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33章 本能

  原来余念的嗓音这么好听。

  贺安清没来得及细细欣赏,就将伞尖上的军刀插进了他的后脑。

  余念的面容姣好,没有攻击性,一举一动都是那样得体大方。

  他对着祭司低头,深深鞠上一躬,表现出礼貌与尊敬,然后坐在了贺安清刚刚的位置。他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树叶形状的杯托捧在手里,走到矮榻前恭敬地递上。

  祭司接过来,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

  “圣地的军人,干嘛不去拜袁印光?”

  这句话带着挑衅的意味,余念却依旧礼貌道:

  “正是降佛派我而来。”说完,他回到宾客的位置坐下。

  “看来我盲选得很准。”祭司这才正眼看他,放下了茶杯,淡然道:

  “来杀我?”

  余念显然是一愣,说道:“不,祭司误会了,只是坛城需要您的帮助,请求您将月轮石交给我。”

  “袁印光到现在还以为月轮石属于他吗?”

  “降佛告诉我,月轮石能判定福音者。”

  祭司上下打量着余念:“为什么派你来?”

  “因为我的爱人是郑惑。”余念开诚布公道。

  祭司背对着大窗,微微坐正了上身,斜影投射在地上,逐渐拉长。他眼中有一丝戏谑,问道:

  “袁印光跟你讲过我们生理上的本能吗?”

  “略有耳闻。”余念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了力道。

  祭司做出“请讲”的手势,余念直白道:

  “基因会引导异能人找到最为匹配的伴侣,降佛说,这便是天赐的缘分。尤其是哨兵,会更为主动,在精神发狂前,找到注定之人,并与其结合,即为本能。”

  余念顿了顿,垂眸看着杯中浮起的一根针一样的茶叶,说道:

  “结合适配度与评阶指数是相反的,评阶越高,越难以找到相匹配的异能人。稀有的哨兵搭配稀有的向导几乎是铁律,但十三阶却不同……”

  余念的声音停止了,他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祭司替他说道:

  “十三阶哨兵对应的不是同样挑剔的十三阶向导,而是最低阶,因为只有包容性最高的零阶向导才能与所有哨兵适配,这也包括十三阶哨兵。零阶向导是被精神体选中的异能人,未觉醒前即成为福音者。”

  袁印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以为能匹配十三阶哨兵的就是福音者,却不知道这推论是反的。

  祭司却没有拆穿,抬起眼皮,轻呼一口气,招呼道:

  “过来,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福音者吧?”

  余念一手撑地慢慢起身,他身量不高,典型的向导体格,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贺安清目睹着余念由远而近,不知为何心咚咚直跳,他不想看了,他想从梦境中醒来,他不想再了解有关余念的任何事情。

  但他无法逃避,祭司在强迫他面对,面对过去,面对真相。

  余念跪在了矮榻前,梦貘显出身形。祭司抬起手,修长的食指顶在他眉心,紧接着,大量画面有如走马灯一样冲进了贺安清的脑海。

  他从悬崖坠落,双手胡乱挥舞却抓了个空,片刻后,再一次坠入另一个视角中。

  “郑将军,您好,我是余念。”那是余念经由佛会主事介绍,第一次与郑惑见面。

  他们坐在坛城一处仅供军部用餐的地方,陈设不如燕都的高档餐厅,却胜在窗外景色优美,依湖而建,视野开阔,且只接待了两人。

  郑惑依然高大英俊,带着一股不可亲近的威严。

  当连接五感时,入侵者会完全依附于视角主人,此时此刻,郑惑对面坐的仿佛不是余念,而是贺安清。

  “我知道您刚从青川回来,有很多公事要忙,等主事走远了,您就回去吧。”面对少言寡语的郑惑,余念显然有些局促。

  这是典型的相亲现场,主事挑头,背后是降佛和韩将军,谁不来都摆明是不给面子。

  这时,侍者端上来两杯咖啡,放在桌上一看,余念差点没晕过去,上面撒着“百年好合”的字样,又土气又尴尬。

  余念只得拿起来,想迅速把上面一层喝完,结果烫到了嘴唇,呻吟一声,鼻血涌了出来。

  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居然结合热了!

