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转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吴邪。

  吴邪下意识把手往脸上摸,怎么,我脸上有花吗?

  不过这回吴邪倒看清楚小孩的全貌了,微长的黑色刘海碎碎的飘在额头,几缕不安分的总能跟着微风不断挑逗那双灵动的眼睛,可这眼皮半抬不抬,硬生生将这一张柔和的脸埋入在了灰蒙蒙的光线下。疏远了周遭的一切,那剩下的,可不就是孤独了么?

  吴邪愣了愣,一下找不到什么话题可以跟他讲,脑子脱线似的问了他一句:“你饿不饿?”当然,回答空气的还是沉默。闷油瓶转过头,不再看向来人。吴邪似乎对他这种反应也不生气了,也许是觉得落难为兄弟,所以特别惺惺相惜吧。

  吴邪从怀里掏啊掏,终于把刚刚还没吃完的糕点掏了出来,抬手往闷油瓶手里塞。闷油瓶既没接,也没拒绝,就这么呆默的坐着。

  吴邪伸手替他打开包着糕点的布,拿出一块递到他嘴边。这回闷油瓶有了点表情,有点讶异的眼睛往吴邪身上扫来。吴邪咧开了嘴,手上死命的把糕点往闷油瓶嘴里送,一边送一边说:“吃吧吃吧,可好吃了,要是别人我还不喜给呢!”

  闷油瓶没有开口,糕点沫子撒了他一身。吴邪抽回手,皱了一下眉,帮他把碎屑拍掉,又有点懊恼的问他:“为什么不吃呢?你看满地都是糕点,多浪费啊。”说完吴邪咬了一口手里刚刚没塞成功的糕点,转手递给他:“呐,我吃过了,不会拉肚子的!”心想这闷油瓶不说话拒绝我一片好意就算了,居然还以为我会下毒害他,哼,要不是小爷我脾气好,早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了,让你晚上孤零零呆在这里被野狼叼走!

  为了怕他不相信,吴邪特地端着一张很严肃的脸,正襟危坐的看向闷油瓶,加重了语气说道:“我不会害你的!”

  闷油瓶这回算是把眼皮抬完全了,好像刚才看云一样认真的看着吴邪。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只知道他举着的手很酸很酸,不由的暗暗叫苦。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人家不吃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拿着自己的好心去给他当驴肝肺?纠结再三,正当吴邪准备抽回手时,闷油瓶缓缓靠过来,低头咬走了吴邪手里的糕点。

  吴邪一愣,立刻笑了出来,心想吃了就好吃了就好。看他这一身瘦的和皮包骨一样,肯定是迷路好几天了,没想到这张家宅居然和迷宫一样,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拿了足量的糕点,不然等大黄牙找到他他估计都归天了。

  后来闷油瓶才告诉吴邪……好吧,是吴邪死皮赖脸才从闷油瓶的瓶口里撬了出来,他当时已经两三天除了喝水没有进食了,吴邪顿时一阵揪心,揽过闷油瓶的肩膀豪言壮语的说:“以后有老子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粒米。”闷油瓶当下感动的快哭了,个屁。

  心下想着手里也不停的忙活,吴邪怕闷油瓶再拒绝他的糕点,所以每递给闷油瓶一块都预先自己咬一口,证明他吴邪的糕点是天然无公害的。

  闷油瓶这人也真是,吴邪递过去他也不接,就只是微偏着头咬走吴邪手上的糕点。算了,看在他的唇还蛮软呼呼的份上,我喂就我喂吧!啧,这么好的兄弟上哪找!思及越发的开心,顺手把闷油瓶嘴角的糕点沫子抹下来,抬起手就往嘴巴里送。闷油瓶有点微愣的看着吴邪这个举动,吴邪回应闷油瓶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现在想来,突然觉得小哥当时没有当场劈了吴邪算他命大。

  还剩最后一块糕点时,闷油瓶却怎么也不肯再吃了。又淡然的抬头去望天。吴邪也不介意,拿起布把糕点包好,站起来走到闷油瓶面前,撩起他的衣服,闷油瓶诧异的看着吴邪,动作却比他表情更快,那冰冷的手死死握住吴邪的手腕,不让他移动分毫。吴邪皱紧了眉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他,这闷油瓶,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怎么那么大。看看看,再看小爷脸上能雕出花来不?你个蛋蛋的还不放手,想要和我执子之手我还不乐意呢!嘴巴狠狠吸了一口气,刚想开骂,一阵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回荡在了吴邪的耳畔:“你要干什么。”

  吴邪硬生生把到唇边的脏字吞了回去,惊讶瞬间盖过了疼痛,原来他不是哑巴啊!

