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过千山>第19章 桃面·八

  程千遥和傅风回发现,最近,这骆越总爱往城外去。他们能跟随骆越在城中来去,却出不了城,每次走出城门口,只在一瞬间,便又回到骆越的宅中。

  骆越近日又开始埋头画画,说是画,其实是临摹。他每次都从城外带回好几幅,回到屋内,将门窗紧紧锁住,这才开始一笔一笔对着临摹。他们不知道,这个大画师竟然还有着极精准的描摹功力,他的那支笔,能将其描出个分毫不差。

  那些向骆越求画的人越来越多,只要出价够高,骆越便是有求必应,这下连临摹的画也不够了。

  这日骆越又去了城外。程千遥与傅风回只能待在骆家的庭院中,他们坐在桃花树下的白石桌旁,程千遥道:“我们在这古怪的骆家已经待了好一段日子,我看小道长你怎么丝毫不急的样子。”

  “这不是因为有你在嘛,有什么事能是我们程千遥程老板解决不了的。”

  这话里带了几分调侃,傅风回又道:“不知为何,我同你在一起,心里便总是很踏实。诶,你把头扭到一边偷偷笑什么?”

  傅风回认真地看着程千遥,“说真的,我有时会莫名觉得,我们仿佛认识了许久似的。”

  “是啊,小道长你上辈子、上上辈子都认识我,毕竟我是妖,活得比人长多了。”

  傅风回仔细思量了这个可能性,却听程千遥道:“骗你的,小道长。我只认识你这一世。”

  他们俩正说着,院门却一下被推开了,他们看见骆越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姑娘。

  傅风回轻声道,姜问年?

  骆越为她安置了一间偏僻的房间,里面早已准备妥当,像料定姜问年一定会来。屋中有些暗,但十分宽敞整洁,他走出去时,贴心地为她关上了门。嘎吱一声响,那一丝难得照进房里的阳光,便断了。姜问年只是觉得十屋内分阴凉,她走了好长的路,彼时也觉得累了,倚在小榻上休息。

  入了夜,骆越才前来邀她,去往镜阳城的烟湖。湖中一条精丽画舫,正等着他们。在舫中,已有几个锦衣玉服的男子,围坐一起。见他们来了,嘴里不住地喊道,咱们的大画师来了,可让大家一番好等。

  骆越让姜问年坐下,又给她斟满好酒。他扬手一拍,一道又一道珍肴接连端了上来,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不远处,还有两个女子,一弹筝,一吹笛,极是悠扬婉转。画舫渐渐前行,湖风吹过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姜问年不知道,骆越原来竟是如此阔绰。

  大家争相给姜问年敬酒,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起来,“画好”“真是好”“大画师”“天才”,这个人刚吐出的词语,轮几轮,又到了另一人的嘴里,像是翻来覆去拣着这几句话用。姜问年一开始还只是谦虚地摆手推辞,到后来,只好随他们去了。也不知谁起的话头,说知道姜姑娘是个女画师,竟不知道是个如此美的女画师。见她头戴着一只桃花簪,当即便夸道,姜姑娘这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呀。大家都笑起来,像把一桌子笑声都打翻了。只听其中一个又道,姜姑娘之美,美在这份娴静,哪有那么秾艳,分明是一点闲花淡淡春。另一个接道:桃花也有深浅处,我看,姜姑娘是施朱施粉两相宜。

  骆越笑道:“今日明明是来论画的,你们一个个的,倒争先背起诗来了。”

  “还不是怪姜姑娘太美了,要我说,应该姜姑娘自罚一杯。”

  骆越听了自己斟满一杯酒,道:“姜姑娘今日一路远行,甚是疲累,这一杯,我便替姜姑娘喝了。”姜问年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眼,他一招手,来了个伶俐的小婢子,让她将姜问年送回自己的家宅中。

  一桌人看见她们走下画舫,走远了,这才说道:“骆兄,这便是你说的那有臆症的远房表妹。”

  骆越点点头,朝着一桌子抱拳行礼,“今日谢谢各位兄台,陪我演这一场戏,真是辛苦大家了。”

  大家说说笑笑,都言能帮上骆大画师一点小忙,是自己的荣幸。其中一个道,骆兄的表妹也是有趣,偏偏臆想自己是个天才画师。我还以为,她们女儿家只会为些情情爱爱的发痴。

  骆越瞥了他一眼,这人知道自己失礼,赶紧笑着赔罪。

  姜问年在骆宅只待了两日,骆越便为姜问年安置了一个湖边小院,这里十分清寂,少有人来,只有骆越安排好的一个仆人和一个婢女。他告诉姜问年,这是为了让她专心参加画选大会而特意准备的。院中一间宽敞小屋,早已布置妥帖,屋内满是上好的纸、绢、笔、墨、砚。还有许多瓶瓶罐罐,其中都是极细的色粉,朱砂、石青、石绿、石黄、藤黄、花青、胭脂,煞是好看。

  姜问年在这小院中,只顾埋头画画,骆越告诉她,参加画选大会需要她的三幅新作,姜问年一心扑在其中,画得比往常更为细致。平日里生活上一切小事,都由那仆人和婢女打点,无须她费心。只是那两人都不识字,也看不懂姜问年的手势,只有骆越偶尔过来,她才能与人交谈上两句,谈的也都是画。骆越有些催促,说画选快临近尾声,姜姑娘须得快些完成。她每完成一幅,骆越便拿去替她交至画选大会。如此,不知不觉已过了一月有余,姜问年看湖边碧草连天,才知觉已是春天转至初夏。

