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过千山>第54章 千山·十一

  傅风回从清灵境回到寒碧山,松照他们早已等候在池边。傅风回将已经昏迷不醒的程千遥安置在房间中,向紧随而来的蜻蜓和程栖问道:“松照仙翁可将一切都告诉你们了?”

  程栖点点头,“你们去清灵境的时候,他便将所有计划都详细告诉我们了。小道长,原来上山之前你私下找我帮的忙竟是这个。”

  傅风回拂上程栖的头,微笑道:“阿栖,蜻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该如何做,那千遥就拜托你们两个好好照看了。”他说罢,深深看了程千遥一眼,刚转身欲走,却被程栖一下子拉住手臂。

  眼前的少年脸上满是恳求,“风回哥哥,你一定要回来。我们都在这儿,等你回来。”

  他拍拍程栖的肩膀,“那是自然,我不是早说了吗,到时候,要与你们一同回岱湖城去。”

  傅风回走出房间,松照和珣止已经在院中等他。松照抖了抖袖袍,对走过来的傅风回道:“玹风,我和珣止仙君这番演得如何?”

  傅风回夸赞道:“相当老练,跟骗我时不相上下。”

  珣止接过话头,“不过,我心中倒是十分忐忑,从你邀我们去程家古董铺子起,我就害怕这狐狸看出丝毫端倪来。”

  松照不禁感叹:“玹风,你在人间的的确确跟着千遥学坏啦。”

  这让傅风回想起方才程千遥在清灵境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确实又骗了他,不仅如此,而且是在程家时就已经决定骗他。

  那夜,傅风回属于自己的神志突然恢复,而随此涌来的,还有几千年前的记忆。他全都记起来了,他是天上守护清灵境的清玉仙君,他还有一头狐狸,他明明已在两千多年前化作一河清水,为何又变成寒碧山的小道长,站在这人间的千灯万盏中?傅风回当即便猜到此事定与程千遥大有关系,故而才未将自己恢复记忆之事告诉程千遥。

  他趁着程千遥和程栖外出之时,在后院捏了一朵掌心般大小的云,心中默念了些什么,这朵云遽然从他掌中消失,这是吹云法,清灵境的神仙所使的联络仙术。不一会儿,傅风回的身边也升腾起一朵蓬松小云,只听松照惊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玹风?你可是玹风仙君?”

  傅风回对着那朵云小声道:“是我。”

  “你的记忆怎么?”那头的松照话语一顿,“千遥可曾知晓?”

  “他不知道。”傅风回低低一叹,“松照,我死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云朵里的声音停住了,好一会才响起,松照的声音似有不忍,“玹风,你千万别怪他。”

  松照这才将傅风回死后的种种事情大致道来,傅风回一边听一边不禁抚住自己的心口,这颗平日里好端端在自己胸膛处跳动的心,此刻一阵阵地隐隐作痛。他说,我还会再次吹云到清灵境来,松照,此事千万不可让千遥知道。

  虽然松照只提了一句程千遥以凝魂珠替作自己的心,再没说其他,傅风回却当即明白,若以凝魂珠做心,程千遥的一切生息皆依靠这颗宝珠,灵力消耗越大,这凝魂珠便会更快耗尽,最后化作一堆无用碎片,到时,程千遥也命不久矣。而一颗小小的凝魂珠又能维持多久呢,至多也不过三千年罢了。

  傅风回那一夜辗转无眠,他披上衣裳,点燃一盏微灯,透过窗,见天地广阔而夜雪纷纷。他就这样看了一夜大雪。独坐到天微亮,才拈处一抹细云,决然道:“松照,我定不能让千遥死。我有一个法子,但需要你和珣止仙君帮忙。”

  按照程千遥原先的打算,松照本就是要找一个理由到程家铺子,邀他们上寒碧山去。这样一来,恰好可以顺着傅风回的第一步计划,于是松照和珣止,便在大年初七这一天,出现在了程家。出发之前,傅风回私下找到程栖,希望他一定要帮自己一个忙。至于究竟要程栖做什么,他却没有细说,只是再三叮嘱程栖,无论之后程千遥对他说了什么,都不可将这件事告诉程千遥。

  到了此时此刻程栖才知,原来傅风回要他做的,是以自己的魅狐妖力,将程千遥暂时幻惑于迷梦中,让他这段时间都不能醒来。傅风回如今仙力只有原先的两成,他虽能像几千年前那般使程千遥昏睡过去,却不能维持太久,因而需要程栖的帮助。蜻蜓则与程栖一起,一同照看着昏沉的程千遥,以防此事横生枝节。

  趁此时机,傅风回连同松照、珣止,一起回到清灵境去。因为傅风回要抽出自己的全部仙骨,化为一朵天荷,从而去换得一朵由程千遥的父亲母亲所变作的冰天荷。这冰天荷,因其和程千遥血脉相通,能够化作一颗真正地属于程千遥的心。

  而为了这副仙骨,傅风回需得借十九道天雷之力,将其剔出自己的体内。天雷之威,自是力过千钧重,何况这天雷重重十九道,若是经受不住,便会魂飞魄散,烟灭于天地之间。如此九死一生,程千遥又岂会同意他抽骨换心。所以,他必须再骗程千遥一次。

  再者,傅风回如此焦急行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天雷。这天雷由神鸟惊凤每百年衔来一次,在正阳神谷中喷吐播撒,遥遥不断由天界传至凡尘,震慑人、妖、魔三界各种邪佞奸孽。再过十日,便是惊凤鸟衔来这清正天雷之时,如果这一次错过,便要等上百年之久。

  在清灵境中,松照为傅风回补上最后一颗神石,其后便一直等待着惊凤鸟到来的日子。松照说,玹风,你这番抽去了仙骨,便是凡人一个,若运气好,或许能活上个百八十年;而千遥就算得到了这天荷做心,不在清灵境中,天荷还是会在身体里枯萎,算来也不过百年。你们折腾来折腾去,最终不过为对方换来了转瞬即逝的一百年而已,不觉得不甘心?