  吴邪抖着嘴唇断断续续的说:“我,我只是想把糕点放,放你怀里,你饿了可以吃。”说完吸了吸鼻子,真是委屈死小爷我了!手腕上的手轻微的颤了一下,随即松了力道。闷油瓶也不再看吴邪,似乎刚刚抓着吴邪的不是他一样。吴邪甩甩手,无奈的叹了口气,把糕点塞进闷油瓶衣服里,转身在闷油瓶旁边坐下。

  “你是不是也迷路了?”

  “……”

  “你是不是被困在这里好几天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鬼宅子把每个地方都弄得一模一样,好像存心让人走不出去一样。还有啊,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想问路都没有办法。”

  “……”

  “你为什么不喜欢说话啊,”明明声音蛮好听,“你应该多笑笑,和那些大人一样整天板着一张脸,多难看啊!”

  “……”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多大了啊?你父母呢,你迷路这么久他们为什么不来找你啊?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所以他们才不管你啊?肯定是这样,要不……”

  “吴邪。”

  “然他们……啊?啊?你在叫我?”吴邪一声大过一声,睁圆了眼睛望向闷油瓶,他,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猛地一拍脑勺,你丫脑子进水啦,刚刚不是和他讲过嘛!

  “吵。”

  “……”

  揣着个好心持续聒噪的人正郁闷着,闷油瓶突然起身,抬脚往外走。吴邪一心急,忙拉住了闷油瓶的手,“你要去哪里?”闷油瓶刚想微微发力挣开吴邪的手,抬眼对上他不知所措的表情,也就随他拉着,难得的解释了一下:“送你回家。”

  两小孩出了院落,外面的天却已经黑透了,这里偏巧是宅子最隐蔽的地方,也没有灯光照射进来,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吴邪小心翼翼的扯着闷油瓶的手,小碎步的紧贴在闷油瓶身旁,深怕他一个不注意就把自己给丢了。

  五岁的小孩凭借自己的年龄优势可以在大人面前尽情放肆,可真当离了温暖舒适的环境,心里的恐惧也会加倍非常。吴邪感到心上闷闷的有点难受,张口就唤住了前面明明比他高大不了多少的身影。单独的两个迷路旅人结伴而行,在陌生处境下彼此依靠的温暖聊胜于无。

  “小...小哥?”

  闷油瓶停顿了一下脚步,本来松松被吴邪拉着的手突然一紧,看似无意识的举动,却像是给了吴邪另一种坚定的安慰。吴邪眨巴了两下微光闪闪的眼睛,瞬间眼角弯出了一个弧度,好像天黑也没那么可怕了。

  不知道拐了几道回廊,四周隐隐约约一样的建筑一个恍过一个。静悄悄的周围似乎出现了丝丝人声嘈杂,可是黑压压的夜色却还是透不出光亮,更别提看到人影了。闷油瓶带着吴邪走下回廊,回廊下的地面铺满了细细密密的杂草,脚一踏上去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吴邪一个回头,哪里还能看见回廊的半分影子,心下爬起万分恐惧,五只爪子霎时捏紧了闷油瓶的手,就差整个人往闷油瓶身上挂上去了。闷油瓶也不说话,拉着吴邪施施然往前走,停在一片宽广的湖边。吴邪更颤抖了,小爷来时,哪来的看见过这么大的湖啊。牙尖打颤,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冻得。

  “跳吧。”闷油瓶面无表情的说,好像就跟吴邪说吃吧一样随意。

  “……”

  吴邪猛然摇头,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闷油瓶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手下一个发劲,不等吴邪反应过来,两个人已施施然往湖面而去。

  吴邪一把捂住眼睛,心下惶惶,已经来不及回头了。跳下去的瞬间脑子飘过很多东西,又好像空空的,最后浮现出的居然是闷油瓶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吴邪想他应该是想好好记住这个人吧,毕竟,他的美好人生就这样断送在了这个人手里。

  已经准备好接受湖水灌溉的吴邪,直挺挺跟条死鱼一样僵直着身体,直到他再也憋不住气,想着死就死吧,一松气,该来的呛鼻迟迟没有出现。恩?水呢?

  吴邪迅速撑开两指缝,咦?湖底哪来的光?难道他已经升天了?待完全放开手,四周嘈杂的声音才隐隐约约传入了他的耳朵。

  年初一高涨的势头在此刻特别凸显,大红灯笼一盏又一盏的亮着,高高挂在宏伟的檐下。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脸,好像不在今天笑个够本来年会时运不济一样。

  吴邪的脑子嗡的一声,一下回过神来,这不是张家宅嘛!

  “小祖宗哟,可算找到你了!你是跑到哪里去了,这不是要急死二叔公嘛!”大黄牙人未到音先来。吴邪一把被大黄牙抱了起来,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吴邪四下张望,转眼却再也见不到闷油瓶的踪影,心里不由的失落了一下。大黄牙仍在吴邪耳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他倒是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反而突然有点开始想念闷油瓶的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