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映月感觉自己像是个物件一样,被几个宫女刷洗干净,用被子包好,塞进了乾清宫西侧殿的床上。

  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但依旧觉得耻辱。

  她不喜欢顺治,但瞧着顺治对昭宁的好,也对他高看了几眼,却不想他竟是这样的人,与昭宁大婚不过三日,就让她上了他的床榻。

  石映月觉得有些恶心,也为昭宁不值,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琢磨着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逃过一劫。

  顺治从外面进来,斥退了所有的人。

  石映月呼吸加重了一些,用眼睛紧紧瞪着顺治不放,正在思量自己若是说了难听的话彻底得罪了顺治的后果,却见顺治没有过来,而是径直走向的窗边。

  顺治推开窗,往外看了看,窗外林升已经到了,对着他笑得一脸苦意。

  顺治这才走回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石映月,开口道:“今晚朕不打算碰你——”

  “谢皇上恩典!”

  不等顺治说完,石映月迅速谢恩,将顺治的话落到实处。

  “你倒是有眼力见,”顺治嗤笑了一声,将袖子里藏着的那个象牙匕首丢到石映月的身上,“你身下的喜帕明儿太后要看,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下。”

  石映月怒目而视:她能有什么办法?

  顺治却不理会她,交代完了之后重新走回窗边,竟是直接翻了出去,带着林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石映月:……什么东西!

  他既然不想碰她,就不能把这喜帕处理好再走吗?

  给她留个匕首是什么意思,让她划破自己的手放血?

  然后明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她该怎么说,说自己大半夜的梦游,不小心打碎了茶杯把自己划伤了?

  她敢说,别人敢信吗?!

  顺治可不管石映月为不为难,从乾清宫里翻出来之后,直接就往坤宁宫去,轻车熟路的溜到了昭宁的窗外,伸手一推,没推开。

  这大夏天的,怎么还把窗子给插上了?

  顺治一脸莫名其妙,在窗子上轻轻敲了敲。

  昭宁刚刚一个人靠在床上哭了一会儿,越想越气,气的躺不住坐了起来,用拳头砸床上的软枕出气。

  她正砸得痛快,却听到外面有巡夜的太监经过,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将半开的窗子关好,才又回来继续拧着那顺治特意叫人给她做的软枕发泄。

  昭宁只觉得自己憋屈极了。

  她明明是知道历史的,也知道身为帝王难以专一,可偏偏就信了顺治,将自己的一颗心交了出去,如今她再说自己无所谓,也不过是嘴硬而已,心里如火烧般的难受。

  可偏偏这股难受不能讲给任何人听,因为在这个时代,她的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不为世俗所接受的。

  她身边的所有人,虽然都想宽慰她,但没有人觉得顺治做错了,最多就是说等她好了,顺治还会来,可却无人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想要他了。

  再喜欢的东西,弄脏了,她也不想要了。

  可她该怎么办?

  等再次见面,他若一如往昔,她又能冷若冰霜吗?

  若她从此不再见他,会不会被人当成疯子?

  就在昭宁一边生气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窗外传来敲击的声音。

  昭宁吓了一跳,却没有应答,只是悄悄起身抱着软枕往门口的方向移动,想着若是有什么问题,立刻就跑。

  “昭宁,你在吗?”顺治在外面低声问道。

  怎么会是他?

  昭宁愕然。

  他此时不是应该在乾清宫里跟石映月郎情妾意吗?

  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窗外。

  “昭宁?”顺治又敲了敲,然后回身对林升道,“你去前面看看皇后是不是没在屋里。”

  林升应了一声,刚要走,昭宁赶紧开口答道:“我,我在的。”

  昭宁就这么抱着软枕走到窗边,拔开了窗栓,顺治听到动静,伸手拉来了窗子。

  窗子里,昭宁一身红装,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娇艳,只是双目红肿,神色倦怠,看起来又分外的可怜。

  “这是哭过了?”

  顺治从窗口探身进来,伸手摸了摸昭宁的脸颊,“抱着枕头做什么呢?”

  昭宁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心中有一股狂喜和不敢置信奔涌而出,刚刚她都已经在哀悼自己逝去的爱情了,就这么突然又活过来了?

  他既然并不想宠信石映月,又为什么要翻她的牌子?

