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腊月二十五起要举行驱邪除秽的祭祀活动,言里俗称“扫年”。

  今年的“扫年”定在了腊月二十六。腊月二十五开始,各宫逐渐开始除秽打扫。陈静婉还没从松花的话语里醒过神来,就听到了皇城中萦绕着的熟悉的中和韶乐的曲调。

  她顿时愣怔片刻:“你说谁?”

  “主子仁慈,今早宋福舟就请了太医去给那名叫小路子的太监瞧,他威念主子的好心,应当是来谢恩的。原本奴婢觉着没这个必要,但他太坚持,说是有要事与主子说,所以奴婢就让他留下等着了。

  “那你让他进来吧。”陈静婉点了点头,她也想看看小路子究竟能说出什么话来。

  小路子几乎是被两个人架着进永和宫的,看得出来那一顿板子挨得结实。

  他入宫后一直低垂着头,被送到陈静婉面前时规矩地跪下行礼。

  陈静婉开口:“你要说什么,起来回话吧。”

  小路子谢了陈静婉的恩典,被人架起后,规规矩矩地立在了一旁,还有些委屈似的抽了抽鼻子:

  “奴才,奴才对不起娘娘!“

  “哦?你有什么对不起本言的?”陈静婉喝了口茶,不慌不忙,“若是因为你送错了药茶,陛下该

  罚的已经罚过了,你不必千辛万苦到本盲这里来。”

  “不是这件事。”小太监一个没忍住,噗通一声又跪下,左右环顾了下,“奴才想.…”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陈静婉听懂了他的意思:“春水,让其他人都出去吧,把宋福舟喊进

  来。”

  春水应了是,便将送小路子来的这两太监请离,又叫了宋福舟进来站在陈静婉身边伺候着。

  小路子离陈静婉有段距离,陈静婉倒不信他拖着这病体还能做出什么伤害之事来。

  已经清了场,小路子也没有再藏着掖着,主动将陈静婉梦中的那些事一字不落的坦白了。

  他说得与陈静婉的梦中大差不差,因此陈静婉只静静听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同样在旁听的宋福舟和松花气愤不已,恨不得立刻将他和另一人送去慎刑司伺候。

  “好啊,我们主儿这么关心你的身体,你竟然还想着跟旁人一起谋害主子!你可知若真是主子的药出了问题,你就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你还好意思跑主子面前哭哭啼啼!”松花气得不行,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

  小路子因着松花的话更加愧疚,他连连磕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婉妃娘娘怎么惩罚奴才都行,奴才这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是娘娘这些日子一定要多加防范啊”

  “你可知诬陷主子的后果?”听完小路子的话,陈静婉终于开口,“官里人人都知道本宫与金常在不和,但金常在毕竟是主子,你这样空口无凭的,本宫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本宫的手除去金常在?本宫又不知你和金常在是否有什么渊源。”

  小路子长跪不起:“奴才那同乡曾受了金小主儿身边进宝的恩惠,如今进宝公公不在了,金常在可用的人少,便是他一直在为她做事。他对金常在思心耿耿,想必就算是抓了他送讲慎刑司也无济于事,奴才愿意为娘娘做事,让娘娘能亲手抓到证据。”

  陈静婉没吭声,只是给了宋福舟一个眼色。

  宋福舟心领神会:“你跟我来,若是事情真如你所言,娘娘定不会过分怪罪于你。“

  小路子听罢又是一阵连连磕头,随即就跟着宋福舟下去了。

  宋福舟走后,永和言又安静了下来。

  春水在一旁为陈静婉拨弄着炭火,低声问她:“小路子的话,主儿信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陈静婉自然是信的,只不过金常在的人做事谨慎,就连小路子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不过既然已经有了防备,想必再抓现行并不算难。

  春水颔首。

  腊月二十六,陈静婉一早换好了朝服准备去祭祀大典,刚走出永和宫的大门,就又一次听到了那熟悉的曲调声。

  金常在选取的日子就在今天了。

  一整日的祭祀流程繁琐,以往陈静婉到最后都是困得昏昏欲睡,但今日有心事垫着,反倒比之前都要精神百倍。以至于一旁浑身疲惫的纯妃都觉得诧异:“婉妃妹妹果真是年轻,本宫真是没法比了。