  这下他对郑惑的好感度昭然若揭。

  异能人就是这点不好,对谁有反应对谁没反应根本藏不住。他手忙脚乱地捂住鼻子,想翻包里的纸巾,但突然想起来包被侍者挂在了门口。

  就在这时,一片纸巾送到了眼前,他赶忙接过来堵住鼻血,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仰起头装死,连看都不敢看郑惑一眼。

  就在余念想落荒而逃时,郑惑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平时喝茶,你爱喝就两杯都给你。”

  倒也没有多爱喝……

  但好在,这句话让余念好受多了,鼻血也没有刚刚那么猛了,他看着天花板喃喃道:“我有同事从燕都带回来的茶,您要不嫌弃,就来我家……”

  说着他意识到这样的邀请有些草率,坐直身体正要改口,郑惑却答应道:

  “好。”

  第一次见面是余念在拼命找话题,郑惑几乎都是简短地回答,有时甚至只点头作回应。

  贺安清从不知道在别人面前的郑惑如此惜字如金,有这么强的距离感,在他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总是啰里八嗦,变着法儿地跟他作对。

  喝茶的日子到了,余念没有吃抑制剂。药物会让人昏昏沉沉,确实不是约会的好选择,但贺安清能感觉到,他是故意没有吃。

  余念住在军部给军人提供的宿舍里,房间被他装饰得很温馨。米色的窗帘,暖色调的灯光,暗纹壁纸,皮质沙发,有一种清新的田园气息。

  用手工陶瓷茶叶罐装的红茶,品质绝不是最好,在燕都最多算中上,只是外包装精致,看着唬人。

  余念冲茶的手法倒是可圈可点,倒水的手很稳。

  茶汤上泛着一层水光,茶香四溢,郑惑喝了一口,依然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谢意。

  不出所料,余念又流鼻血了,郑惑怕他难堪,便起身要走,到了玄关,却被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住了腰。

  “郑长官,能不能别走?”

  余念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却回荡在贺安清的脑中,一遍又一遍,敲打着那颗看似坚硬却已伤痕累累的心。

  郑惑没有立即做出回应,余念闭上了眼睛,好像在等待审判一样,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涨红了脸。

  秒针每走一格,他的心就下落一分,被失望的情绪所支配,就在他准备抽回手时,郑惑转过身,垂眸对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一瞬间,贺安清仿佛与余念重叠,两个人的行为达成前所未有地一致。

  郑惑慢慢低下头,托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唇齿交错,贺安清被夺走了呼吸,他踮起脚尖,不由自主攀上了郑惑的脖子。郑惑像被鼓舞一般用力回应着他,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这个深吻带着他熟悉的气味,令人沉醉不已。

  还意犹未尽时,郑惑抓住他后脑的头发,离开了他柔软的唇,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他,他疑惑地喘息着抬起头。

  “你是谁?”

  郑惑之所以发问,是因他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眼前这个只见过两次的男人,让他想起了一个人。虽然他们样貌身材都大相径庭,但不知为何,他会感到如此信任、如此亲切。也许这就是韩律把这个人介绍给他的原因;也许他该放下,试试与其他人相处;也许他心底那片净土早已变成一望无际的沼泽地。

  眼前的男人叫什么?