  顺治见昭宁傻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心里有些着急,赶紧顺着窗子翻了进去,站在了昭宁的面前。

  “生气了?”顺治试探着问道,“我安顿好了那边就赶紧过来了,别难过,今儿晚上我还是陪着你的。”

  昭宁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才三天,我们才成婚三天啊——”

  昭宁哭的委屈极了,“你怎么就这么着急翻别人的牌子,今天早上你明明还答应了要回来陪我用晚膳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嗝——”

  昭宁晚膳强逼着自己用了不少,又有一口气一直顶着下不去,这一哭,竟是打起嗝来。

  “我答应的话当然算数,说了要来陪你肯定会来的,”

  顺治将人搂紧怀中,拍着后背安慰,“刚在乾清宫上了一桌子的好菜,我都没吃,就等着过来陪你用膳呢。”

  “嗝——真的吗?——嗝——”昭宁一边打嗝一边抽噎着问道。

  顺治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自然是真的,但是我瞧着我不在,你这晚膳还是用了不少的,竟是撑得打起嗝来了。”

  “嗝——我才不是撑的,你快给我拿杯水来顺顺——嗝——”

  昭宁艰难的想要阻止自己这极度破坏气氛的打嗝,只可惜她这一口气还没出来,憋了半天还是不行。

  顺治强忍着笑意去给昭宁拿了水,然后用手一下一下的拍着昭宁的背给她顺气,半晌过后,昭宁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停了下来。

  这么一折腾,她心里原来那点委屈和难过都变成了难为情,一张俏脸羞的通红,埋在顺治的肩膀上不肯抬头。

  “好了好了,不就是打嗝嘛,谁吃多了还不打嗝呢,”

  顺治笑着安抚,“一会儿我吃饱了,也给你表演一个打嗝好不好?”

  “我才不是因为吃多了打嗝呢!”

  昭宁搂着顺治的脖子不放,不给他看自己的窘态,“我是气的,生气气的。”

  “嗯嗯嗯,看出来了,是真的挺生气的,”顺治哈哈一笑,“现在这口气出了没?要是还没出,我叫人给你上个萝卜顺顺气?”

  昭宁露出自己的小虎牙,一口咬在顺治的肩膀上,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我咬洗你这个发心大萝布!”

  她这么点力道,又隔着衣服,顺治不但不觉得疼,反倒有种被撩拨的痒痒。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终是没忍住将人从怀里拽出来,狠狠吻上那敢对着他龇牙的娇唇。

  房门口,林升拽着听到屋里有动静差点冲进来的进宝,压低声音说道:“没眼色的东西,赶紧去叫尚膳监再备些饭菜,万岁爷还饿着呢。”

  进宝此时笑的眼睛只剩一条缝,连连点头答应,林升刚一松手,他转身就跑了。

  “哎,记得说是皇后娘娘要用的啊!”林升赶紧在后面又补了一句。

  “放心吧,那猴崽子精着呢,”福嬷嬷也是一脸笑意,“倒是你,往这儿一站,生怕别人不知道皇上在里面?”

  林升这才想起来这茬,赶紧一拍脑门:“哎呦,这可不行,我得赶紧回去。”

  “去吧,这儿我看着,出不了事。”

  福嬷嬷挥了挥手,“赶紧走吧,还有你徒弟在呢,有人伺候皇上。”

  林升对着福嬷嬷拱了拱手,这才赶紧避着人跑了出去。

  ……

  慈宁宫中,苏茉儿含笑从外面进来,凑到太后身边道:“格格,您猜猜前面怎么样了?”

  “我才不猜,你可快说吧。”太后等了半晌消息了,心里也是着急。

  “乾清宫那边早早就叫石福晋梳洗好了,皇上也进了西侧殿,但是奴才听说,林升刚刚不知道为什么跑去了坤宁宫,这会儿才回来,守在了西侧殿的门口。”

  苏茉儿眼里都是笑意,“坤宁宫本来没什么动静,只是刚刚又叫了一遍膳,奴才听说,晚膳的时候皇后娘娘用得可不少。”

  “这是玩上偷梁换柱了?”

