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34章 抉择

  被郑惑囫囵带走后,唱诵班上了几辆黑色吉普车,从天文馆的后门开出。马路上,人群还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毫不畏惧猛烈的大风。

  军人们在维持秩序,远处甚至发生了多起肢体冲突。

  人群中,一面面旗子迎风展开,为演唱会造势,还有很多印着唱诵班几人的头像,仅仅过了七天,他们便成为了青川让人崇拜的对象。

  一面印有贺安清赌钱时被拍摄的侧影的旗子从车窗前飘过,与本人的侧脸重叠一致。

  “脸还疼不疼?”

  郑惑抬起胳膊,屈起食指轻轻蹭了下贺安清红肿的脸颊。

  这辆车的后座只载着他二人,贺安清不领情地一躲,不咸不淡地说道:

  “你让我打你一巴掌试试。”

  这一躲让郑惑起了逆反心理,掐着他单薄的肩膀,生扳过来,说道:“你打我打得还少吗?”

  “那也不差这一巴掌。”贺安清攥住他的食指向上掰,已然形成了扭曲的弧度,眼看就要掰断了,郑惑推了他一把,松开手,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为了救你。”

  贺安清险些气笑了,道:“我上一次在普元相信了你,结果是家破人亡。我还会信你?!”

  “你爱信不信!”郑惑气得吼起来,但看见那红巴掌印又不忍责怪,放下声调说道,“你与祭司谈了什么?”

  贺安清不语,不是他不想说,是他没法说。

  郑惑又不能强迫他,只道:“月轮石还在你手里吗?”

  “还在。”

  “交给我,我送你出青川,越快越好。”

  “你说让我交我就得交,你说让我走我就得走,你谁啊你?我们剧团晚上还开演唱会呢。”贺安清已经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条件反射,郑惑特别爱安排他,事到如今有什么立场控制欲那么强,简直莫名其妙。

  “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把你打晕了送走?”

  “那我的下属呢?”

  一提下属,郑惑就火冒三丈,还不是惦记那水母小混蛋,道:“你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得了别人?!”

  “他们是我的伙伴,我带他们进来,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还上纲上线了!郑惑竭力压着心火,说道:

  “还有两个在樊千九手里,我只能尽力,但不能保证。”

  “那你就别管我。”

  郑惑大声道:“你这是在寻死!”

  “我死了也跟你没关系!”贺安清同样拔高音调,怒视着他,道,“是你把我拉入局的,你故意告诉我秘钥是出入天文馆的,让我顺着线索帮你查福音者,因为祭司不会再让你入浑天祭。我的同伴还命悬一线,你却让我抛弃他们。合着好处都你得,坏人都我当,你当联邦永远是冤大头?!”

  “耿瑞死了,我有什么好处?”

  “他不该死吗?”贺安清上前一步狠狠揪起郑惑的军装衣领,一字一句道,“生死难免,互不追究。”

  “你扪心自问,蒋雨晴有必要杀掉耿瑞吗?!”

  “我告诉你,这世上的生死没有什么必要不必要,我父皇就该死吗?!”

  两人互相吼完,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都拉不下身段服软。

  郑惑就像人格分裂了一样,贺安清的所作所为让他恼怒,但看到这张脸又不忍责备。

  有必要吗?

  这个问题太可笑了,有必要拉贺安清进青川吗?有必要帮唱诵班赢得浑天祭吗?有必要一路纵容他为所欲为吗?

  郑惑清楚地知道,只是因为重逢之后,他就再也舍不得离开这个人了。

  他看着那双灵动的狐狸眼,总是与十七岁时的重叠,想来那会儿也是这副干什么都理所当然的模样,从未变过。

  贺安清骨子里还是抹不去皇族的傲气,什么都瞧不上、看不顺眼,我行我素,把别人都当个屁。

  郑惑还一穷二白、浑身上下只有一股蛮力的时候,贺安清就没听过他的话,现在依旧如此。即使他成为了将军,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在贺安清眼里,他还是当年的毛孩子,并不因为他能在圣地呼风唤雨,就会高看一眼。

