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在听到顺治说起要昭宁和绰尔济断绝父女关系的时候,太后下意识的就开口斥责,“皇上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能说出这种孩子话,血脉天性是你说断绝就断绝的吗?”

  “什么血脉天性,互相关爱才是亲人,额娘,您难道没听说绰尔济是怎么对待昭宁的吗?”

  顺治提起绰尔济全都是不满,“之前昭宁出宫备嫁的时候,连老奴都敢对她无礼,绰尔济更是还想对昭宁动手!今日在乾清宫,他本是来辞行的,却当着我与昭宁的面,说一些混账话,没有一句是为昭宁好的,生怕他走了之后,我还会继续宠爱昭宁一般!”

  “额娘,但凡绰尔济有舅舅半分对女儿的疼爱,我也不会说出这么荒唐的提议!”

  顺治越说越气,“我的皇后,我都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凭什么要受绰尔济的气?这父女的名分不断,将来谁知道他还会如何仗着身份欺负昭宁?”

  “那也不是说断就断的!”

  太后瞪了顺治一眼,“若身后没了科尔沁的支持,昭宁又凭什么稳居后位?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既然在乎昭宁,总要为她多想一想。”

  “我已经想好了,”顺治解释道,“让昭宁和绰尔济断绝父女关系,又不是让她跟科尔沁划清界限,只要额娘您承认她是科尔沁的格格,她的身后就永远站着科尔沁诸部,更何况她还有个能顶事儿的哥哥呢。”

  “鄂缉尔可比绰尔济有担当也更有能耐,我已经仔细查过了,这些年鄂缉尔在军中立过不少军功,也是时候给他一个爵位了。”

  顺治早已想好了一切,“有鄂缉尔制衡,绰尔济翻不出什么风浪,更何况还有察罕在,绰尔济用这种手段讨了个多罗贝勒去,是想留给他小儿子的,那察罕的贝勒爵位,便该留给嫡长孙,应该更重视哪一个,察罕心里必然清楚。”

  儿子有了跟自己一样的爵位,必不会如先前那般极力讨好,而更有能耐的孙子就在眼前,又跟皇室关系更好,该指望谁,察罕不傻,肯定心里有数。

  太后沉吟了片刻,却还是摇头:“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若是维持现状不变,也没什么不好。绰尔济虽然性子鲁直了一些,但也算是一员悍将,又何必非要昭宁彻底与他撇清关系,让他们家里内斗呢?”

  太后一向是主张安稳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于科尔沁格格的和亲这般执着,所以就算顺治说的话听着不错,但她依旧不想看着绰尔济和鄂缉尔父子争权,担心会导致科尔沁局势不稳。

  若是从前,被太后这般拒绝,顺治早就心生不悦,不是跟太后吵起来就是转身离去,可今日他却是尤其的有耐心,甚至还带这些讨好意味的给太后添了一杯茶。

  “额娘,我知道您不想看到科尔沁内部争斗,我也没想着叫他们当真斗个你死我活,只是觉得这么做于我们更有利罢了。”

  顺治继续解释,“我听闻绰尔济还打着继续往宫里送人的主意,实在是觉得厌烦,您说昭宁才封后几日啊,他就这么按捺不住,还不是觉得占着亲戚关系,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么?”

  “我让昭宁与他断绝了关系,就是要叫他失了依傍,以后不敢胡来,但也给了他多罗贝勒的爵位以作安抚,告诉天下人,咱们还是礼重蒙古的。”

  太后瞧着顺治这架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就是见不得你媳妇儿受委屈吗,还找了这么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顺治不接茬,只是嘿嘿一笑。

  “罢了,额娘我啊,如今年纪大了,想这么多事儿头疼,”

  太后故意揉了揉额头,“皇上要是觉着合适,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只是昭宁那儿你得安抚好了,别叫她觉得,皇上这么做让她失了倚仗,心中忐忑。”

  太后倒是没怀疑过这是昭宁的主意,毕竟在这个时代,父兄是一个女子最大的倚仗,即便是嫁了人,娘家势力够大,女子的腰板也就能挺的更直。

  太后自己便是如此,她能在激流之中坚立不倒,除了自身的刚强之外,也是倚仗着科尔沁的铁骑和父兄的威名,而她的姑姑孝端文皇后亦是如此,就连宠冠后宫的宸妃海兰珠,若无科尔沁的家世,也到不了太宗的面前。

  即便是如今的静妃亦或者是昭宁,又有谁不是因为父兄才能封后的呢?