  太后松了一口气,“亏他想得出来,也不怕乾清宫那边闹起来。”

  苏茉儿劝道:“皇上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安排妥当了,您就别跟着操心了。”

  “算了,随他吧,明儿给石氏的赏赐再加多些,别叫她闹起来。”

  太后如了愿,也不再深究,安心的睡觉去了。

  再说乾清宫这边,林升仔细掐着时辰,等差不多了高喊一声“皇上,是时候了”,然后推开了西侧殿的门。

  石映月早已经自己穿好了备在一旁的衣服,正坐在床边上发呆,手里把玩着顺治留下来的匕首。

  林升一个人进来,对着石映月拱手道:“石福晋,按规矩已经到了时辰,奴才叫人送您回宫去?”

  石映月对着林升勾了勾手,等他上前几步之后,将手中的匕首对着他伸出去,吓得林升一激灵,赶紧闪到一边。

  “福晋,您这是——”林升低声问道。

  这都是皇上的安排,就算石福晋生气,也不至于算到他一个奴才头上吧?

  石映月也发现自己的姿势不太对,赶紧调转了匕首,将柄对着林升说道:“皇上说要我处理喜帕,我怕疼,烦劳林总管来吧。”

  林升:……???

  让他来?

  他怎么来?

  他可是个太监!

  石映月见林升不接,不解的问道:“怎么,林总管也怕疼?可我怕身上有伤会被奴才们发现,想来想去,还是你来比较合适。”

  林升这下子懂了,原来是叫他放血。

  “成,奴才来。”

  林升倒是不怕疼,上前接过了匕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又觉得伤在手上有点过于显眼,干脆挽起了袖子,直接在小臂上划了一下。

  鲜血瞬间顺着伤口流出,石映月心中害怕,赶紧拿了那喜帕盖在了林升的伤口上,甚至还打了个结。

  没来得及阻止的林升:……完蛋。

  这石福晋未经人事,根本不知道喜帕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一包一系,血立刻染透了整个帕子,哪里是什么喜帕,整个一个凶案现场。

  石映月当然不懂这些,只是见那喜帕已经红了,就安下了心来,说道:“成了,那我可以回去了吧?”

  林升解下喜帕拎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但他也没有别的方法,这喜帕只有一条,也没有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得,您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林升很心累,他觉得皇上要是知道他把这差事办成了这样,他这后半辈子大概都要跟白兔一起睡了。

  但这话跟石映月说也没用,他赶紧整理好袖子,将人送到门口,外面有司礼监的小太监们已经在等候了。

  石映月随着小太监们离去,林升又重新靠着门坐下,心里只巴望着他家万岁爷赶紧回来,说不定还能再挽救一下那失控了的喜帕。

  顺治哄好了昭宁,搂着她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进宝就点灯进来,轻声将他叫了起来。

  昭宁还睡着,只是感觉身边有动静,下意识的伸手去抓。

  顺治手疾眼快的将那软枕塞到了昭宁的手里,昭宁也不挑剔,抱过来把脸埋上去,舒舒服服的继续睡过去了。

  顺治有些不满的瞪着昭宁,但终是不忍心将她吵醒,只能低头亲了亲她睡的热乎乎的脸蛋,然后翻身下地,收拾妥当之后又从窗子翻了出去,原路回了乾清宫西侧殿。

  林升一夜没睡,听到屋里有动静赶紧开门进来,却见顺治一脸神清气爽,看起来应是一夜好眠。

  “人送回去了?”顺治在床边坐下问道,然后伸手拉开被子,去看床上的喜帕。

  再然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是要一条喜帕交差没错,但这不像是侍寝倒像杀人的血量是什么情况?

  “回万岁爷,石福晋昨晚上到时候就回去了,”

  林升小心翼翼的答道,“这喜帕,看着吓人,但其实要是您肯出出力,也能糊弄过去。”

  顺治:……

  对着这样一副场面让他出力,他怎么出?

  “这就是你办的好差事,”

  顺治咬牙切齿的说道,“要不这个力你来出?”

  林升差点哭了:“万岁爷,奴才要是能出力,哪还能劳烦您啊!”

  顺治深吸了一口气,嫌弃的走远了几步,沉声道:“去把傅达礼叫进来。”

  傅达礼,顺治的侍卫统领,今天晚上顺治能溜出去的帮凶。

  所谓帮人帮到底,反正都是作假,谁出力不一样呢?

  刚因为顺治顺利回来松了一口气的傅达礼:阿嚏!

  今儿也不冷啊,怎么他还打上喷嚏了呢?

