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听了沉默了几息, 方答:“是。”

  他想,顾怀瑾真了解沈舒,顾怀瑾临走前便交代他, 不要忤逆沈舒,尽量顺着沈舒的意, 倘若沈舒叫他离开, 他便假意同意, 再潜伏在沈舒周围, 将沈舒的一举一动写信传给他。

  沈舒见十三如此爽快的答应, 眉宇松了一松, 然后转身进到了屋子里。

  第二日,沈舒早起前去村里病号家里探望, 见他们情况还算不错,去找沈谷堆, 沈谷堆刚吃完早饭, 在院里摇着胡椅喝茶,他嘬着热腾腾的菊花茶, 呼出一口浊气,叹道:“吃完解油腻,爽口哎!”

  当上村知事以后,他每日最悠闲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了,紧接着就听到院子门口传来一道朗润的嗓音:“九叔公!”

  沈谷堆闻声唰地放下茶盖,看向院子门口,只见沈舒撩着袍角进门, 一缕太阳照在身上, 跟画中人似的。

  沈谷堆如今见了沈舒比见到亲儿子还亲,忙不迭将茶水搁下, 从胡椅上站起来,一边喊自己的儿子虎子让他给沈舒倒茶,一边快步迎上来道:“舒娃子,你怎么有空到九叔公这儿来了?你叔婆今早蒸油肉糯米吃,你刚好吃点,一会儿让叔婆给你摘两把菜带回去。”

  沈舒哪里会要他的,只摇了摇头,含笑温和地道:“实不相瞒九叔公,我找你是有正经事儿,这事儿只有您能办。”

  “说,归九叔公出力的九叔公绝对不说一个不字。”沈谷堆一听心里那个熨帖,看沈舒的眼神更亲切,“是不是吴家村那边又想挑事?还是小满村打输了不服?”

  沈舒又摇了摇首,拉着沈谷堆耳语了几句,沈谷堆听了一阵琢磨,犹疑不定地道:“会不会把事情闹大?按规矩,村子的斗争是不能拉伙的。”

  沈舒白皙面皮上的清隽笑意显现出些许锋芒:“是小满村先坏了规矩。九叔公,小满村那位心眼多城府深,撺掇吴家村的人来找茬这事儿保不准还会有第二回,此次村架咱们平梁村的人伤了不少,再经不起风浪,为了让他能够安分一些,咱们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顿了顿,他又道:“虽然事情是小满村从中挑拨离间,但吴家村的人毕竟出了手,九叔公,您找吴家村那位真正主事的谈谈,让他给个交代,若是态度不端正,便将他们一起算上。”

  沈谷堆也知平梁村这回吃了亏,不找补回来,村子的尊严全无,点了点头:“好,那我一会儿就让我家虎子去吴家村走一趟,听说吴大坑他妹婿也就是他表弟吴猛是吴家村真正的主事人,他跟虎子年纪差不多大,应该好说话。至于红方村……”

  他想了想,觉得找村长方江海不靠谱,于是给沈舒建议,“不如去找他儿子方从坤,小年轻性子浮,更喜欢生事,回头等他做了,方江海那老家伙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沈舒原就想找方从坤,特意没提留给沈谷堆找补,见沈谷堆颇为上道,他大肆夸奖道:“好,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还是九叔公您办事老到,比我想得更周全。”

  沈谷堆哈哈大笑,极为受用,拍了拍沈舒的肩膀,殷勤地替沈舒办事去了。

  待他找到方从坤,向方从坤说明来意,还表示会给予一些好处时,方从坤嗤地一笑,问:“这是沈舒的主意?”

  沈谷堆一噎,不好说自己人老心黑,故而捋着胡须答:“后生,平梁村和红方村虽然不睦了这么多年,但毕竟是近邻,如今平梁村遭人欺负,你们红方村……”

  话未完,被打断。

  “啰嗦!”方从坤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行了,你只管说这是沈舒的主意,老子正好闲得没事干,应了!”

  说完,他从马路牙子上一跳而下,穿过田垄,回自己村子里去了。

  是日,小满村村民一出村就挨揍,始作俑者方从坤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给红方村留下把柄,故意给小满村村民套了麻袋。

  起初,小满村村民以为是私人恩怨,吃了大闷亏没敢上报,结果他们发现只要他们出村必遭黑手,小满村村民哪儿还坐得住,赶紧上报赵不会。

  这会儿,赵不会正因小满村输给了平梁村而心有不忿,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找回场子,虽说小满村没有和拢庙村一样丢了田,但面子上总归是挂不住,然后就听到村民们过来哭啼,顿时火了。

  不消想,这事儿绝对是沈舒搞的鬼,因为他撺掇了吴家村的人出手,所以他现在也撺掇了某个村子的人来打他的村人。

  一个村民意愤难平道:“村长,这事儿绝对是平梁村的人干的,他们就是想逼咱们卖田,咱们绝对不能如他们的意。”

  赵不会聚顶的火气因为这话骤然冷却,的确,他不能再随便出手,让沈舒从他手中占得任何便宜,不然他还怎么当小满村的村长?!