  太后出言提醒,只是担心顺治看着昭宁受委屈一时情急做出这样不可逆转的决定,会好心办了坏事,反倒让昭宁更加委屈。

  “额娘放心,我会跟昭宁好好说的。”

  顺治也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直言昭宁是赞同此事的。

  他不愿让昭宁直面这些,宁可自己做个中间人,让昭宁始终处在可怜的位置上,也好叫太后也多怜惜些她。

  另一边坤宁宫里,鄂缉尔和琪琪格也到了。

  其实按原计划,他们俩就是要进宫向昭宁辞行的,故而早早就已经递过帖子了。

  可谁想到绰尔济先往宫里走一遭之后,一脸兴奋的回来,只叫他们先不要提起辞行一事。

  鄂缉尔一头雾水,琪琪格更是不可能想到太多,兄妹两个蒙头蒙脑的进了坤宁宫,刚要行礼就被昭宁拦住了。

  “都是自家兄妹,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好。”

  昭宁将琪琪格揽在身边,又伸手握了一下鄂缉尔的胳膊,“哥哥,让琪琪格在宫里再陪我几日吧,此次一别,还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琪琪格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记忆深处里难得的一抹温暖,故而从一开始,昭宁就将琪琪格划在了自己的领地里,从不许外人伤害。

  本以为按照历史姐妹两个能一生相伴,可昭宁不想自私的将琪琪格困在这深宫之中,故而替她求得了恩典,让她能回到她心爱的大草原上去,可临别之际,心里却还是万千的舍不得。

  琪琪格情绪也不好,红着眼眶搂着昭宁的胳膊,半天也不说一句话,鄂缉尔看着两个妹妹,叹了口气道:“虽然说琪琪格能跟我回去我很高兴,但想着乌仁图娅你要一个人在这深宫中生活,我又担心的紧。”

  “我听说吉雅一直昏迷不醒,你身边没有贴心的人总是不好做事的,我跟琪琪格商量着,想让宝音留下来陪着你,”

  鄂缉尔并不知道吉雅曾经害过昭宁,只是担心妹妹一人孤单,“宝音与琪琪格从小一起长大,父兄皆在我帐下,是可以信任的。”

  昭宁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宝音与琪琪格从小就在一起,才不好让她们分开,琪琪格性子单纯,宝音却有些成算,回去之后哥哥再寻个妥帖的嬷嬷陪着她们,将来嫁人,才不会叫琪琪格受欺负。”

  宝音的心里只有琪琪格,还曾经想要为琪琪格争一争这皇后之位,这样的丫头强留下来对她跟琪琪格都不是好事。

  鄂缉尔叹了口气:“我想到了你不会答应,只是心里还有些侥幸罢了。要不我在京中找大夫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吉雅醒过来?她若能好起来陪着你,我们也放心些。”

  鄂缉尔这话倒是提醒了昭宁,慈宁宫里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吉雅呢。

  初入宫之时,昭宁还时常去探望吉雅,后来发现吉雅不对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只是知道吉雅依旧昏睡着,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贵太妃现在还拘在她自己的屋里,也不知道顺治审李全审的如何,若是吉雅能醒过来,倒也算是一个实证。

  昭宁暗暗把吉雅的事情记在心上,但却没有对鄂缉尔和琪琪格多说,他们即将离去,又何必叫他们知道这些事,心中一直惦记呢?