  更或者说,就算有一天,贺氏被宋陨废为庶人,他也改不了清高的本性。

  这一点,贺安清和那个目中无人的贺平晏很像,无论他自己是否承认。

  对待他,只能用武力。

  郑惑也不想总是让他受伤,但他实在是太气人了,就欠绑起来关家里,永远不能出门才好。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实际上郑惑又让步了,放弃了僵持,说道:

  “只要你的下属们安分守己,我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贺安清没说话,意思是还有什么事一起说。

  郑惑提出了条件,道:“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你与祭司谈了什么,福音者是谁。”

  贺安清心中升起一丝悲凉,福音者就是能与你结合之人,你却还问别人。

  不如问自己,愿意与谁结合?是我吗?

  那么福音者就在你的面前。

  贺安清松开了手,没有看郑惑的眼睛,垂眸淡淡地说道:

  “你安全把我们送出青川,月轮石会给你,福音者也会告诉你。”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郑惑的心一揪一揪地疼,他为何会爱上这样一个无望之人,身世不同,立场不同,目标不同,各方面都背道而驰的人,太痛苦了。

  可自己就是这样不争气地爱着贺安清,放不下他,无论他是否回应。

  “要么你对降佛发个毒誓?”他见贺安清慢慢抬头,苦涩而戏谑地说道,“撒谎则圣地亡国?”

  贺安清的每一个操作都能刷新他的认知,让他愤恨又无奈:“我为什么要拿圣地发誓?!”

  “这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话音落下,贺安清竟是有些红了眼,不知道是吵架太卖力还是想起了什么过往,或是一巴掌打得太重,又或是肩膀被掐疼了。

  总之,他眼里满是委屈。

  郑惑语塞,再不忍心凶他。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贺安清一露出这种表情,他纵然有一万个理由都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甚至有种冲动,圣地亡国了又怎样,死掉成百上千万无辜的人又怎样,他只要拥有这一个就够了。

  十三阶哨兵,说起来无比强大,实际却连想爱的人都不能好好爱,好好宠,只会让他受伤,让他哭。

  郑惑看着那泛红的双眼,悲哀地想,我最重要的是你,可你永远都不会信。

  一队黑色吉普车驶入山区。

  他们没有回老将军府邸,而是到了川南矿山,贺安清认识这里,容麟他们来侦查过。

  “为什么来这?”贺安清从车窗望出去,竟是看到一队队的坦克和无人机,停靠在矿井旁边的广场上。

  “这里安全。”郑惑没打算解释太多。

  贺安清看到了一些重型武器,警惕地问道:“你带了圣地军来?!”

  郑惑没说话,沉默地目视前方。

  “你要跟樊家打仗?”

  如果是这样,那么郑惑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他们为何会跟陆宗域失联,为何郑惑会帮他赢得浑天祭,为何舆论一边倒地支持剧团。

  从一开始郑惑就编排好了青川的剧本,利用剧团掀起民众对樊家的不满,引起小规模冲突,分散青川军去武力镇压。引诱容麟他们来川南矿山侦查,引发*乱,圣地军借此理由调查联邦特务的侵入。大部队悄无声息地进来,随时准备一举控制樊家,发动政变。

  原来他在认出秘钥后,就把余念的死算在了祭司头上,无论祭司与他谈了什么都不再重要,因为没了樊家的保护,祭司就会被他带去坛城,浑天祭根本就是个幌子!

  贺安清突然什么都想通了,说道:

  “那个被雨晴杀了的副官……”

  “耿瑞原本是来接管青川的。”郑惑打断了他。

  贺安清喉头发紧,靠在了座椅背上,越往山里走,部队装备就越密集,各种兵种都在集结整合,有不少无人机停在原本运矿的平台上。

  “你从什么时候决定利用我的?”贺安清猜道,“在琉璃大道上那间修理工坊?”

  自重逢的那一刻起,郑惑就决定了。

  他要让贺安清的每一天里都有他的存在,所以贺安清必须入局。

  但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闭上眼睛,低沉地说道:“进山要二十分钟,你休息一会儿。”

  “你瞧瞧,我不盯着你,出事了吧?”