  不重要了。

  郑惑悲哀地想,只要不是那一个,叫什么、是谁,都不重要了。

  贺安清并未看出郑惑内心的挣扎,他想被拥抱,被欲望支配,迷离地说道:“抱我,求你。”

  也只有在梦境之中,借由别人的躯体,他才能如此任性,如此卑微。

  郑惑将他抱起,两人倒在床上。

  像十八岁时,他毫无羞耻心地呻吟,嘴里说着下流的词语,咬破肩头,抓伤后背。

  郑惑像操控人偶一样摆弄他的身体,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像是在粗暴地征伐侵略,只要他躲远一分,郑惑就将他揉进十分,绝不容他逃跑。

  这个梦很长很长,在梦里,他耳边回荡着郑惑粗重的呼吸声,意识时有时无。

  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息,他像躺在鲲的脊背上,遨游在深不见底的海域,一浪接着一浪,疯狂起伏摇曳。他用温热的双腿缠住鲲滑腻的皮肤,用分泌的黏液包裹着坚硬的冲动。他汗湿了额头,发丝贴在脸颊,咬着嘴唇,勾起脚趾,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当热流灌入全身,他脑中一片空白,抖着身体钻进郑惑的怀里,寻求安全感。

  海潮逐渐褪去,温暖还围绕在他周身,正当他继续享受这余温时,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他慢慢睁开眼睛,脱力地将头偏向一边,看到一只黄鹂在床头蹦蹦跳跳,而黄鹂身后的浴室玻璃门上,映出两个不太清晰的人影。

  那是郑惑抱着一丝不挂的余念。

  贺安清这才恢复了神志,被郑惑拥抱的,不是他,而是余念。无论是激情,还是温柔,都不属于他,他只是一个没被发现的小偷。

  委屈、不甘一涌而上,润湿了眼角。

  郑惑屈起手指轻轻抹掉他的眼泪,问道:“弄疼你了?”

  贺安清想说,很疼很疼。

  余念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您对我没有结合热,我还……”

  只要不是双方都触发结合热,即使发生关系也不能结合,如果一定要结合,就必须依靠一些辅助药物。

  郑惑打断道:“会有的。”

  当他选择重新回到坛城时,便已肩负重任,他需要不排斥的向导来安抚自己。

  郑惑是个很称职的伴侣,只是表面冷淡。余念对他百依百顺,照顾得无微不至,两人在相处的一年里,虽从不曾有激情似火,却也似乎达成了微妙的默契,彼此磨合相处。

  没有结合的原因不在郑惑,而是余念,因为他在郑惑的精神图景中窥视到了一个人影。

  因结合度不够高,他看不到人影的清晰全貌,只看到一双模糊的狐狸眼,内勾外翘。

  极度的不甘心,让他迫切希望能自然而然触发郑惑的结合热,只是时间越拖越长,他也就越来越陷入自我怀疑。

  韩律去世后,结合的事情迫在眉睫,他只能找袁印光倾诉。而袁印光为了让余念打消疑虑,告知了其关于结合的意义:如果他能与郑惑结合,那么他就是福音者。

  无论是将将及格的结合指数,还是显然不属人形的精神体黄鹂,以及无数次出现的难以磨灭的双眼,都让他的疑虑犹如疯长的野草一般,即使被燎烧之后,依旧无法控制地胡乱冒头。

  他追问袁印光证实的方式,袁印光无奈,告诉他月轮会的先知可以分辨福音者,而先知如今已改头换面,藏身在了青川。

  余念义无反顾地选择直面,接下了这个会要他性命的任务。

  但贺安清知道,余念根本不在乎什么福音者,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资格做郑惑真正的伴侣。

  紧接着,余念和高氏父子被送到了青川,他们准备充足,由小高进入竞技场,余念则拿着足够的钱拍下一席。赌场恰逢樊千九缺席,他们占据了三席备选,祭司最终抽中了余念。

  这个比他更爱郑惑的男人,为了得到答案可以付出生命,而他却不能。他还有国家,还有平晏,还有太多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这些都宣告着,他已经过了只爱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全部的年纪。