  她自己的事情,终得她自己面对,她身为皇后,不能指望娘家人出力,得自己立得住。

  不过好在还有顺治,她信他,他说会帮她,就一定会帮她。

  因为事情尚未确定,昭宁并没有对鄂缉尔提起与绰尔济断绝父女关系的事情,只是招待哥哥妹妹用了一顿丰盛午膳之后,留下了琪琪格,送走了鄂缉尔。

  顺治从慈宁宫兴匆匆的回来之时,就看到琪琪格霸占了本应于属于他的位置,搂着昭宁娇声娇气的等着昭宁喂她吃果子。

  顺治:……昭宁还没这么喂过我呢!

  一股酸意直冲而上,顺治看着琪琪格便觉得分外的不顺眼,在琪琪格对着他行了礼之后,没好气的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小格格还是早些出宫去,省的天黑路滑,再让你姐姐担心。”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昭宁与顺治完婚之后,琪琪格反倒没那么怕他了,此刻竟然敢大着胆子跟顺治呛声:“我才不出去,姐姐说叫我留下来陪她的,我,我就住这儿!”

  顺治看向昭宁,昭宁一脸无辜。

  “过些时日琪琪格就要回科尔沁了,我想再多跟她相处些几日,皇上应该不介意吧?”

  昭宁对着顺治软软糯糯的一笑,“就让琪琪格住在坤宁宫嘛,坤宁宫这么大,也不妨碍的。”

  怎么就,不妨碍了?

  顺治十分想质问一句,但看着昭宁娇娇软软的笑脸,却是怎么也发不出来脾气来,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硬挤出一个笑脸:“嗯,不妨碍,你想留就留。”

  昭宁对着顺治眨了眨眼睛,笑的更加开怀,琪琪格则是吐了吐舌头,一脸得意。

  眼看着这姐妹两个暂时是不打算分开了,顺治也不能强来,只能留下一句“我晚点再来”,然后灰溜溜的一个人离开了坤宁宫,在身后姐妹两个一阵欢声笑语中,怅然的回到了他的乾清宫去。

  自从大婚以来,顺治每日在坤宁宫的时间比在乾清宫的时间还长,看惯了热热闹闹的坤宁宫,不由得有些嫌弃乾清宫冷清——

  特别是在看到地上摆着的一个水盆的时候,更是觉得自己过分的可怜。

  “是内库没钱了还是十三衙门不想干了?”

  顺治停在那滴答作响的水盆前,“刚刚才下了多久的雨,朕的乾清宫就破烂到这种程度了?”

  吴良辅立刻跪倒在地,心里暗道自己是真的倒霉。

  夏日午后多雨,刚刚就下了一场急的,虽然时间短,但下的也不算小。

  乾清宫的屋顶当初修缮的时候就有积弊,上次地动的时候,他特意叫人用心又修整了一遍,可谁知好端端的今儿怎么又出了问题?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按理说顺治这时候应是在坤宁宫待着,他只要赶紧叫人把屋顶的积水清理干净,再修补修补,等顺治回来的时候,压根发现不了,可谁知道顺治今儿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还正好赶上外面在清理屋顶的当口,这漏水的事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万岁爷息怒!”

  吴良辅恨不得把头砸进地里,“这段时间雨水多,奴才正叫人清理房顶上的积水,想查一查是否还有疏漏之处。”

  漏水了修补和提前检查,这是两个性质的事,吴良辅这是在钻空子,若是顺治心情好的时候,也懒得跟他计较,但偏巧今儿顺治心里本就不怎么痛快,听到吴良辅狡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检查疏漏是吧?行,今儿你就给朕爬上去挨处检查清楚了,以后但凡再有疏漏,朕就用你的脑袋去补!”

  顺治一脚将吴良辅踢翻在地,“来人,搬梯子叫他上去!”