  ……

  不管这条喜帕到底是怎么来的,反正它是按时送到了慈宁宫太后的面前。

  太后强忍着嫌弃看了一眼,立刻挥手道:“拿出去烧了吧。”

  然后转头对着坐在一旁的淑太妃笑道:“皇上太年轻,当真不知道心疼人,可怜了石氏了。”

  淑太妃附和道:“太后说的是,您心疼石福晋,便多赏赐她些,也叫她好知道您的心意。”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叫苏茉儿亲自去给石映月送赏赐,而此时,石映月人却已经到了坤宁宫。

  说来也是不巧,今日正好是六月三十,是嫔妃们往坤宁宫请安的日子。

  虽然昭宁有言在先,巳时请安即可,但毕竟是第一次请安,嫔妃们也不敢真的躲懒,辰时过半就陆陆续续到了坤宁宫外。

  昭宁不想这么早去听她们说嘴,便叫人带着她们去暖阁里坐着喝茶,自己则是先叫了石映月进来。

  石映月一夜没睡,脸色不怎么好看,更出奇的是她没穿旗装,而是一身汉服。

  “怎么穿成这样?”

  昭宁奇道,“宫里倒是不禁这个,你若想穿,平时在自己宫里随便穿,只是在其他嫔妃面前出这个头,怕是会给你惹来麻烦。”

  石映月咬牙切齿的说道:“娘娘道是我愿意的吗?今儿一早我宫里就来了一群强盗,将我所有的衣服都拿走了,全都换成了汉人衣裙,竟是一件都不给我留!”

  昭宁:……

  不用问,这定然是顺治干得好事。

  整个紫禁城,除了他也没人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可这是为什么啊?”昭宁完全不理解。

  “说是我侍寝有功,皇上赏的,还说准我今后冠服都用汉式的。”

  石映月气的牙痒痒,一口将一碗茶全都喝干了。

  “娘娘,我也不跟您说虚的,昨晚上是什么情况您是知道的,皇上今儿整这么一出,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也难怪一向冷清的石映月会生这么大的气,顺治这一出便是活生生的把她推出去当靶子,还是挂着灯的那一种,生怕别人看不到。

  昭宁此时方才明白,顺治昨天为什么非要折腾这么一遭。

  可不仅仅是为了平息流言这么简单,而是想要永绝后患。

  他在后宫里立起来石映月这么大一个靶子,叫所有人都以为石映月受宠,自然而然就会将注意力从她身上分到石映月那里,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她。

  昭宁心中感动,但对石映月,却是愧疚。

  若是石映月当真受了宠幸也就罢了,偏偏她什么都没得到,还得被其他人嫉恨,当真是无妄之灾。

  “对不起,映月,你别急,我来跟皇上说,让他不要再欺负你。”

  昭宁想要幸福,但不想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石映月的牺牲上,她要得起宠爱,就承担得起嫉恨,即便会因此受伤,也用不着旁人来替她承担。

  “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映月却摇了摇手,“当初我答应皇上留下来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皇上的手段会这么,这么迅捷,当真是不给我一丝准备的时间。”

  “娘娘不必嗔心,皇上也给了我补偿,今儿早上跟衣服首饰一起送来的赏赐,多得库房都放不下了,奴才们对我,也愈发的恭敬。”

  石映月压下心中的火气,柔声对昭宁解释,“其实这后宫的女人争一辈子,为的不也就是这些么,难道还真有人会傻到想要皇上的爱?”

  昭宁:……有被内涵到。

  “当然,娘娘您是例外的,”

  石映月又道,“昨儿皇上叫我去乾清宫的时候,我还替您不值,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差了。皇上能这般为您着想,是真的把您放在了心尖尖上,我羡慕您,也希望您能一直如此,所以我愿意陪皇上演这出戏。”

  “映月,你要知道,若是你答应了,那可不止是昨儿一夜,今后日子还那么长,你能受得了一直演下去吗?”

  昭宁拉住石映月的手,“我本想着能护着你在宫里平静的生活,可经此一事,你以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石映月淡然一笑:“由爱故生痴,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娘娘,您知道我的心不在这里,一切流言风语对我来说皆是泡影,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昭宁默然,心里对石映月既感激又心疼。

  这个女子被迫进宫错失所爱本就可怜,却仍愿意为了她做一把遮阳伞。

  可她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她若是能早些握紧宫权,是不是就能护着她不受伤害了?