  深深吸了几口气,他问:“目前有几个人被打了?被打成了什么样儿?”

  村民答:“大牛二牛都被打了,还有七八个人呢,都是被打得这里青那里紫,估计不养个几天好不了了。”

  赵不会闻言松了口气,还好,没下死手,说明沈舒也不想将事情推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只要勒令村民们最近少出村就行了。

  所以,他严肃的交代下去,让村民们最近结伴同行避一避风头,不要轻易离开村子,等村里男人们的伤养好了再做计较。

  小满村村民尽管心里憋着火,但考虑到现在村里的情况,也只好不甘不愿地应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小满村的村民们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一个个不敢出村,连村口隶属于小满村的大片农田也不种,都窝在村子里。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受到了产生了巨大的阴影,因为村子里散养的鸡鸭跑出去一只就少一只,出去觅食的猫狗都不见了踪影,就连村口的麻雀也不知道是谁弹了下来,尸体在地上排成一排,活脱脱的威慑,小满村村民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又寻赵不会,怨气冲天道:“村长,这样下去他们没完没了还,咱们小满村没一个孬的,大不了跟平梁村再打一架!”

  赵不会老脸阴沉,按住村民们的怒火,道:“不行,咱们村子的汉子现在都在养伤,打不了村架,你们有谁看到动手的是哪个村子的人了么?我去找他们村长谈谈。”

  顿时,屋内一片寂静,众人跟被鬼扼住了喉咙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人群冒出一道极小的村民的声音:“村长,我看到了……好像是红方村的人。”

  他就住在村口,听到外头有动静,就小心出来瞥了一眼,正见红方村村民逮着一只猫,在那儿可劲儿的逗它玩,估计他们守在村外挺无聊,所以跑到他们小满村农田旁边的水沟沟里抓鱼喂它,使得那猫还把肚皮露出来给他们摸。

  赵不会变了变脸色:“红方村?我记得方江海那家伙跟沈大同一直不合,怎么他儿子跟沈大同的儿子关系这么好?”

  上回土神祭,也是方从坤帮沈舒抢福钱,让他好一阵震惊。

  “是的村长,就是红方村的人,那个姓方的长相有点凶,上次在土神庙里见过,我认得。”

  赵不会眯着眼睛沉思一阵,喊来自己的儿子赵严,让他踩着饭点的时候从村里摸出去,到红方村找红方村村长。

  他只道:“这么多年,两个村子之间有矛盾,别的村子是不能插手的,你告诉方老村长,如果再多管闲事,这笔账小满村可就要记下了。”

  赵严连忙照办,一到饭点就从小满村里悄悄咪咪的溜出去了。

  *

  傍晚,方从坤从小满村回到红方村,一进村,就听到有村民说,方江海有事儿找他,他皱了皱眉,回到家里,就迎来了自己亲爹的一杖头。

  方江海也是个暴脾气,年轻时候就爱打架,老了也没改暴烈的本性,他盯着方从坤,一脸凶神恶煞地道:“大白天不跟你舅学做事,跑哪儿去了?”

  方从坤估摸着他早就知道自己干嘛了,也懒得装,直接摊牌:“揍小满村的人去了。”

  说着,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噜噜灌了一碗,抹了把嘴,问:

  “怎么,小满村的人偷溜出来跑你这儿告我的状了?”

  方江海原先还生气,看他这不怕事的模样,却又不气了,冷哼一声道:“净给红方村惹事,看看人家平梁村那小子,年纪轻轻就能主持大局,你什么时候有他一半我就知足了。”

  方从坤最烦听这话,听了就想发脾气,正想顶嘴呢,忽然一把子压住,故意气方江海道:“听说他是把镰刀,以前跟个姓刘的外村男人搅合在一起,你要是想让我学他,让方家断子绝孙,要不我干脆去平梁村给他下聘礼,也找个男媳妇儿。”

  方江海暴喝:“方从坤,你敢!”

  “哼!”方从坤纯说着玩儿,看方江海这模样忒没意思,“不敢,事儿我已经捅了,反正也没让你知道,回头你就对外说,这纯是我自己拿的主意,最多带我去小满村道个歉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