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礼看了他好一会儿,还是慢慢移开了视线。
像是拒绝的意思。
如果章司不知道他的病情,也许会因为他这个反应直接转身离开。
不过转念一想,他好像又有些理解他的行为了,不管是先前的,还是现在的。
先前的程礼渴求得不到,所以总在想方设法地争取一个可能,但现在的他因为害怕,只想将所有的可能都推开。
章司看他的眼神渐渐复杂。
也许自己在不经意间,也给他造成了不少的伤害。
章司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他走了过去。
在章司的手拉住他的手臂时,后者忽然浑身僵硬,那种不自在感连章司都感受到了。
“聊聊?”
程礼双拳紧了紧,很快又放开,偏着头点了下。
章司松开他的手,拉开椅子坐下,抬头看了他一眼。
“坐吧。”这模样看着像他才是别墅的主人。
但别墅真正的主人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拉开一边的椅子坐下。
章司这才缓缓开口:“我会来这里,是因为跟杨医生见过面。”
他顿了顿,又说,“他把你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
程礼的脸色有点僵。
最开始,程礼在做完脑瘤手术后,就出现过一段时间情绪时而亢奋时而低沉的现象,接受诊治时才知道他又生病了。
双相情感障碍。
亢奋躁狂时,他会不受控制地砸打东西,目光所触之物都成为了受害方,所以别墅里头所有昂贵的装饰品都被他破坏了彻底。
在理智回来后,他看着满屋的凌乱发愣,然后垂头望向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在那之后,他的屋子里出了必要的家具设施,其它所有那些他惯常用来填补治愈内心虚无空缺的漂亮装饰品,统统被清理干净了。
低沉压抑时,他想着干脆一了百了算了,然后会悄无声息地做一些伤害自己的行为。
第一次做出自残的举动后,他坐在地上一次一次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最后被邻居发现救回了一条命。
当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整日整夜地盯着头顶上苍白的天花板发愣。
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着,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好心的邻居一家来医院看望他,小孩朝气蓬勃地朝他张开双臂,给他一个温暖热情又充满爱意的拥抱。
有些像当年的小章司。
程礼的脑海里忽然重现出了画面,他想起那些久远的记忆,忽然扯了扯唇角。
再然后,他便更加积极地配合了治疗。
事业上的事情,他被迫中断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精力和信心能重新捡回来处理好,索性又继续请了个长假。
他的情况,除了邻居和医生外,没人知道。
反正他之前也做过突然消失的事,公司那边不会有人怀疑,程礼也能全心全意的养病。
国内的人更不可能知道他的事。
所以在章司出现在他眼前,又带着行李站在别墅门外时,程礼第一时间猜到了原因。
只能是最近回了国的杨医生。
但程礼没想到杨医生竟然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章司。
他的脸色很难看,也有几分难堪。
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让更多的人知道他有这个病。
而且还是这种普通人闻之色变的精神病。
偏偏这个人,还是章司。
章司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解释道:“杨医生说,病人家属有知情权。”
程礼的神情没有半点缓和下来的迹象,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波动,有些痛苦,又有些隐忍:“你走吧。”
其实他的情况已经没有那么恶劣了,这几个月也很少发病,但他不能保证自己能时刻保持理智。
他害怕……害怕自己会对章司使用暴力。
在很久之前,他就动过一次手,虽然到最后都没有实际伤到章司,但他仍然记得章司那会儿对他的畏惧。
那个异常恐惧的反应告诉他,他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坏家伙。
他甚至没法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真的是一个无法控制行为的精神病患者。
章司见他难受地紧了紧眉头,有些不知所措,想伸手触碰他给他安抚时,被他冷冷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的声音也很冰冷:“我说,你走。”
章司收回了手。
短短时间,程礼就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一样,语气冷漠,肢体抗拒,看着章司的眼神似充满了敌意。