  吴良辅不敢躲,硬吃了顺治一脚,只觉得肋骨生疼,但他却是不敢叫唤,硬着头皮磕头求饶:“万岁爷饶命,奴才,奴才怕高,着实做不了这个,您还是直接赏奴才板子吧!”

  “林升,看着他上去,屋顶没修缮好之前,不许他下来。”

  顺治懒的听吴良辅废话,吩咐了一声之后转身就进了侧殿。

  林升凑到吴良辅身边笑嘻嘻的道:“怎么着啊哥哥,要不要我帮你扶着梯子?”

  吴良辅捂着肋骨爬起来,额头上冒着冷汗,嘴上却不肯认怂:“去啊,你给我扶好喽,我要是掉下来,第一个砸死你!”

  乾清宫是整个后宫视线汇聚之地,这一场闹剧自然很快便传的满宫皆知。

  太后一向不怎么喜欢吴良辅,自然不管,昭宁从不会插手乾清宫的事儿,听说之后只是一笑,继续跟琪琪格聊着以前的事儿。

  后宫里其他人更是管不了,一些曾经受过吴良辅冷言冷语的人都在暗中嘲笑,唯有董鄂婉瑜听到后吩咐宫女:“拿着银子去一趟太医院,就说我昨晚上梦魇受了惊,求一副安神的汤药。”

  董鄂婉瑜与吴良辅本就有联系,这一碗安神的汤药自然有办法送到吴良辅的手中。

  吴良辅看着那温热的汤药愣了愣神,用还哆嗦着的手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打小就净了身进宫伺候,尽管如今身边一堆小太监干爹师父的叫着,但却少了个真正会嘘寒问暖的贴心人。

  如今这一碗安神的汤药却叫他突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前朝那些大太监们都喜欢找个对食,虽然做不了什么吧,但能有个人在身边关心着,也算是没白活一遭。

  ……

  乾清宫里,顺治在地上走来走去,终于等到了林升进来回话。

  “万岁爷,主子娘娘说,今儿要留小格格同住,所以——”

  所以您就别过去了。

  林升也是一脸苦意,实在是不明白这位皇后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旁的女子知道皇上要去,那定是扫榻相迎,甭管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皇上那都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可皇后娘娘呢,就因为跟妹妹聊天聊的高兴了,便将皇上丢到一边不管了?

  这要是皇上生了气翻了别人的牌子,皇后娘娘还不得哭!

  顺治倒是没生气,就是有点失落。

  自打大婚以来,他夜夜都宿在坤宁宫,即便顾忌昭宁的身子,并没有夜夜欢愉,但能抱着她一起共眠,也是极好的。

  今夜突然就不让他去了,他一时间倒是有些不适应,这住惯了的乾清宫,仿佛哪哪都看不顺眼。

  顺治在地上转来转去,转的林升眼冒金星,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你再去一趟坤宁宫,就说太后思念小格格,又不忍心打扰她们姐妹相聚,叫小格格往慈宁宫去探望太后。”

  林升一脸惊恐:“万岁爷,您这不是假传——”

  “闭嘴,让你去说你就去说。”

  顺治恶狠狠的瞪了林升一眼,“说错了话,今儿晚上让你去陪白兔睡!”

  林升敢怒不敢言,只能战战兢兢的又跑到坤宁宫去传了话,昭宁听后噗嗤一笑,然后对琪琪格道:“那你今晚就去慈宁宫陪陪太后吧,昨儿她还说起你呢,可见是真的想你了。”

  顺治打得什么主意,昭宁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既然做的委婉,她也不想揭穿。

  更何况,刚刚打发走了林升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了,虽然说她如今信得过顺治,但人不在眼前,难免还是会有些担心。

  这紫禁城里有那么多女人对他虎视眈眈,她还是得看紧些才行。

  琪琪格大概是唯一一个实心眼的,之前她在慈宁宫也住过一段日子,太后对她很是疼爱,此时听到太后想她,竟是毫不怀疑的就去了。

  只是一到慈宁宫将此事说了出来,就见太后和苏茉儿都笑了。

  “这真真是个傻孩子,他们糊弄你呢,你还真信了,”