  他很羡慕余念,甚至说是嫉妒,嫉妒后者可以心无杂念地爱着郑惑,而他早已亲手斩断了这份思念与爱意。

  历史无法改写或重来,它存在的意义便是让人悔过,这是最为残酷的事。

  眼前的画面回到了天象斋,他重新进入祭司的视角,面对余念那张脸,几近哽咽。

  他们的相遇,即是余念生命的尽头,他却从那一刻起,踏上了对方走过的路,开始体味那刻骨铭心的爱意。

  祭司从怀中拿出半颗透明晶石,说道:“这就是极物——月轮石,不过它现在不完整,只能让佩戴者释放精神力,你可以来试试。”

  余念毕恭毕敬接过来,握在掌心,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一只黄鹂落在了他肩头,摆动着脑袋四处张望。

  他慢慢睁开眼,声音有些发抖,心里大约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您觉得我会是福音者吗?”

  “你的精神体是黄鹂,并非零阶向导。”祭司毫无保留地否认道。

  军人的身份,让余念拼命忍住了将要决堤的眼泪。他喉头发紧,无声地哽咽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说道:“那为什么我和郑将军还会、还能在一起……”

  这句没有说完的话,已经让他无地自容。

  “那是你单方面的结合热,因你的精神体曾受损,可能是偏差所致。”祭司事不关己,冰冷地给他判了死刑。

  “偏差。”余念深吸几口气,盯着月轮石,苦笑着重复道,“竟然是偏差……”

  “你告诉袁印光,不是我不愿交出来,而是月轮石早在十几年前就损毁了,另一半遗落在燕都的皇宫,只有让月轮石恢复原样,才能找到福音者并使其觉醒。”

  余念很聪明,仅凭三言两语就参透了其中关联,问道:“联邦出现十三阶哨兵,是否与月轮石一分为二有关?”

  “是,盗用或者人为损毁,都会使现实扭曲。”祭司答道,“无论是宋陨还是郑惑,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十三阶。至于谁会赢,那就要看谁能先找到福音者。所以月轮石在燕都存在一天,联邦就随时有机会探究到它的用途,等宋陨反应过来,到时郑惑的日子恐怕不那么好过。”

  余念摊开掌心,将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交还。

  祭司接过放入胸前,坐在矮榻之上,梦貘再次显现出身形在地上打滚,茶杯中的茶叶立于水面,余念想这大概就是地狱的样子。

  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再平常不过的摆设,那面铜镜,那架古琴,铜壶中烧开的热水,窗户上槐树的阴影。在这里,他受到了最残酷的审判,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指责他“不配”。

  那就让他再替郑将军做最后一件事,如果福音者能让他所爱之人幸福的话,冒险也无妨。

  再次与祭司对视时,余念不再彷徨,道:“我会去燕都,找回另一半月轮石,届时请您务必将福音者身份告知郑将军。”

  他只说他会去,却从不知这一去就再回不来。

  余念是个可怜人,但天下可怜人太多了,祭司又如何同情得过来,他连真相都懒得施舍,只提醒道:

  “也许会没命的。”

  “我想知道,那个应该站在郑将军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余念毅然决然地说道。

  祭司见他去意已决,道:“另一半月轮石,被丰帆放在了皇宫的文渊阁里,你从‘成人式惨案’的资料里就能发现,很好找。”

  「骗子!」

  贺安清想大喊,祭司一定预见了余念的死,但他没有说!这个骗子!这是个陷阱!

  他早就知道谁是福音者!