章司担心自己会做错什么行为再次刺激他,所以在他的目光逼迫下,依他所言照做,站起身往门口方向走。
他没有带行李箱走,身上只带了手机,门在背后关上后,他立马联系了杨医生。
因为害怕程礼会在里头做不好的事,他没敢走远,在等杨医生过来的时候就等在门口外认真听着里头的动静。
没有半点声响。
十几分钟后,院子外停下了一辆轿车,杨医生和另一个白人男人。
章司在电话里大致说明了情况,看见两人走近的时候,有些抱歉地朝杨医生说:“应该是我刺激到他了。”
杨医生安慰了他两句,让他先等等,然后摁响了门铃。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杨医生耐心地又摁了两遍,确认里面的人不会过来开门后,这才用了自己的方式开锁。
进去前,杨医生叮嘱他在外面再等一会儿,章司点头,他才和布莱医生一同进了屋。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外面的天空都暗了,杨医生才从里头开了门。
“他现在怎么样?”章司问,“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这种情况,杨医生也很难定夺对错,况且章司还是他带过来的,要说有错,那也得是他的错,是他有些擅自做主了。
“不是您的错,是我考虑不周。”杨医生说,“他现在的情绪暂时平静了些,不过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具体的情况得等布莱先生出来后才知道。”
章司也只好继续耐心等,但这会儿杨医生直接将他带进了屋。
这也是程礼的意思。
不过他现在和布莱医生还在里头的一个房间里,房门还紧闭着。
章司进去后,就将躺在地上的行李箱拉起来,推到了边上。
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
期间章司忍不住打听:“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他想的是,要是程礼犯病了但身边又没人照看,万一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以前在国内,程礼都会请终点工上门做饭搞清洁,但在这里,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程礼一手包办。
而且这屋子空空荡荡的,不太像程礼的装修整扮风格。
“以前病情严重的时候,还有几个医护人员在。”杨医生如实道,“后来他慢慢好了,就自己生活了。”
程礼也不太习惯自己的私人空间里挤进太多的人,在能正常自主生活后,除了定期上门治疗的医生外,他就没怎么让人踏足自己的领地。
章司沉默了许久。
在他的印象中,程礼一直是个能很好做到控制理智和行为的人,偶尔情绪到达极点,也只是失控一小会儿。
即便在刚才不久前,他也还是自己强忍着。
杨医生说,一个理性的人,总能快速判断事态结果,并及时做出断舍会影响预定结果的事物。
跟感性的人不同,理性的人在情感需求方面表现得没有那么强烈,后者在会在无形中将那些自认为莫须有的东西隔绝在内心围墙之外。
可一旦那道坚固的墙壁有了裂缝,那些丢失已久的常理性 事物便会见缝插针般侵入四肢百骸,迅速占领理智高地。
简而言之,他们对情感的渴求会比普通人更强烈也更难以释怀。
但要是得不到相应的情感反馈,那些压抑的情绪就会一直累积着得不到发泄,然后在某天再彻底爆发出来。
程礼大抵便是因此而患上这种精神障碍的病。
良久,布莱医生终于开门出来。
他朝杨医生眼神示意了下,两人同事多年,很快就能领会对方无声语言。
最后他又对程礼露出了个礼貌得体的微笑。
“章先生会用英语交流。”杨医生说,“你可以直接跟他说明情况。”
布莱了然点头,跟他大概说明了情况,病人已经稳定下来了,没有什么大碍。
他将病人的诉求也告知了他:“程先生希望能和你继续交谈。”
“好。”
在章司走进房间后,两位医生默默地离开了别墅。
程礼这次的情绪反常,更多的是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心理暗示。
他对章司本身没有恶意,那会儿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病症,有些失控了。
此刻的他躺靠在床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章司,在对方往床边坐下来的时候,他主动开口:“对不起。”
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非常诚恳。
章司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
但他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到程礼充满愧疚道:“吓到你了。”
“我没事。”章司说。
“你今晚住楼上房间吧。”程礼顿了顿,抬手揉了揉眉心,补充道,“记得锁好门。”
章司看着他的动作,问:“头疼?”
程礼一顿,慢慢放下手:“不疼。”
作者有话说:
又梦到程礼了。
这次是跪着笑还跟我说谢谢。
上回拿菜刀架俺脖子的事就翻篇了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