  空旷的天象斋里,樊千九站在铜锣前,摸了摸砸坏的大坑,说道:“这我找工匠帮你修修。”

  虽然天文馆从里到外都是樊家出钱建设的,但这是樊千九第一次来天象斋,此前眉生从没让他上来过。

  “这是开业的时候你爸送我的,要不你问问他怎么修?”眉生不咸不淡地说道。

  樊千九在房间里转了半圈,满脸堆笑道:“你看他现在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咱不麻烦他。”

  “别站着了,坐吧。”眉生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在硬榻上,而不是客人用的软垫。

  “嗳、嗳。”樊千九捡起茶壶,赶紧屁颠儿屁颠儿照做,他用茶几上的抹布擦了擦壶身,又从旁边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灌满,重新放在火炉上,道:

  “人都被郑惑截走了,你在怪我?”

  见眉生一脸不爽,没有理他,他又找补道:

  “反正他们还在青川,跑不了,你想把那小子抓回来,分分钟的事儿。”

  眉生看着他来气,一脚踹翻了茶几,水将火炉浇灭发出“呲啦”一声,茶几没有完全倒,歪在了一边。

  “诶呀,生那么大气干嘛……”任谁看了樊千九这样子,都叫不出九爷,小九儿还差不多。

  眉生将茶几掀到矮榻下面,铜壶茶杯滚了一地,他拖着一身绫罗绸缎爬向樊千九,不由分说推倒了对方。

  樊千九的后脑勺磕到了木头把手上,咧着胡子拉碴的嘴似笑非笑,在小麦色皮肤的映衬下,牙显得格外白,说道:“晚饭还没吃呢,我让厨子给你……”

  “闭上你的嘴,亲我。”眉生趴在他胸前命令道。

  “闭上还怎么亲啊……唔!”

  话未说完,眉生倾身咬住了樊千九的薄唇,唇齿交错带着烟草味,像兴奋剂一样让他蠢蠢欲动。

  眉生在天文馆的鱼池边第一次见樊千九,就知道他是哨兵,还是精神体很强悍的那类。好在这是在青川,不用担心把持不住不小心结合的问题。

  可细想想,自己从何时起就无法结合了呢?

  大概是青川战役之后,他的记忆被窥视,从此隐姓埋名藏匿于普元,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错过了许多次结合的机会,也错过了安稳的、被人爱护的生活。

  他颠沛流离,身受重伤,直到遇上了樊家人。

  在他最落魄时,是樊家向他伸出了援手。

  他之所以能蛰伏在青川,正是依仗樊家人的偏爱。

  樊老将军听说贫民窟的轶事时,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因为有预知能力的向导自古只有一人。

  见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旧识,他讲述了在普元的遭遇,樊松将他从贫民窟救出,没有交给坛城,反而利用韩律对他的忌惮,将他变成了手上的筹码。

  他无比庆幸,好在自己还有用。

  樊松明白,韩律从未对青川死心,知道秘密的人,一个都活不下去,只是时间的问题。尤其是韩律接近晚年,对樊家就更不放心,他能做的只有与眉生抱团取暖。

  但听到月轮石已遭损坏的事实,樊松一时间五味杂陈,让青川变为尸山血海的极物不复存在,福音者贺航死亡,这意味着樊家也岌岌可危。

  韩律似乎以为眉生死透了,从普元回来就着手对付青川,以与联邦断交为由,中止樊松参加青川矿出口的事宜,并让佛会主事接触樊松定居在坛城的大儿子,以继承为名,将樊松的势力瓦解。

  樊松明白,这是韩律在晚年,铁了心要替易教将所有威胁清除。

  于是樊荣回来夺权,而樊松则坐在了天象斋里,等待着眉生告知樊家的未来。

  眉生清楚地记得樊松问的问题:我的哪个孩子继承樊家,才能让青川的自治存续下来?