  “没什么不甘心的。”傅风回低头道,“这百年,也都是他为我、我为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我同他一起,百年之后,倒头就死,化尘化灰,化烟化沙。一桩快事。”

  松照瞧见傅风回认真的神色,不禁朗声一笑,“我骗你的,玹风。怎么可能才百年,我看你不仅小瞧了瑞狐的心,还小瞧了我们清灵境的天荷。”他止住笑声,又道:“你的仙力只有原先两成,到时我和珣止,会同你一起去正阳谷,为你护法。”

  傅风回转过身来,郑重向松照深深鞠了一躬,他道:“松照仙翁,这两千多年,劳烦你和珣止仙君照顾千遥了,如今又为我如此劳心。”松照伸手将他身子一抬,“哎呀哎呀,谁叫我们是你的师父和师兄呢,对吧,小徒弟。”

  “那风回,就先谢过师父和师兄了。”

  说罢,傅风回与松照都笑了起来。

  八日之后,他们早早便赶往正阳神谷,等待着惊凤神鸟的到来。神谷之中,白日高悬,大风烈烈,肃肃吹动着谷中的一切,这里的日光是如此明亮,金水一般在谷中喷溅流动。傅风回抬头望去,这炫目的浩浩荡荡的亮白中,忽然飘荡过来一片薄薄的红云。

  “是惊凤鸟来了。”松照语气笃定。

  就在这言语之间,一声沉厚的鸣叫从穿云而来,其声已如闷雷滚滚。而天空中早已不是日光的金白色,仿佛已被燃烧成一片翻滚的绯红。傅风回最初以为那是云的颜色,注目凝视,才发现这望不见边际的红云,就是那惊凤神鸟。它已然成为一片新的天空,呼吸着,鸣叫着,直直低压而下,教人屏息而不敢妄动。

  忽地一声,如山岳倾塌,如天地崩裂,第一道惊雷从惊凤神鸟口中吐出,闪烁的银柱霎时劈下,那声音几乎刺穿了他们的耳膜。他们目光一接,傅风回便骤然飞身去往那天雷劈下的地方。松照与珣止的双掌,对着傅风回的方向奋力一推,两道清光如流泉飞虹,流泻在傅风回的周身,为他筑起一道保护的屏障。傅风回双掌合十,口中微念着什么,忽而改变了手势,一道淡淡的青色光华包裹着自己。

  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响,第二道天雷已然浇头劈下。只是瞬间,傅风回便感到仿佛有一座巍峨高山从头顶压来,身体中的血骨似乎已被碾成齑粉。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接连劈来,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口鲜血从傅风回口中喷出,他还来不及擦去,第五道天雷又迅疾而来,止也止不住地劈得傅风回不断吐出鲜血。

  身体所受的剧痛永无止境,而又历历鲜明,仿佛天地中只剩下这一下下漫长的,椎心穿骨的、剜血割肉的痛觉。傅风回咬紧了牙关,心中轻蔑道,这算什么痛,比起程千遥那两千多年所受的种种苦楚,这又有何痛?他几乎要把牙咬碎,合在一起的指尖不住地颤抖,却强撑着不挪移任何一点点位置,只听见松照大声地呼喊着他,风回,第十道了,撑住呀,风回!

  傅风回感到眼前一阵模糊,似乎只剩下水波一样的白,耳边已经瓮然,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神志不清地往不知晓的地方坠落,再坠落。

  珣止与松照脸色看着空中的傅风回,不禁都脸色一变,都更竭尽全力护着傅风回,呼喊着他的名字。

  傅风回已然睁不开双眼,觉得自己如同一点薄雾,快被大风吹散,他也要轻飘飘不知被吹向何处,就在此刻,一阵猛烈的咚咚跳动从自己的胸膛传来,如此急促,仿佛一声声力竭声嘶的呼喊。傅风回脑中顿时有了一丝清明,他合掌一击,更多的青光从他身体中喷涌而出。他竭力定了定神,紧咬着一口气,任这一道道天雷,如千万凛凛刀剑,如无尽浩浩风霜,肆意刺穿他的身体的每一处。

  珣止专心紧盯着空中,忽然大喊道:“仙骨,是玹风仙君的仙骨。”他与松照对视一眼,飞身而去取下浮在空中的这玉一般的仙骨,而松照大袍一拂,飞至傅风回的身边,伸手将他一拉,揽着他离开了天雷处。

  “仙骨……”,傅风回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松照与珣止都为他渡送着仙力,“拿到了,我们拿到仙骨了。”

  傅风回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真好……这次不会让他……让他再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