  太后笑弯了眼睛,“也罢,我也是真的想念你了,来,咱们不理会那两个坏人,今儿晚上你跟我睡。”

  太后口中的那两个坏人,如今正在坤宁宫里大眼瞪小眼,一个不肯承认自己假传太后的消息,另一个也不肯承认自己知道这消息是假的。

  原本陪着昭宁的福嬷嬷实在是觉得没眼看,拉着果儿退了下去,顺手将林升也给带走了。

  林升不敢挣扎,只能低声说道:“哎哎哎,嬷嬷,我还没伺候皇上更衣呢!”

  福嬷嬷嗤笑一声:“得了吧,皇上三岁的时候就会自己脱衣服,还用得着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耽误主子们的正事儿。”

  顺治和昭宁能有什么正事儿,左不过就是左右流横波,颠倒眠绮罗罢了。

  一番亲亲抱抱翻翻滚滚过后,顺治亲手抱着昭宁去了屏风后的浴桶里。

  这本是给昭宁姐妹两个准备的,如今却是便宜了顺治,闹将一场,水温正好,更妙的是这浴桶着实不算大,便是昭宁再躲,他也能轻易的伸脚碰到她。

  昭宁用手将那胡闹的脚按住,坏心的用指甲轻轻在脚心挠了挠,然后得意的看过去:“你若再闹,我可就不客气了。”

  哪知顺治岿然不惧,仿若未觉:“我偏要闹,你能怎么不客气?”

  说着,就想起身往昭宁这边扑过来。

  昭宁秒怂,立刻求饶:“你别动,我错了,我不闹你了!”

  看着顺治这意犹未尽的架势,她还是有点畏惧的。

  这身子还小,可经不起太大的折腾,今夜已经足够了。

  顺治也不过是故意吓唬昭宁,见她求饶便又重新靠了回去,舒服的呼了一口气,说道:“还是你这儿好,你都不知道,乾清宫那帮奴才都是怎么糊弄我的,屋顶都漏水了,还叫我继续住呢!”

  见识过慈宁宫塌了半边的昭宁对于乾清宫会漏水这种事儿半点都不觉得奇怪,颇有些同情的说道:“之前你不是说要修缮养心殿吗?这次叫他们认真些,等搬过去,再重新好好修缮一下乾清宫吧。”

  昭宁对于修缮一间宫殿需要多少银子并没有概念,只是依稀记得清代初期皇室比较拮据,故而竟是信了顺治的鬼话。

  其实便是内廷再穷,也穷不到顺治和太后的头上。

  慈宁宫屋顶会榻,主要原因还是当初着急入住,虽然翻新了内外,但这屋顶却是遗漏之处;

  而乾清宫屋顶漏雨这事儿,原因就比较复杂,有修缮工艺不完善的原因,也有其中有人中饱私囊,导致材料不过关的缘故。

  顺治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只是一来内库确实不丰,此时再大规模修缮并不合适,二来十三衙门内部错综复杂,如今表面上是吴良辅总领,但其中不乏包衣世家盘根错节,若真要查到实处,恐会生出不小的事端。

  之前为了大婚的事儿,朝廷和宫里都忙乱的很,如今昭宁刚刚册封,也还没来得及完全接管后宫,这整顿十三衙门的事儿急不得,还得再缓缓。

  这些事情顺治暂时不打算讲给昭宁听,不想让她多思多虑,故而只是撒娇道:“所以在养心殿修好之前,皇后娘娘得收留我才行,不然叫我一个人住那破破烂烂的乾清宫,你心里也过意不去的对吧?”