  陈静婉尴尬一笑,心想她正在等永和宫传消息来呢,可不是得打起精神来么?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在祭祀典礼快要结束的时候,皇后言中的竹苓和陈静婉留在官里的画船一并到了,两人行色匆匆又神色凝重,像是有要事禀告。

  陈静婉与春水对视一眼:大概率是金常在谋害不成事发了。

  果不其然,竹苓是画船请来将此事票告给富察皇后的。

  富察皇后也没想到在金常在快要临盆前还真的能折腾出事情来,还好她嘱咐了竹苓多盯着些,便让画船有了面见皇后娘娘的机会——金常在命人给婉妃下毒被抓了个正着,下毒之人已经送进了慎刑司,两人来往的证据已经被查明,现在就看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惩罚结果了。

  陈静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不过既然已经尘埃落定,她自然是全凭富察皇后做主。

  乾隆已经惩处了整个金家,现在就剩下了金常在。若是按照惯例,皇子的生母是不宜染上谋害其他皇嗣的罪名的,因此富察皇后大概能猜到陛下会选择赐死金氏,但对外声称金氏难产而亡。

  但现在直接赐死了金常在,反而是便宜了她。

  金常在陷害婉妃不成,又进一步下毒谋害……富察皇后捻着手中的佛珠,已经有了打算。

  “派人去将金氏的现状告诉金常在。”富察皇后道,”这事做的不需要太隐秘,若是她动了胎气就去请太医,让太医照料好这一胎,最好她和龙制都不要有意外。”

  茯苓称“是”,便去做了。

  富察皇后安排完这些,便主动起身告知了乾隆此事。

  此时乾隆正在与太后商议新年搬去圆明园一事,骤然听闻金常在的恶毒行径,乾隆勃然大怒。

  “贱妇,言中怎会有如此狠毒的女人!“乾隆几乎是忍无可忍,连带着金常在肚中的那个未出生的孩子都厌恶异常。

  富察皇后劝慰了几句,乾隆才终于冷静了些:“婉妃怎么样了?”

  “婉妃没事,幸着那小太监被抓个正着。婉妃妹妹受了惊,臣妾已经让她回去歇着了。”富察皇

  后道。

  “那便好,此种毒妇将来也不必再留在宫中了。”乾隆道,“李玉,给金常在的酒准备好,等她

  生下孩子就送过去吧。”

  “毕竟是皇子生母,留个体面也好。”太后点了点头,“宫里没有子嗣的妃嫔多的是,抱去给她们抚养最好。“

  “不必了。”乾隆见状,立刻接了太后的话,”朕已经有打算,履亲王无子,若生下是个呵哥就抱去给履亲王抚养。若是个格格就送去给太妃抚养,将来也好行和亲之礼。“

  “皇上子嗣稀薄,若是再过继出去,岂不是……”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乾隆打断:“三岁看老,皇额娘也不想宫中有一位性情歹毒之人所生的孩子吧。若是他肖似其母,朕的血脉岂不是都将陷于不复?“

  “其实抱到哀家膝下也.……”太后本还想多说两句,在看到乾隆的神色后不得不将最后话语咽了下

  去。

  “朕意已决,皇额娘能懂朕是再好不过了。”乾隆决定后,便也不多做停留带着富察皇后走了。

  路上,乾隆突然开口问道:“皇后,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冷情?明明是朕的亲子,朕却要让他出继

  给宗亲抚养。“

  富察皇后伴君良久,自然知道乾隆这是想听她说些好话。

  她安抚地牵住乾隆的手:“果亲王无子,是陛下连同诸位宗亲选了先帝的第六子弘瞻承继,陛下这是为江山社稷所考量,天下人不敢妄议陛下什么。更何况履亲王年长,身子又一直不好,陛下过继子嗣为其尽孝传到百姓耳中也只会称赞陛下良苦用心,怎么会觉得陛下冷情?“

  乾隆做什么事说一不二,富察皇后自然不会阻拦他已经决定的事。更何况出继一事从古至今一直存在,履亲王无子正巧是个极好的由头,因此她只需要顺着陛下的意思就好。

  果不其然,乾隆听完富察皇后的话后心情好了许多。他握紧了富察皇后的手,“还是皇后最懂朕。”

  富察皇后莞尔一笑:“陛下累了一天了,臣妾备了晚膳,早些安置可好?”