  “娘娘不必为我担忧,我既然应了皇上所求,自然会跟他谈好条件,”

  石映月冷静的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不管皇上和我做这个交易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您,这都是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我向您直言,不是为了让您愧疚,只是不想瞒着您,让您今后会为了这件事难过罢了。”

  “今日说完便算了,您不必插手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

  昭宁握紧了石映月的手,只觉得这个姑娘活的比自己要通透的多。

  这种跟皇帝做交易的桥段,本身该发生在她这种穿越人士的身上,可她却自问做不到。

  从一开始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她想的便只是顺势而为,后来跟顺治好上了,也大多是被动的接受顺治的安排,便是昨夜最难过的时候,想到的也只不过是再也不见他罢了。

  而石映月却更坚强,她当真如同一株寒梅,傲立风雪,凌寒而开,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折腰,反而勇敢的在面对顺治的时候都敢谈交易,这样的女子,就连她都为之动容。

  经此一事,昭宁对石映月更加信任,将宫中事务交代给她的时候也自然更加放心。

  既然石映月要做这个靶子,她也不能让她徒手与他人抗衡,宫权便是她赋予她的武器,让她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

  故而在接下来嫔妃们请安的时候,昭宁直接当众宣布了要惠妃和石映月协理六宫之事。

  其实若是没有这一遭,昭宁倒是不着急说这个,怎么也要等顺治安排好的人手都到了,将宫权细细分了再说。

  但此刻昭宁却不想再等了,她听着董鄂福晋对着石映月语出嘲讽,便知道今日之后石映月在宫中会面对怎么样的流言蜚语。

  但有她这句话在,即便协理六宫之权如今还落不到实处,至少没人再敢当面对石映月指手画脚。

  顺治下午又光明正大的来了坤宁宫,刚坐下就说道:“听说皇后娘娘今儿好大的威风,已经开始着手料理宫务了?”

  昭宁叹了口气:“我是不想着急,但是当着我的面儿就有人对着石福晋发难,若我再不言语,指不定背后怎么说呢。”

  “她又不是糖做的,说几句能化了?”

  顺治不以为意,“你啊,就是心太软,要我说,她可比你想象中厉害的多,今儿我叫人去收她衣服的时候,她没有丝毫阻拦,可见早就算准了我的意思,她可不傻。”

  “你信不信,她还留着后手呢,今晚上我再召她,她定会与我谈条件的。”

  昭宁哑然。

  果然一个个都是人精,石映月的心思,顺治又何尝不是摸得清楚明白?

  这样也好,既然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谈起条件来也利索。

  “那你会答应她的条件吗?”

  昭宁试着帮石映月敲敲边鼓,“她既不求宠爱,又得了协理六宫之权,还想要的,怕是别的东西。”

  比如说,或许将来有一天有个好机会,她能够出宫去?

  顺治把玩着昭宁梳起来的辫子,轻笑道:“那就要看她是不是知情识趣了。若是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也不介意换一个宠妃。”

  这后宫里的女子,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吗?

  总会有一个不那么贪心的,能按着他的要求做的女子的。

  选石映月,是因为她身份合适,又与昭宁有几分情谊,这是恩典,不是请求,若是她搞不明白,那便到此为止。

  石映月自然不是一个弄不清楚状况的蠢人,昭宁不知道她跟顺治谈了什么条件,只知道顺治依旧时不时的翻她的牌子,依旧是准时翻窗而来,而第二天,赏赐依旧源源不断的送进了翊坤宫的大门。

  宫中人对石映月愈发的忌惮,连带着当初说昭宁善妒的传言也随之消失无踪,只剩下说石映月狐媚的谣言了。

  七月初二,果儿如约去宫门口见了家人,回来之后眼睛哭的像桃儿一样,跪在昭宁的面前说,不想出宫去,只想留在宫里。

  谨雅赶忙过去将她扶起来,揽在身边细细的问,果儿哭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奴才家里给奴才订的那人是个瘸子,说不上亲,才答应等我到出宫的。娘舍不得奴才嫁过去吃苦,叫奴才求了主子留在宫里,说若是伺候的好说不定过些年能许个好人家。”

  这傻丫头当真是什么话都说出来。

  昭宁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不是桩好亲事,那便不要提了。我本以为你家世不错,不想耽误你,可既然他们不肯好好待你,你便留在我身边,将来我总是会替你打算好的。”

  她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便是在顺治面前也是得脸的,凭什么被家里人糟蹋?