  昭宁回忆了一下记忆里那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总觉得顺治这话不尽不实。

  可今日乾清宫因为漏雨让吴良辅亲自上房去修的事儿闹的满宫皆知,也不似作假,反正她也愿意让顺治日日过来,倒也不去纠结此事的真伪。

  “那我叫谨雅给你腾个柜子出来放东西,也省的总是跑来跑去的麻烦。”

  昭宁微微闭着眼睛靠着桶壁,在热气腾腾的水中渐渐泛起了困意,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变的轻微,“还得在给你收拾一个桌子出来,不然没地方放——”

  这句后面说了什么,顺治就听不清了。

  顺治看着似乎已经昏睡过去的昭宁,却是会心一笑,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他的昭宁一向心思细腻,又如何会听不出他是故意胡说的?

  可她还是愿意纵着他,哄着他,还肯腾出衣柜和桌子给他,完全不介意他进入她的生活,这种感觉当真非常好。

  以前不管他有多少女人,对他的生活从不会有所改变,只不过是前半夜床上多个人,用完了就送走了。

  而如今,有她在的地方,仿佛当真有了家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真正的融入其中。

  昭宁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困的迷迷糊糊的了,其实也并没有太走心,可谁知第二天早上,一伙“强盗”就闯进了她的屋子,搬来了一大堆顺治平时用的东西,占了她一个衣柜不说,就连屋里的其他地方,都被挤上了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看着这些鸠占鹊巢的物件,昭宁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骂街的冲动。

  别的倒还罢了,他把官房都搬过来做什么?

  难不成还要跟她并排坐在一起嗯嗯吗?

  石映月说他是强盗当真是一点都没说错,这就是个强盗头子!

  强盗头子今儿心情却是顶顶好的,甚至在简郡王济度直言皇后与其父断绝关系不合礼法之时都没生气,反而是笑吟吟的说道:

  “说起来,朕与堂兄还应算是连襟呢,堂兄与福晋关系可还好?”

  济度的嫡福晋是绰尔济的长女,也就是昭宁的亲姐姐。

  “臣与福晋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济度板着脸答道。

  “哦,那就是关系不怎么好了,”

  顺治自行解读,“是因为福晋性子不好,还是因为出身的缘故?要不然让福晋也跟绰尔济断了关系,也省的心里总想着科尔沁。”

  济度轻出了一口气,咬牙道:“回皇上,福晋贤惠,没什么不好,也甚少提及故土,倒也无需皇上替臣费心。”

  其实如今这盲婚哑嫁的婚配方式,又有几个人能娶到称心如意的嫡妻呢?

  济度倒也没说谎,他跟他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确实是相敬如宾的,换句话说,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非必要不联系,见面了也能笑脸相迎,倒也算是和睦相处——

  至少没到顺治和静妃那般水火不容的程度。

  但是对于顺治这般喜爱昭宁,却也是不怎么理解的。

  他就如同顺治当初一样,觉得女人不过是个消遣,还真没把谁放在过心上。

  “看来堂兄还是缺个贴心的人啊,”顺治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朕与皇后鹣鲽情深,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想来堂兄是体会不到了。”

  济度:……谢邀,他也并不是很想体会。

  “既然皇上看重皇后,就更应该为她的名声着想,堂堂大清皇后刚册封就与母家断绝关系,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济度义正词严的说道,“皇上如此莽撞行事,在臣看来,不是在对皇后娘娘好,而是要害了她。”

  顺治完全不恼,只是用一种“你不懂”的眼神看着济度,摇头道:“非也,是朕觉得绰尔济不配为国丈,皇后虽然孝顺,但毕竟出嫁从夫,自然是拗不过朕的。”

  济度面无表情的看着顺治:……皇上您看臣信吗?

  顺治继续摇扇子:你信不信不重要,按朕的吩咐办就是了。

  济度长出了一口气,最后挣扎着:“这毕竟是家事,皇上这般处置,可问过太后的意思?”

  太后不会像皇上这么胡闹吧?

  哪知顺治竟是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就像堂兄所言,这是家事,当然得皇额娘答应才行。”

  济度:……算他看走眼了,有其子必有其母!

