员胆子大,相中了某两人面善,二话不说站起来吆喝,“别介意,以前出过闹事的,把老板吓着了”。她运气不错,客人就是讨吃食住宿来的。

  三叔敲敲柜台,“五个单人间。”

  这话把姑娘逗乐了,她掩嘴直笑,看不懂客人的豪气,“只剩三间了,您看……”

  潘子挂了牛车刚好进屋,正巧赶上大妹子的委婉直述,随意一指,“爷,我跟大奎一间,他俩小年轻一间,刚好。”

  两小年轻中的一位指指自己,又指指挂在脖子上的一位,刚张嘴,就在他三叔心里有数的直视下偃息旗鼓。

  是,是他说的,出门在外,都听您的,这不自己的锅吗,哪敢有什么意见,谁老大谁单身……单间。

  踏入房门,吴邪一个甩臂,将挂在身上的面条摔在床上。他点点手指,一笑,“圈外人。”

  看,他就是如此爱恨分明。

  浴室传来阵阵水声,水雾氤氲,薄透缭绕。白茫茫的暖气从尼龙布后面调皮的钻了出来,到处挑逗撩骚,勾搭这个调笑那个,直把床上的人惊愣了魂。

  一只模具手轻揉了一下腰侧,那一掐并不刺痛,不知为何让他惦记到现在,却总挠不到痒处。

  闷油瓶闭眼反思,定是今天旅途不顺,气运不佳,他是魔怔了,才会在那人对他上下其手时,还道貌岸然的装着睡。

  明明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跟在摩托上一样,隔绝所有人的靠近。他上百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何至于在今天功亏一篑。

  水声停止,可床上的人,居然又重新闭上了眼?闷油瓶睡容安详,平淡的替自己解释,他是晕船,身体不适,还需休息。

  吴邪哼着小曲儿裹着浴巾踏出布帘,拖鞋带着水渍吧嗒吧嗒拍着地板响。床上的人还未见苏醒迹象,他站在床边良久,在自己划定的圈内圈外犹疑不定。

  到底要不要去看他一眼?

  然后某人一指吓跪女尸的画面突兀地闯进了吴邪的脑海,那狂拽酷炫霎时给床上之人铎上一层金边。他抬脚一跨,站在了圈内,踩着拖鞋吧嗒吧嗒站到了闷油瓶身边。

  水珠调皮不已,在根根发丝上呼朋引伴,挨到了大个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啪嗒一下没入了床上之人的领口。

  吴邪下意识伸手去捞,却只能以勾过某人俊挺的下巴收场。

  他盯了自己的手指一眼,皮肤的触感还纠缠在指尖,再看闷油瓶时,吴邪眼花着错觉,梦中天使的那张脸,竟渐渐和床上之人重叠,严丝合缝。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忙退后两步,坚定不移地踏出圈外。

  他,吴邪,大好青年,连姑娘的手都还没摸过,还不打算将自己赔在柜内。

  潘子路过门口敲响了房门,装睡之人终于有了反应,睁眼站立脱衣开水洗澡,一气呵成,把吴邪看的一愣一愣,现在的小年轻昏迷醒来之后,都这么生龙活虎,龙马精神的吗?

  有意思……

  吴邪扣扣手指,思绪良久,自己是不是在流氓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他震惊,忙不迭奔出了房门,对着三叔的老脸疯狂揉搓,在某人的狼爪怒拍之下迅猛收回,他抚平狂跳的心脏,还好还好,老狐狸还没有这个姿色。

  等闷油瓶在大厅露脸时,众人已经和大妹子调笑多时。

  他盯着吴邪看向姑娘的笑脸,面前这盘炒猪肝,怎么都不是个滋味了。

  大妹子去厨房催完菜,又捎带了几瓶酒出来,正好搁在吴邪手边,服务周到的替人开了盖。吴邪垂眸浅笑,将酒倒在了三叔杯里,听着他们在计划明天下洞的事情。

  天外横来一只手,拿着酒瓶就倒酒,这一晚上也没开过口的闷油瓶,居然在没撬开自身瓶盖的情况下,没填过食物就往瓶肚里装酒?

  吴邪边听三叔说话,在酒瓶倾斜三十度的时候,边无意识盖住了闷油瓶的杯口。

  闷油瓶懒洋洋的扫了他一眼,不知吴邪现在是圈内人,还是圈外人。

  三叔正好结束话题,赶巧道了一句,“诶小哥,你刚失血就别喝酒了。”说完提溜酒瓶就往自己屋里回去。

  潘子和大奎很有眼色,忙不迭跟着领导回房视察。

  吴邪讪讪,颇觉得这个动作已然过界,不好意思笑道,“对不住小哥,刚想着你是伤患不宜喝酒,手就自动盖上了。”说完缩回手,自顾自回了房。

  闷油瓶看了两眼还带着某人指纹的空杯,伸出手指,一寸不差地覆了上去。

  屋就一屋,床就一床。挤兑谁都不好,尤其是两人各怀鬼胎。

  吴邪抱着一床被子颠来反复,实在不知这水泥地如何躺下去。垫了没得盖,盖了没得垫。

  闷油瓶站在门外怡然自得,两步走到床边躺了下去,那另外留得半边,吴邪心道,这次总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

  招待所的床不大,容下一人对它来说都是撑着,两人在它这里就是负重,就是过饱和。

  吴邪翻了个面对向墙壁,不出几秒,舟车劳顿就让他睡如死狗。

  这回梦里没有两小孩,只有诺大的一面棋盘。楚河汉界判了变,擅自把圈划过了界,直逼他家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