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沈砚枝的话,怜青出了身冷汗。

  若是清玄还想和墨惊堂死灰复燃,他也没办法再找个墨惊堂回来。

  那日,

  他嘴上说的是把墨惊堂堂安然无恙送回了万冥枯海,但奈何那人全然没有求生意志,途中便没了生息,怜青直接把他安置在了金辽国的义庄。

  一般情况下,人间的义庄都会有人定期看守或者拖去乱葬岗,再不济也就是焚化。

  怜青以为金辽国也是如此。

  但他不知道的是,金辽国,正是金圣阁的地界。

  而金辽国所有没人要的死尸,统统都会被金圣阁拿去回收利用,作为祭品或练功材料。

  等怜青知道这消息时,已经晚了。

  他倒回去那义庄寻找时,墨惊堂的尸体早就不翼而飞。

  ——

  墨惊堂在那义庄内没躺上半天,傍晚时分,便来了一群身穿黄甲的人。

  一群人都是腰挎长剑,看起来训练有素。

  只是行为,颇有些不堪入目。

  一群大名鼎鼎的金圣阁的弟子冲进义庄,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扒拉那义庄内的死尸,完全不顾及庄内冲天的臭气和漫天的蚊蝇,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很明显,这种脏活已经干了无数次。

  很快,几辆木板车上便堆叠了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的,还算新鲜的尸体。

  火速开工,火速收工,这群人一步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

  这时,却突然有弟子开口嚷嚷:

  “这人要不要?”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落在墨惊堂身上,纷纷沉默了片刻:

  “伤得这么重,血都流干了吧。小少爷之前在万冥枯海吃了瘪,那鬼王据说是炼血祭邪术的,小少爷最近也在拿血种树呢。这个没血,拉回去了也没用。”

  “也是。”那弟子顿了顿,正想把墨惊堂甩到另一边去时,乱发拂开,露出那张苍白瘦削的脸,面中赫然是一条狰狞血痕。

  伤面近乎盘踞了半张脸。

  皮开肉绽。

  但即使如此,也不难看出,将那张脸修复好之后,该是何等绝世容貌。

  那弟子眼眸一亮,改口道:“不不不,这个可以带回去。”

  “带回去修复一下,炼成焕颜皮,大小姐定然喜欢,说不定还会赏我们呢。”

  远处的弟子闻言也凑近来,目光纷纷落在一个死人的脸上,啧啧称奇:“这么年轻,这么英俊,竟然就死了 。”

  “还被丢到这义庄来,没个人认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拿回去炼成焕颜皮,也不枉这皮囊在世上走一遭。”

  建议得到附和,所有人当机立断,将墨惊堂平放上了托运尸体的木板车。

  甚至为避免其他尸体蹭毁了那可遇不可求的脸,几人把那木板车上原来的尸体都撂了下来,火速推着几辆车,满载而归。

  回到了金圣阁。

  金圣阁,是金辽国乃至整个中原地界近年来最有权势的修仙门派。

  因背后有国君的支持,在修炼上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真要让正儿八经的正道人士来评价,金圣阁绝对担当得起邪教之名。

  这邪教虽然邪,但崛起速度之快,是整个修仙界想也不敢想的。

  阁主金圣然的年纪已不可考,但那膝下的一儿一女,金修然和金齐然,一个未及弱冠,一个桃李年华,但都已是万中无一的用毒高手。

  据传两姐弟的院子挨着,每日黄昏,院墙外都堆叠有不计其数的死尸,金圣阁主便以这些死尸的数量,来判断两人每日修炼的用功程度。

  在金辽国人的口口相传里,这俩姐弟心狠手辣的程度,是在菜市口砍了一辈子人头的刽子手也望尘莫及的。

  月黑风高。

  一堆死尸被送进了金修然的院子,他此时正站在院角,手和腿都缠着绷带,需要杵着他的镶金拐杖才能行动自如。

  板车挨个在他眼前罗列,为首的弟子行至他身前:“少爷,一共八十具,请您过目。”

  金修然叹了口气,一边弯腰检查那些尸体,一边道:“林商啊,三日后就是父亲诞辰,你说我送他什么好呢?上次结盟鬼族失败,他已经对我很失望了,要是这次诞辰也找不到合适的寿礼,呜呜呜父亲的心就要被隔壁那个疯女人抢走了。”

  林商看了看金修然满身的绷带,无奈道:“小少爷身体康健,就是送给阁主最大的礼物了,切勿忧思过重耽误恢复。”

  金修然哼一声撇过头:“虚伪。”

  他指向隔壁的院墙:“就罚你去隔壁打听一下,看看她准备给父亲送什么。”

  林商脸色一白,金修然推了他一把,道:“快去。”

  林商欲哭无泪,他宁愿在这边被金修然指挥给死尸割喉放血,也不想去隔壁看大小姐扒皮。

  太可怕了。

  但他还是得去,若是不去,今日被放血的就该轮到他了。

  林商一步三回头地走至门边,突地想起他给大小姐带回来的那具貌美尸体,于是在金修然的视线下倒回去,把那辆板车朝外拉。

  金修然见状,制止道:“干什么?”