  “自然是好。”乾隆点了点头,“婉妃受惊了,就让她这些日子好好休息吧。李玉,告诉婉妃朕明日一早去她那用早膳。”

  李玉:“是。“

  陈静婉回到官中的一路上,画船都在跟她讲述今日金常在安排的下毒一事。

  无非是铤而走险将陈静婉常用的草药中加了一味阴毒的骨蓉草。骨蓉草的汤汁与寻常药草无异,但轻则绝子众则丧命。若是陈静婉真的不小心遭此毒手,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

  古代若是无子,那对女人来说确实是灭顶之灾。因此画船描述时几乎是咬牙切齿,气呼呼的样子让陈静婉都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可怕了。

  “主儿还笑!还好主儿有先见之明,才没让他们得逞。”画船最后总结道。

  “后言出了这样的事情,富察皇后一定会秉公严惩的。”陈静婉话音刚落,就遇上了前来通知她明日接驾的李玉公公。

  得知了明天一早要和乾隆一起用早膳,陈静婉也不算意外。毕竟乾隆在安抚后宫众人上面做事还是很到位的,今日不来,那明日肯定会到的嘛!

  陈静婉谢了李玉公公的提醒,就跟画船春水一起回言歌着了。

  明天要早起上班,今日必然要早睡。

  当然在睡前,陈静婉决定问问膳房有没有做好的烤鸭。

  她确实心大,劳累了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非常想吃烤鸭。

  春水有时候觉得主子这种心态也挺好,很容易想开、很容易放下,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纠结痛苦——除了不知道早晚膳吃什么。

  陈静婉吩咐下去,松花就派人去膳房要了。膳房备的烧鸡烧鸭常有,松花盯着厨子切片准备好配菜,才带着食盒回来。

  期间听说了今日之事的海贵人来寻陈静婉,陈静婉搓搓手,顺便拉海贵人一起用膳了。

  “姐姐想吃什么口味的烤鸭,我最近喜欢青梅酱的,不知道膳房还有没有。”

  “甜面酱的行不行?要不直接撒辣椒面和孜然的?”

  海贵人原本还担心的不行,本想出言安慰陈静婉几句,没想到陈静婉完全没有把今日之事放在心上,甚至还不断询问她的口味。

  海贵人:“我什么都可以,你喜欢就好。“

  “哎,每一顿都要吃好!”陈静婉想了想,又让膳房加了一盘子烤羊肉,“还有没有奶茶,也一

  并满上。“

  陈静婉拿起碗轻轻一碰海贵人的:“姐姐想说什么我知道,我没事的,你放心。“

  有了陈静婉这句话,海贵人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她点头说“好”,便与陈静婉一起卷了烤鸭刷酱用膳。

  肥美的烤鸭被刷上特制的甜面酱,再配上黄瓜和葱丝用薄如蝉翼的卷饼裹起,一口下去并不会觉得油腻,只有酱汁与烤鸭汁水炸开来的满足。

  两人用完膳时,宋福舟也刚好回来,并给她俩带来了金常在的最新消息。

  金常在蓦然知晓了金氏的处置结果,一口气没上来,胎疼的厉害,应该是快要生了。并且有人告诉金常在说陛下打算将她这一胎过继出去,金常在万念俱灰,现下已经出了血,但还没彻底发动,不知道会不会一尸两命。

  饶是海贵人再讨厌金氏,骤然听说金常在快不行了也还是惊得合不拢嘴:“这么严重吗,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承乾宫请太医了吗?”

  “海主儿放心,皇后娘娘已经派了三位御医候在承乾宫,金常在应当会顺利生产的。”宋福舟

  道。

  海贵人听不懂,但陈静婉却明白。富察皇后这是想让金常在平安生下皇子,然后亲身体验母子分离之苦呢!

  当然,金常在也是活该。若不是二阿哥福大命大,现在被迫体验母子分离之痛的就不是她,而是富察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