  “此事宗室必有意见,所以朕才先知会堂兄一声,以免你夹在中间为难,”

  顺治这话颇有些假惺惺的意思,“朕信得过堂兄,必能帮朕安抚宗室。”

  特别是济度的阿玛郑亲王济尔哈朗,那是个敢当面指着顺治鼻子骂的主儿,偏生顺治对这位叔王又是敬爱有加,也不敢硬着来,所以才会提前将济度叫来,让他先去敲敲边鼓。

  顺治不愿意招惹郑亲王,济度这个亲儿子更不愿意。

  对上顺治,郑亲王最多是骂上几句,可对他这个亲儿子,那可都是直接动手的。

  然而皇命难为,既然顺治开了口,济度再不愿意,也只能应了下来。

  回府之后,济度径直往嫡福晋院里去了。

  简郡王嫡福晋博尔济吉特阿丽玛是个明艳大气的女子,相比昭宁,她长得更像静妃这个姑姑一些。

  见济度一回来就过来,阿丽玛知道这定是有事,也不啰嗦,叫侍女上了茶之后,就挥退众人,直接开口道:“爷,有什么时候您就直说吧。”

  济度将顺治的意思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应该了解她的性子,你觉得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阿丽玛摇头道:“我与皇后娘娘并非同母所出,自小就算不上亲近,更何况我离开科尔沁的时候,她才不过五六岁,这么多年过去了,又哪里还能了解她的性子?”

  “之前我就说叫你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请个安,你偏不肯去,”

  济度不死心,“要不然你明儿就往坤宁宫去一趟,试一试皇后娘娘的意思?”

  阿丽玛刚听说了这事之后,便是想去的。

  她最厌烦的就是男人们之间的破事儿非要把女人扯进来,皇上自己不想科尔沁势大就不要娶她们科尔沁的格格,这把人娶进宫又叫人跟家里断了关系,算是怎么个事儿?

  若是当真没了家里的庇护,她妹妹岂不是要任由别人欺负了?

  那日拜谒中宫的时候,她远远的瞧着昭宁,不过还是个女娃娃的模样,说话也软和,仿佛没有脾气一般,与静妃当年封后的时候大不相同,心里早就有了几分怜惜。

  如今有见顺治想要拿着昭宁做筏子,用来打压科尔沁的势力,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看济度都不顺眼了——

  这男人也是个靠不住的,皇上叫他去劝他阿玛,他不敢去就跑来让她进宫去劝皇后,真真是一点担当都没有。

  阿丽玛性子直爽,瞧不上济度便懒得跟他多话,当着济度的面叫人往宫里递了名帖后,就直接将人给赶了出去。

  “爷才刚回京,不久后又要回福建,还是多陪陪府里的姐妹们吧。”

  阿丽玛这话说的大度,但实际上就是懒得再搭理济度罢了。

  她如今是儿女双全,再也求不到济度的身上,而济度也另有宠妾,两个人公事公办,谁都舒服。

  济度本来想着既然有求于阿丽玛,今儿自然要留在正屋陪着她,可没想到事情刚说完就被撵了出去,气得在门口跺脚怒道:“好好好,有本事以后你别求我!”

  屋里的阿丽玛冷冷一笑——

  呵,男人,就是这么自以为是。

  说的好像这些年她求过他一样,他远在福建的日子,她才过得畅快呢!