  别去,别死在我刀下……别……

  郑惑会伤心……

  贺安清情绪崩溃,泪水决堤,他第一次后悔不该杀一个人。余念应该回到郑惑的身边,应该与他结合,成为他的向导,给他全心全意的爱和信任,那是自己永远无法付出的情感。

  他终于明白了,余念死前说的那句“你有信仰吗”的含义。

  余念的信仰是郑惑,他将一切奉献给了那个人。

  当他启程去往燕都,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遇见贺安清,被残忍杀死,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祭司看到的未来。

  倒在血泊中的余念,生命被夺去,信仰被摧毁,迎来了最为绝望的答案。

  郑将军是一座遥不可及的高峰,他本没有能力攀爬,却借着自己的厚脸皮,和佛会的强行撮合,爬上了半山腰。可这有什么用,他累得半条命都没了,却依旧步履艰难。

  余念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插着一双巨大的华丽翅膀从山脚飞上顶峰,踩着他的尸体,轻松而优雅地得到他拼了命都无法企及的爱情,今后没人再想起他,也不会再看一眼他狼狈的模样,这就是现实。

  贺安清不愿再看,既成事实他看了又能如何,余念能活过来?如果不能,那只会让他平添懊悔。

  他闭上双眼,却有种力量强制他继续面对,看着余念叩首相信这些鬼话,他知道这是祭司的力量。

  胸中生出一股反抗之力,他驱赶着先知的意志,只要有一颗坚定的心,就不会被压制。

  这样的想法蔓延全身,指尖都被注入了热流,突然他眼前一黑,身体失重,像坠入了无底深渊。速度越来越快,温度越来越热,汗沁湿了衣襟。

  接着,周遭一片寂静,如时钟停摆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只猪鼻子,他下意识往后躲,坐倒在地。

  灰褐色的梦貘从他大腿上跳开,祭司抱怨了一句:

  “劲儿还挺大。”

  说完招呼梦貘一蹦一跳地扑回到他怀里,梦貘四仰八叉一躺,只等人撸。祭司像安抚宠物一样,轻轻挠了挠它的肚皮。

  贺安清身上全湿透了,爬起来也顾不得擦去汗水,质问道:

  “你明知道余念会死,还让他去?”

  “是他明知道会死,还执意要去的。”祭司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冷静。

  “他不知道,你骗了他。”贺安清愤然道,“你骗他去找月轮石成为福音者,你没告诉他,他才是福音者的诱饵!”

  “你以为他是去找月轮石?”祭司看了他片刻,不咸不淡地说道,“他是去找自己在郑惑心中的位置,你当然不会理解,你怎么会理解一个被你轻易杀死的弱者。”

  “他不是弱者。”贺安清咬着牙根说道,“这全是你的阴谋。”

  “余念的死是个必然,为了能把你带到我面前。或者说,他只是为了让你与郑惑重逢的牺牲品。去与不去,都是他的选择,你应该铭记他并感谢他。”祭司不想与他多作争执,说道,“十三阶哨兵被零阶向导所吸引,无论跨越多远的征程,他们终将找到彼此,这就是‘本能’真正的含义。”

  从青川战役的屠杀,到异能人的本质,无论是森罗万象的扭曲,还是需要修正的历史,都让贺安清压抑到极点。如果一切都是本能的驱使,那么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他又能改变什么?

  “你以为拥有本能,郑惑就会重新爱我?不,不是的。”贺安清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他知道余念是我杀的,他不会放过我。”

  “那就在这之前,杀了他。”祭司不认为杀人是什么障碍,见贺安清一副他不可理喻的模样,问道,“怎么,你心软?”

  “你让我杀死我命中注定的哨兵?!”面前的先知像是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视生命如草芥,一会儿说本能让他与郑惑重逢,一会儿又怂恿他杀郑惑,到底有什么毛病?

  “燕都不是还有一个吗?”祭司一语道破,“与宋陨结合也是一样的,你是零阶向导,你可以与任何哨兵结合。无论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互相厌恶或互相爱慕都不要紧,结合后,你向他臣服,他受你支配,你们将建立坚不可摧的关系。”

  不是郑惑,就是宋陨,一个想杀他,一个他想杀,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就在险些被冲昏头脑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贺氏就是福音者,十三阶哨兵会被零阶向导吸引的话,那与他一样的……

  贺安清不由自主地唤出一个名字:

  “平晏……”

  他猛地抬头瞪着祭司,对方早已读懂了他的担忧,他期待能得到否定的答案,可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