  他在纸上写了个“九”字,结果也如他所说,那次继承风波中,得益于郑惑的鼎力相助,樊千九如愿以偿上位,虽然是以樊松失去另一个孩子为代价。

  这次事件过后,坛城便息事宁人了,樊松知道那是韩律意识到眉生没有死,所以不再轻举妄动。

  樊松顺势给天文馆营造了浩大的声势,开设浑天祭,利用备选三席的选拔,既控制住了本地民众,又能持续威慑坛城。

  拜浑天祭所赐,青川又回归了平静。

  一年前,韩律以匹配向导为由召回了郑惑,他们之间最后的博弈回到了这个十三阶的青年哨兵身上。

  后来韩律去世,樊松误以为自己稳赢了,他奢望着时代的进程会为他的一己私欲而停留,这样的奢望注定会落空。

  这一次,眉生不希望青川重蹈覆辙,也不希望青川像普元一样被他拖累,成为通往目的地途中的燃料被燃烧殆尽。

  他从来都是不知好歹、不知感恩,也从来都不值得任何人深爱,他就像个丧门星,谁沾染上,就要倒霉。

  如果樊千九为他失去了生命,他会流泪吗?

  眉生脱下外袍扔在地上,解开了樊千九的军裤,两双唇依依不舍地粘在一起。他从衬袍里轻轻拽下腰上的细绳,衬裤呈一片脱落下来,樊千九双手掐住他的腰往上提,又向下用力一按。

  “啊!”眉生的头不由自主地仰了起来。

  樊千九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又拉回来,紧接着一个深吻,将他的呻吟吞下。

  丝质衬袍与军装摩擦的声音起伏不断,伴随着眉生的喘息,回荡在天象斋里。铜镜上映出两个昏黄的人影,军装翻了个身,将衬袍压在下面,墨绿色渐渐笼罩了紫色,一深一浅逐渐混合,将颜色注入其中。

  樊千九总爱吻他脸上的疤,这样亲呢的行为,险些让他以为是一种爱,他不配拥有的东西。

  他与袁印光同岁,活了二百多年,但不同的是,他未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二百年。如果那时世界还存在,他就要一直活着,见证这一切,这就是月轮石赠与他的礼物。

  十五年,对于他来说太短了,就像在五〇一航天中心时,忙累了困极了,趴在研究室的窗前睡的一场午觉。

  所有的生命都是有周期的,花有开放凋零,树有繁盛枯萎。

  永恒赋予生命的不是活力,而是消亡。

  只有在被另一个人所需要、所渴求的时候,他才有活着的感觉。

  那几十秒的感官的刺激,让他兴奋、让他难过,让他富有同情心,让他产生负罪感,让他短暂地成为一个人。

  他汗湿的黑发黏在樊千九结实的臂弯中,赤裸的身上盖着军装,大到遮住了大腿。

  “又不是分手炮,干什么像有今天没明天一样。”

  以前都是眉生半推半就的,樊千九主动,他是个粗人也不管对方死活,就顾着自己爽,眉生被他折腾得三天下不了床的时候都有。

  但这次不同,眉生在主动索取,每一下都让他深入到底,把这当成最后一次相拥,让这炙热的温度印刻在记忆里。

  小巧而白皙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发出了慵懒的声音,激烈的相拥让眉生口干舌燥。

  “你看你不吃饭就要硬来,完事儿就晕过去了,现在饿不饿?还是再睡会儿?”樊千九将他搂紧了几分。

  眉生动了动脖颈,带着鼻音说道:“除了吃就是睡,能不能聊点别的?”

  “人最重要的两件事,不就是吃和睡吗。”樊千九低声笑了两下,又道,“还有饭饱思……”

  “信仰呢?信仰重要吗?”眉生打断了他那不着四六的调侃,继续道,“你有想过去看看青川外面的世界吗?”

  “就算出了青川,我们能出风罩吗?”樊千九低头看他,道,“所以你要的信仰是什么?”

  “去做我早该做的事。”

  “跟那个联邦的皇族?”

  “你听着,贺安清带着另一半月轮石而来。”眉生慢慢起身,军装从肩膀滑落,他说道,“我在浑天祭中等待了十五年,见了形形色色无数人,也看到了未来各种各样的分支。只有他,能重构脱轨的世界,也只有他,是特别的。”

  樊千九一愣,嘴微微张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痞笑好几声,说道:

  “特别的不是我吗?”