  大不了将来有合适的人选,她求了顺治指婚,总是要叫果儿自己满意才行。

  果儿哭着点了头,谨雅拉着她下去收拾,等她们走后,谨云才开口道:“奴才知道那个人。他虽然腿脚不好,却并非庸才,只是因病所累,无法科举,也做不得官。”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昭宁问道。

  谨云答道:“奴才看过尚方院的密函,您身边的人皇上都命人仔细调查过,若那人真的不好,皇上早就叫人处置了。”

  昭宁又问道:“你觉得那人可为良配?”

  谨云摇了摇头:“奴才虽然看过卷宗,但却并不了解他的真实为人,故而不好下定论。奴才只是想说,果儿家里未必当真对她不好,她娘叫她留在宫里,也许有别的心思。”

  “罢了,不管她家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此时也不可能再叫她出宫去了,我只当是她娘将她给了我吧,”

  昭宁叹了口气,“你们也多劝着她些,不要叫她多想。”

  不管是果儿家里亏待她还是她娘别有所图,如今再叫果儿出去都只会害了她。

  倒不如留在身边好好养着,养的性子再硬一些,才放心叫她出去。

  不知道是谨云跟果儿说了什么,亦或者是果儿自己想通了,第二日果儿再来到昭宁面前时,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你既然想好了要留在宫里,那便也从了谨字吧,就叫——”

  昭宁犹豫了一下,谨果实在是不太好听,若换个字,她一时还没想到好的。

  “奴才年纪还小,办事也不够妥帖,远比不上谨雅姐姐和谨云姐姐,不敢当这个谨字,还是依旧叫果儿吧,”

  果儿却说道,“等以后我学的好了,主子觉得我能撑得住场面了,再奖给我也不迟。”

  有句话,果儿并没有说出口。

  昨晚上被谨云提醒过后,果儿也察觉到家里对她的态度变化,她不想让家里再生出旁的心思,故而才会不想现在要这份恩典。

  更何况她年纪虽然小,却是读过些书的,明白德不配位的道理。

  如今不比从前,坤宁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有数十人之多,她自问还没有御下的能力,这几日因为谨云突然上位之事,已经有人有意无意的在她耳边挑拨了,若是她再得了谨字,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果儿一向不耐烦这些事儿,所以干脆推拒了昭宁的好意,也绝了一些人的歪心思。

  昭宁从不觉得加一个谨字能改变什么,果儿不想要,那不要便是了。

  “随你,”昭宁应了下来,“什么时候你想要了,再来与我说。”

  果儿的事就这么暂时先放下了,坤宁宫也并未因此有什么改变,只是果儿比之前好似长大了一些,做事情也更加用心了。

  对于底下小宫女太监们之间的暗潮涌动,昭宁其实是看不到的,毕竟他们连到她面前回话的资格都没有,至于谨雅几个如何御下,她从不曾过问,因为她早有言在先——

  谁手底下的人出了事,就由谁来负责。

  昭宁如今已经明白,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真正公平可言,身不由己才是常态,奴才们如此,她亦如此。

  所以在绰尔济当着她的面对着顺治说她这里不好哪里不对,好似她这后位来的多么不光彩,叫科尔沁部丢了脸一般的时候,她还能保持微笑,顺便压下内心深处的那股子愤怒。

  但顺治可不是个乐于忍耐之人,他之前还能容忍绰尔济,是因为绰尔济是昭宁的生父,总要估计昭宁的颜面,可如今绰尔济竟然混不吝到如此地步,着实叫人忍无可忍。

  “镇国公要是觉得昭宁不好,朕为你做主,让你们断绝父女关系。”

  顺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昭宁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呛的不断咳嗽。

  顺治伸手替她拍着后背,又道:“虽说父女是上天赐予的缘分,但既然相看两厌,也不必强求。镇国公生养昭宁一场,也不能叫你白辛苦,朕可以给你一个多罗贝勒的爵位,以作补偿。”

  绰尔济刚刚听到顺治说要他跟昭宁断绝关系时下意识的就要起身称罪,可又听了这后半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句请罪,就变了味道。