  “我有一点没有骗余念,那就是月轮石裂成两半,相对应也就会出现两个零阶向导。”

  大门紧闭,天顶敞开,无人惊扰。

  祭司话音刚落,身后的玻璃罩就因风太大而咔咔作响,他一撩长发,露出了眼睛上狰狞的伤疤,说道: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你们都继承了贺氏血脉。”

  贺安清倒抽一口气,联想到他经常看到贺平晏床头的抑制剂,他竟傻到以为那真是助眠药。

  原来平晏跟他一样,也是异能人,并且是能跟宋陨产生结合热的零阶向导。

  这太讽刺了,平晏最厌恶的人,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人。

  贺安清沉沉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那我们谁会觉醒成佛?”

  祭司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说道:“月轮石终会合二为一,福音者也会只剩一个。”

  贺安清瞳孔一缩,疾走几步跨上前,揪起祭司的衣领按倒在矮榻上,力量太大发出“咣啷”一声,梦貘吓得一下子跳开,躲在了矮桌下面。

  祭司脖子上戴的翡翠长链断了,阳绿色的珠子散落一地。

  “你什么意思?!东华联邦的皇帝怎能容你一个贱人辱没。”贺安清拿起火盆上的黄铜开水壶,里面腾起阵阵热气,咕嘟咕嘟冒泡,他将壶嘴对准祭司那只还有视力的眼睛,只差毫厘,低吼道:

  “你预见了什么,全说出来,你敢像骗余念一样骗我,你这张脸就不只是毁容这么简单。韩律敢屠杀十几万军人,对你倒是怂透了,在普元还给你留了条生路。我管你是先知还是后知,把眼球挖出来就只是个废人。还有你那只梦貘,养得倒是肥,剥了皮应该够炖一锅红烧肉的。”

  面对他的威胁,祭司表情依旧保有从容,只是手紧紧抓着硬榻边缘,透露出一丝慌乱。精神体是最能直观体现异能人状态的,只见梦貘缩成一个小球,鼻子里呼噜呼噜的。

  贺安清不是闹着玩的,从他弄死余念的手段,就知道他并非是纸老虎。

  “你生什么气?”祭司的呼吸略有一些急促,说道,“你信与不信,我也只知道这些了。先知不是造物主,我说过了,梦貘能看到未来所有的分支,而不是真正的未来。”

  “我是问你‘只剩一个’是什么意思?”

  贺安清将他衣领揪得更紧了,让他险些无法呼吸,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就算贺安清只是吓唬吓唬他,没想来真的,要是不小心这滚烫的水浇下来,受伤的还是他。

  “就是这个意思,你跟你弟弟剩下一个,郑惑跟宋陨也只会剩下一个,到时月轮石合二为一,福音者才能觉醒成佛。”

  “我会保护平晏,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那死的就是你。”祭司眉头紧锁,眼周每一条伤疤的色泽都因充血而加深,昭示出曾经历过生死的痕迹,他真诚地说道:

  “我不希望是你。”

  矮桌翻了,茶杯碎了,贺安清的动静太大,引起了外面警卫员的注意,甜仔隔着门问道:“祭司,您还好吗?”

  祭司没有理会,那只真眼毫不畏惧滚烫的开水,注视着贺安清,道:“这些话,我早在十五年前就想对贺航说,但上一次我们都失败了,现在我要亲口告诉你。”

  “带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帮助你觉醒,成为神佛,成为不朽,我真的……”他抓住了贺安清的手腕,紧紧捏住,道:

  “等了你太久。”

  手腕的力度传来,贺安清在那只眼睛里看到了无畏无惧,一时竟说不出话。

  没有得到回复,甜仔又问了一句:“馆长……诶呦!”