  林商解释道:“这人失血过多而死,对少爷最近的修炼起不了作用,我将他带走。”

  金修然凝视着他,觉出端倪,撑着竹竿朝林商那儿蹦:“既然知道对我的修炼没用,你还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目光遥遥看向那辆板车:“还让一个死人单独占了一辆车?我就说今天的数量怎么少了。”

  不待林商答话,金修然便拂开林商,视线没有缓冲,赫然看清了那死人的脸。

  不是那鬼王又是谁???

  他脚下一崴,双眼蓦然发亮,从林商手里拖过那板车,朝自己面前一拽。

  “快快快,叫江神医来!快去叫!”

  ——

  墨惊堂再次回复一点神识时,以为自己是在阴曹地府。

  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扎满了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一旁的大夫满头大汗,欲哭无泪。

  金修然怒气冲冲地站在不远处,道:“要是救不活,你们也别活了。”

  那大夫已经被折磨了好些时日,眼窝里像是打翻了两滩墨,黑得离奇,终于,在金修然的第三次催促之下,他忍无可忍,摔了自己的针袋:“少爷,这人真的已经死透了,尸体之所以不腐,全是因为他生前的一身修为还在,您让我医一个死人,还不如杀了我!”

  金修然和那大夫吵了起来,墨惊堂从一群人身侧经过,没人发现他。

  他很多年前已经死过一次,那时却没有过这种经历。

  若是按照民俗怪谈里写的阴魂不散的说法,他如今魂体不稳,怕是还要在这世上待上好几日。

  据说死后灵魂不散的人,都是在这人世间有极大的执念,和未完的事。

  他的执念,不,他没有执念。

  他已然认清,不敢再对沈砚枝有任何非分之想,死和离开是他最好的归宿。

  所以,他难道还有什么未完的事?

  墨惊堂在金圣阁内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路上的人都神色匆匆,从他们的嘟囔中,墨惊堂知道了不久后即将举办仙门大典的事情。

  仙门大典,七玄宗自然是要受邀参加的。

  透明尚不成型的魂体立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心底又泛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涟漪。

  若是七玄宗受邀参加,那沈砚枝,是不是也会来?

  墨惊堂思前想后,全然没注意迎面来了一位少女,那少女径直穿透了他的魂魄,三魂七魄打散又重聚,墨惊堂被强制回神,转身,那女子已进了屋。

  房门从内反锁,一道俏丽的女声透过门扉传来:“父亲,七玄宗有回信了吗?”

  听见和七玄宗有关,墨惊堂暂时按下了自己的念头,穿门而入,瞧见了一对父女。

  那年老的男人,应该就是之前一直想和自己结盟,共同对付七玄宗的金圣阁主金圣然。

  而他面前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大女儿,金齐然。

  见金齐然到来,金阁主从一旁抽出一封信笺,递给了她。

  墨惊堂转到她身后,看清了那纸上的内容。赫然是沈砚枝的字迹。

  “金圣阁主相邀,七玄宗荣幸之至。此次仙门大典,定然准时赴会。”

  笔墨已干,但透过那遒劲飘逸的字迹,似乎能看见一人研墨提笔,神情专注,握笔的手挺秀非常。

  墨惊堂怔愣片刻,女人的声音却突然传入耳中:“沈砚枝这次单刀赴会,定让他有去无回。”

  金圣然道:“先不要和修然透露太多计划。他从小就爱听话本子,不是挺仰慕那清玄尊的吗,这次仙门大典,就先让他去试试,若是他能成功拜入沈砚枝门下,那暂时便不用急于除去沈砚枝,可以试图让他倒戈加入我们金圣阁。”

  金齐然道:“这群臭修士最忌讳的就是不仁不义之事,那沈砚枝作为正道人士,要策反他,只靠金修然那个猪脑子,恐怕不易。”

  听大女儿骂小儿子,金圣阁主微微一笑:“要让沈砚枝主动加入金圣阁确实不容易,但如果是七玄宗的人先背叛了沈砚枝呢?”

  金齐然微愕:“父亲的意思是?”

  金圣然道:“这你先不用管,总之这次仙门大典,不论是留住沈砚枝还是直接杀了他,我都能让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