  ……

  昭宁的记忆里对这个同样嫁到京城来的姐姐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但既然她求见,自然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翌日上午,阿丽玛便抱着自己的一儿一女进了坤宁宫。

  阿丽玛的女儿敏敏今年四岁,儿子德塞才两岁,都养的圆乎乎的,毫不怕生,一见面就敢往昭宁身上扑。

  阿丽玛动作娴熟的将自己的一儿一女全都揪住,送到宫女们的手中,然后才对着昭宁福身行礼。

  昭宁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笑道:“知道姐姐在京里,早就想与你见一见了,只是之前太过忙乱,一时没得空。”

  这自然是客气的话,实际上若不是阿丽玛送了帖子进来,昭宁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个姐姐在。

  “主子娘娘进京之后又是选秀又是大婚的,哪里来的空闲?我本来是想等过些时日诸事安定下来再来叨扰娘娘,可昨儿我家那位从宫里回来之后非叫我早些进来瞧瞧娘娘,我想着自家姐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便不请自来了。”

  阿丽玛干脆利落的直接说出来意,“也不怕娘娘笑话,我实在是受不了他念叨,到您这儿躲躲清闲,他叫我问的事儿您方便就说,不方便回去我自然有办法敷衍他。”

  昭宁被这个直爽的姐姐逗笑了,拉着她一起坐下,说道:“姐姐想问什么直说无妨,若想躲清闲也只管在这儿待着,午膳叫他们上个锅子,咱们煮羊肉吃。”

  “成,听娘娘的,”阿丽玛也不推辞,当真坐了下来,然后对着宫女们招手道,“快把那两个小冤家抱过来,叫娘娘瞧瞧。”

  “这是我的长女敏敏,是个调皮的丫头。”

  阿丽玛先把女儿接了过来,放在地上让她给昭宁行礼,敏敏瞪着好奇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昭宁,礼是行了,就是不怎么端正。

  “叫姨母。”阿丽玛催促了一声。

  敏敏看了看昭宁,又看了看阿丽玛,大大的眼睛里全都是惊奇。

  “像姐姐,像姐姐!”

  一旁被宫女抱在怀里的德塞突然拍手喊了起来,他话还说不全,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不是么,敏敏虽然是阿丽玛的女儿,却活脱脱一个小昭宁的模样,五官和昭宁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抱出去说是昭宁的女儿,怕是无人不信。

  “还真的是,”阿丽玛捂嘴笑了,“我说敏敏在惊奇些什么,想来是没见过与她这般相像的人,震惊到了。敏敏,快去叫姨母抱抱,让额娘瞧瞧你们到底有多像。”

  敏敏毫不认生的对着昭宁展开双臂,昭宁将她抱到腿上坐着,这一大一小面面相对,却是逗乐了一屋子的人。

  昭宁伸手摸了摸敏敏软乎乎的小脸,心里也不由得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阿丽玛与她并非一母同胞,她与敏敏的血缘更是淡了一层,却不想二人竟然生的如此相似。

  昭宁看着敏敏,实在是爱不释手,感觉仿佛抱着的是自己的女儿一般,恨不得将所有好的都给她。

  “谨雅,快去把我叫你收起来那个长命锁拿来,”昭宁搂着敏敏吩咐道,“还有之前送来的兔毛宫花,也拿过来。”

  那长命锁是大婚时放在嫁妆里的,昭宁看着喜欢,就特意挑出来让谨雅收了起来,如今见到敏敏,却舍得拿出来了。

  那是一块金镶玉的长命锁,外面金丝镶嵌的复杂工艺不谈,但说中间那块白玉就极是难得。

  纯白如凝脂一般的玉肉正中飘着鲜艳的糖色花纹,天然的形状再加上能工巧匠的手笔,雕刻成了一支展翅的凤凰,浑然天成,不带一丝匠气。

  “这可太珍贵了,”阿丽玛是识货之人,赶忙推拒,“这是祥瑞之物,敏敏可当不起。”

  “怎么当不起了,我们家敏敏,可比这祥瑞更珍贵呢。”

  昭宁亲手将那长命锁带在了敏敏的脖子上,只觉得相称极了。

  “什么祥瑞,哪里来的祥瑞?”

  阿丽玛正要谢恩,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吓得她赶忙站了起来。

  顺治轻车熟路的自己走了进来,竟然连林升都没跟着。

  昭宁不满的瞪了一眼这位习惯于不请自来的人,然后抱着敏敏显摆道:“皇上,你快看,祥瑞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