  随着甜仔一声叫唤,门被踹开了,樊千九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楼,一听门里有异动,就按捺不住性子了。

  东华联邦的这群特务可不是省油的灯,果然不可能老老实实聊完就走。

  樊千九破门而入,看见贺安清趴在眉生身上,扯坏了华服,手里还拿着个茶壶。他对眉生说话都不敢大声,捧在手心里的人,被这联邦的王八蛋按在地上猥亵。

  不禁想起那天在脱衣舞秀场,也是这厮按着舞女不可言说,别看这货样貌秀气可人,干的事可真不是个玩意儿。

  樊千九的火气蹭蹭往头顶冒,进了屋大步走过去,徒手抢下滚烫的茶壶往旁边一扔,正好在铜锣上砸出一个坑,热水泼在铜镜上,形成了一层气雾。

  “等一下,我们闹着玩的!”祭司把衣服穿好,顾不上头发凌乱,赶忙爬起来替贺安清求情:

  “他是我的客人!”

  “客他妈!”樊千九一把将贺安清提溜起来,捏着他的下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胆儿挺肥啊。”

  贺安清被卡住了脖子,断断续续地说道:“祭司……勾引……我……”

  樊千九瞥了眼眉生,说道:“毁祭司清白,给我拉去看守所关起来!”

  要是被拉去看守所,恐怕就跟之前进来的联邦特工一样永远消失在青川了。眉生垂下头,心里将皇族十八代骂了一万遍,慢慢抬起一只手,指着贺安清,极不情愿地承认道:

  “是我勾引他了,要抓连我一起抓。”

  这时,楼下等候的人都跑了上来,众人均沉浸在惊讶中,猜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惑一见此情景,祭司衣冠不整,贺安清被樊千九控制,未经深思熟虑便大步走过去,从樊千九的手里揪过贺安清,照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就给了一个大耳刮子。

  一声脆响在天象斋里回荡,余音嗡嗡持续了许久,铜镜都产生了共鸣。

  众人均是一愣。

  “你他妈敢打他!”容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了出来,不由分说照着郑惑就挥出一拳。

  郑惑一脚踹在他胸口,后面的警卫员马上七手八脚将他四肢背后控制住。

  “都给我带走!”郑惑命令道。

  警卫员们蜂拥而上,把雨晴也铐上了。

  “诶,干嘛啊!”雨晴发出尖叫,“别拽我头发,我的兔子发卡!”

  混乱之中,贺安清一行人等全被郑惑带来的警卫员抓走了。

  “九哥,是我管教不严,给你添麻烦了。”

  “哦。”樊千九应了一声,郑惑盯着他说道:“谢九哥体量。”转身也走了。

  留下樊千九眼见一出闹剧开始又结束,拢共也就维持了几分钟。

  等屋里只剩下天文馆的几个工作人员,樊千九问身边的警卫员:

  “那几个人抓哪去了?”

  警卫员实话实说道:“郑……郑将军,自有安排……吧?”

  合着趁乱全被郑惑截胡了!

  只不过此时形同兄弟的两人还不知道,这次一别就没再相见。郑惑回想起来时,也只是庆幸最后的最后道了谢,让自己的负罪感能减轻一些。

  贺安清被郑惑扛在肩膀上带出大门,不由分说就扔上了一辆黑色轿车,雨晴和容麟也被蒙着头押上后面的一辆车。

  很快,车一路飞驰出了城,贺安清半边脸又红又肿,喘着粗气。

  “你轻薄舞女还不够,居然对先知动手动脚,你这些年是吃春药长大的?!”郑惑怒视着他,看着弱不禁风一脸怂相,干的事都惊天动地。

  离开天文馆后,贺安清已经冷静了许多,就是脸颊火辣辣地疼,他无视了郑惑的质问,只盯着这个满腔愤怒的男人,想的却是祭司的话。

  与祭司见面,让贺安清明白了一件事,他跟郑惑都不能活着,不然东华联邦就没有永世安宁。

  身为贺氏皇族,这一次,他决定忠于使命和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