  “我没跟你开玩笑。”眉生揪住他褶皱的衬衫领,正色道,“我要跟他走,我要离开青川。”

  虽然樊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关于福音者以及修正历史的逻辑,他守口如瓶,他有义务在福音者觉醒成神佛之前,保护这个秘密。

  樊千九见他认真的样子,以为他只是不满易教的迫害,说道:“月轮石已损毁,当年袁印光无法回应你的期待,如今皇族就能?”

  他不知从何解释,恳求道:“放我走吧。”

  “青川不是一个来去自如的地方,你最清楚不过。”樊千九也收敛了调侃,道,“大多数人来的时候只吊着一口气,像你当年一样,离开的时候必然要留下最重要的东西,这才是青川的铁律。”

  “你要让我把命留在这吗?”眉生破罐破摔地问道。

  樊千九的答复毫不犹豫:“我是希望你不要走。”

  “想带走我的人,可不止是贺安清。”眉生一语戳中了樊千九的担忧,“恐怕郑惑也抱有同样的目的,因为我害死了他的未婚妻。”

  樊千九心里咯噔一下,皱起川字纹,对于郑惑说不忌惮是假的,他硬撑道:“无论是谁,都不能挑战规则。”

  见樊千九如此固执,眉生只得用事实来说服他,道:

  “你一直都想进浑天祭对不对,不用什么备选三席那种耍猴的把戏,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想知道什么?”

  “无非是青川的未来,还有樊家的去留,我都……”眉生将手伸向樊千九的脸,就在触碰的一瞬间,樊千九猛地抓起他的手腕提起来,脸一躲,说道:

  “我想知道的时候自会问你。”

  “你以为你了解郑惑吗?你以为他来青川是来接受樊家感化的?”眉生的脉搏感受着樊千九掌心的温度,他说道,“他帮过你,跟你称兄道弟,就会放弃对青川贪婪的窥伺?他从头到尾只听命于韩律,而韩律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韩律已经死了,郑惑不是他。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什么福音者、改朝换代、联邦圣地,都跟我们没关系!”樊千九将他拉近几分,道,“你放心,我会把皇族手里的月轮石拿回来给你。青川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你去了联邦,他只会把上一任皇帝的死算在你头上,贺安清不可轻信。”

  “你不明白,郑惑更不可信。”眉生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第一次浑天祭里,我让郑惑看了什么?他所在乎的事,他所忠于的人,你真的了解他吗?”

  “住口。”

  “你我都不能一直活在青川战役的阴影下!”

  樊千九盯着这张原本貌美,却经历了无数磨难的脸,他决心不会让眉生再次涉险,道:

  “你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再对青川战役避而不谈了,青川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他们会站在樊家的身后,一起渡过难关。”

  眉生那只浅灰色的眼睛眨了几下,自从受伤后,他的泪腺就坏了,再悲伤也流不出眼泪,只有炙热的感觉灼烧眼球。

  梦貘让他看到的未来,像蜘蛛网一样错综庞杂,他并不能笃定地选出正确项,否则在普元也不会险些死去。

  那一次,他亲眼看着月轮会被清缴,其扶植的塔组织几乎全军覆没,掌权者沈家在一夜之间大势尽去,只能听到妇孺的哭喊回荡在普元半空,青川战役的恐惧再次袭来。

  这一次,又回到了青川,结局也许会更悲惨。

  屋顶大敞,风声躁动,黑压压的云层肉眼可见在移动。眉生仰望夜空,按旧历天象古籍所说,这样的天气预示着一场巨变。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侵袭着神经,他知道变革就在今夜,他也真的希望,这一次结局会有不同,于是问道:

  “以性命相搏,值得吗?”

  “再值不过。”樊千九松开了他,用食指蹭了蹭他眼周的疤痕,说道:

  “你离开青川,留下的不是你的命,而是我的。”

  他穿好衣服,少有地系上了衬衫第一颗扣子,叫道:“来人,关闭穹顶,保护祭司。”

  看着樊千九大步离去的背影,几个军人将天象斋的大门守住,眉生抓起军装负气地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