  “臣惶恐,可昭宁毕竟是臣的亲生女儿,从小臣也是捧着长大的,如今哪能说断就断呢——”

  绰尔济好似在推辞,实际上却是犹犹豫豫的心动。

  他的额祈葛察罕现在也不过就是封了多罗贝勒,若不出意外,他要等察罕去世之后才能承袭多罗贝勒的爵位,那还不知要多少年后呢。

  而如今若是他能被封为多罗贝勒,那他们一门就相当于有了两个爵位,鄂缉尔身为嫡长子自是必要继承其中一个,而另一个,就可以给他心爱的小儿子了。

  绰尔济的心动几乎肉眼可见,顺治看向昭宁,用眼神询问。

  昭宁压下了咳嗽,内心深处的躁动由愤怒转为催促,似乎当真十分赞同顺治的提议,想要彻底同绰尔济撇清关系。

  昭宁当然不会留恋这段所谓的父女之情,她纠结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昭宁抬起手腕晃了晃,让顺治看她带着的天珠十八子。

  顺治秒懂,这是在问他太后会不会同意。

  “镇国公的意思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退下吧。”

  顺治也是忍受不了绰尔济才会突如其来的萌生出这么个想法,但见昭宁似乎对绰尔济全不在意,他竟觉得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不行。

  若是昭宁与绰尔济当真断绝了父女关系,那便再不用受制于所谓的亲情,在他们中间被拉扯,至于世俗的非议,有他在,自然会为她挡的严严实实的。

  绰尔济今儿本来应该是来辞行的,但却凭空冒出这么一茬,倒叫他不那么着急回科尔沁去了。

  故而顺治叫他告退,他也没再提辞行之事,当真就这么退出去了。

  等绰尔济走后,顺治握住昭宁的手说道:“昭宁,你也瞧见了他这模样,哪有丝毫将你放在心上?刚刚若不是我突然说出这番话,他怕是要说给我换个皇后了!”

  “那倒是不至于,毕竟我们才刚大婚,这会儿最多也就是再给你送几个妃子过来,”

  昭宁没有丝毫的怒气,“之前哥哥就与我说过,额祈葛知道琪琪格被指婚回科尔沁之后,曾经想要科尔沁再送两个合适的格格进宫,其中有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额祈葛最疼爱的女儿。”

  “当初按理本该是她进京参选的,毕竟她才是身份尊贵的嫡女,可族里的老人觉得,此次送进宫的人恐怕会命途多舛,故而才选了我,倒是成全了我。”

  昭宁抱着顺治的胳膊,双手抓住顺治的一只手,这是她最喜欢的姿势,总觉得满满的安全感。

  “如今我做了皇后,有了你,对科尔沁无怨,但也没有什么情谊,额祈葛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故意说我不好,就是想趁机引出话题,再将其他人送来,当将来时机到了,若是能换个偏向科尔沁的皇后,那就更好了。”

  顺治怒道:“想得美!便是送来再多的科尔沁格格,我的皇后也只有昭宁你一人!”

  昭宁满意的笑着,将顺治的手抓得更紧:“可他们不知道皇上对我的情谊啊,说不定还以为,皇上是顾忌科尔沁才会对我处处礼遇的呢。”

  “我喜欢的是昭宁,才不是什么科尔沁的格格,”

  顺治不屑的撇了撇嘴,“科尔沁送来的格格还少吗?除了你,都是一群疯女人!他若想再送人来,我也不拦着,反正这紫禁城里有的是年久失修的冷宫,倒也不差那点粮食!”

  昭宁摇了摇头:“那也不必,你若是不想要,便叫她们不要来了。福临,其实没有哪个女子是自己想当疯子的,只是她们没有我这么幸运,正好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你。”

  昭宁抬起头直视顺治的眼睛,第一次对着他提出直接的请求:“这座皇宫里可怜的女人已经够多了,福临,答应我,如果你不喜欢她们,就不要再让她们在这宫里白白耗费光阴了,好吗?”

  顺治也不逃避的回视:“我若应了,昭宁打算拿什么来做交换?”

  昭宁伸手搂住顺治的脖子,将自己献上:“君不弃我不离,福临,你觉得我值得吗?”

  顺治低头用力颉取那一朵殷红——

  值得吗?

  这是个好问题。

  他得亲自验验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