  这几日应是骆家有事,这仆人和婢女都回了骆宅。姜问年本就一个人过活,也不觉有任何不便,这一日她完成了最后一幅画作,看小院寂寂无人,忽然想去镜阳城中走走。她身上带有一些碎银,想看看城中可有些新鲜玩意儿,好带回去给夭娘。以前为夭娘做的一只花簪,她嘴上说是不喜,可姜问年次次见她,都看见夭娘黑发中的那一支桃花。

  姜问年知道,自己能给夭娘的不过是些凡间小玩意,讨她一时半会的开心罢了,比起夭娘给自己的,那真是万万比不上。莫说手上那只玉镯和那些瑰丽绚烂的梦境,就说自己这条命,这也是夭娘给的。

  那时候姜问年不慎从从山崖间掉落,是夭娘用一片云雾将她托起,救了她。后来姜问年才知道,救了自己的夭娘,是一只梦妖,她被某个极厉害的除妖师锁在了这座山里。姜问年想,她被困在这里,哪儿也去不得,那该有孤独啊。她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我虽不如她活得那样久,却能用一生陪伴她,好教她免去几十年的无聊寂寞。

  所以,在下山之前,姜问年就早已决定好,等画选大会一结束,自己便回到山中。

  姜问年来到镜阳城中,正遇上一对迎亲的队伍走过去,吹锣打鼓的,好不热闹。街两旁都是挤着的人,连姜问年都禁不住好奇停下了脚步。她听旁边的人道,这就不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骆越骆大画师吗?听闻他娶了个大官家的女儿,这下怕更是要一路扶摇直上啦。

  那大官不就是发掘他的伯乐吗?这样看来,也算美事一桩。才子佳人,可不就得这样配吗?

  姜问年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心中不禁疑惑,不论怎样自己也算骆越的一个朋友,为何这等喜事,他竟不告诉她。

  姜问年循着记忆往骆宅走去,还未到三同街,却看见街边有人正厮打在一起。周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姜问年从旁人的三言两语听见,这两人是为了一幅画才打起来的。这穿黄衣服的花了三十两黄金,从穿蓝衣服的那儿买了一幅画,今日才知道是赝品。这人哪肯罢休,揪出这穿黄衣服的想要痛揍一顿。谁知那卖假画的,也不是个好惹的,两人打得是有来有回。

  画已经被撕成两半,随意扔在街的一旁。姜问年捡起来一看,最先看见的是骆越的名字,然后才看到画。几乎是不敢相信,姜问年又看了一遍画的内容,那一幅寒山问道图不就是自己在山上所画的吗?

  身边人一边在为这场闹剧喝彩,一边又嘲笑起那个穿黄衣服的,三十两黄金也想买到骆越的画,天下有这便宜还轮得到他来占?

  姜问年拿着画儿,急匆匆往骆宅走去,想要到骆越跟前去问个清楚明白,刚走到骆府门口,正遇上了平日里照顾自己的那个婢女。她面色一惊,赶紧带姜问年去往后院。姜问年着急地向她比划着手势,她不懂,只重复着说请姜姑娘快回小院,今日是主人大喜的日子,若姑娘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主人自会前去。姜问年心一急,赶忙握住那婢女的手,她说,骆越在哪里,我有事问他。

  那婢女听见平日里的哑巴忽然开口说话,惊得急忙推开了她。她赶紧找来同她一道在小院的男仆,那人一来,闷声不作响的,一下把姜问年敲晕了。

  等姜问年再醒过来,就已然身在湖边小院。她发现自己屋子里房门紧锁,怎么也打不开,就算是狠命敲,也无人来理。只有那高大的仆人将每日的饭菜端至门口,然后又再度锁上房门。

  这般过了三四日,骆越才过来。他走进屋时,见姜问年正坐在床边发愣,还不等姜问年反应,却自己先质问道:“姜姑娘,你为何骗我?你分明不是哑女,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妖。”

  “我找人看过,你身上有妖气。”

  姜问年冷冷地看着他,只扔出半截画来。她紧紧握住他的手,骆越听见一种从未听过的清泠声音响起,“骆越,这可是你的画?”

  他看了那看那半截破画,笑道:“姜姑娘,这当然不是我的画,这一幅,不过是临摹我的拙劣赝品罢了。”

  “你明明知道,这是我所画!”

  骆越脸上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哦,是吗?姜姑娘可去镜阳城问问,谁不知道,这是我的画呢?是千金也难求的,骆越的画。”

  他手腕一转,一只手又紧紧扣住姜问年的,“倒是你,为何携个妖物在身,若我告诉全镜阳城的百姓,你是一只妖,只怕姜姑娘走上街不过几步,便被人捉去打死了。”

  骆越手用力一甩,姜问年不禁被这力气拂到地上。他俯视着她的脸,一字一字缓缓说道:

  “姜问年,你不是喜欢画吗?所以,我好心好意成全你,你就待在这里,一辈子都只能为我画画。”

  他转身欲走,却被姜问年拉住衣角。那双眼里满是愤怒,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动作轻柔,好像他一直都是这么风度翩翩。

  骆越说:“姜姑娘,是不是十分生气,觉得自己错信了他人呢?”

  “其实,你没有信错人。只可惜,你信的人,是我那倒霉的短命弟弟。姜问年,那日你救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