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沽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念头,刚想说点什么身后却听见身后一声巨响。

  墙壁毫无征兆地塌了。

  邳灵宫的那名弟子一脸茫然地看着身后滚滚浓烟,倒塌的不只是一面墙壁,而是一整间屋子。

  血肉挂在了废墟之上,墙壁青瓦染上了殷红,好巧不巧有有一片肉飘飘荡荡落到了那名弟子额前的头发上,呕的一声,他转头吐了。

  天空突然狂风大作,昭示着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范沽能在人才济济的邳灵宫里走到一众长老面前,甚至在毕翊仙尊那都能留个印象,足以说明他的不简单,尤其是他超乎常人的预感。

  也是靠着这份预感,他下意识拉住那名邳灵宫的弟子,脚下一点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屋顶。就在他们离开的瞬间,那已经倒塌了的房子又是一阵轰隆巨响,竟是塌出了一个坑,碎石纷飞间,一只巨蟒骤然冲出地面。

  混乱的夜里大多有风雨,可惜今夜的雨并非自天而下,在甜臭味中,那巨蟒的头先是高高扬起又狠狠砸了下去,在哪片废墟中砸出一个大坑。

  天上地下飘荡着砂石泥土迷了人眼,巨大的动静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不多时又有几个人出现在附近屋顶,隔着漆黑的夜色,范沽听见有人问:“这,这是何物?”

  巨蟒通体漆黑,鳞片泛着冷冷的光,猩红的蛇信如闪电一般在空中颤抖着,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震惊地看着骤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一时间众人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神兽降世。

  与寻常魂元形成的稍有些缥缈的元灵不同,这条蛇的模样太真实了,连冰冷瞳仁里映着他们渺小的身影,连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能看的一清二楚。

  现场过于紧迫,根本不给众人再多猜想的机会,那蟒蛇目标十分明确地对着某个地方猛砸,将周围一切都砸成粉碎,最后只留下漫天尘土和一个偌大的坑,突兀地出现在平渊派正中心。

  蟒蛇终于停止了动作。

  噼里啪啦的落石声中,奔跑而来的脚步声密集又零碎,是数不清的秽玡,在看见这条蛇后一双眼变得赤红,落在众仙师的眼里,那眼神就好像看见了某种信仰。

  旁观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下意识便将巨蟒视为头目。

  在场的人大多乌合之众,尤其是散修中甚少有上得了台面的,如今骤然看见这个场面心里别提多慌乱。

  且不说那条身份不明的巨蟒了,就是这数不清的秽玡就足以让他们头皮发麻心惊胆战,生怕这些个东西将矛头对象自己。

  好在那蛇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巨蟒吐着蛇信抬头看向天空,似乎在遥望着什么,还不等它有下一步动作,突然一声鹤鸣起,于云端之上自天际来,紧接着一道身影俯冲而下,众人齐齐抬头却被风扑了一脸,再睁眼时就见一直如大鹏般的鹤正收紧翅膀,而它前方则立着一个人。

  挺拔修长的身影像是个定心丸,范沽紧绷的心瞬间放松了下来,身体各处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了反应。

  消失的痛觉一股脑地找了上来,范沽一龇牙差点从房顶跌下去,还好最后那点尊严让他站住了,也很快恢复到正常表情,遥遥对着来人的方向鞠了一躬。

  那人身姿挺拔,中年人模样,表情严肃看不出息怒,微微仰头看着不远处高昂着脖颈的巨蟒不知道在想什么,与此同时身后众人齐声道:“见过毕翊仙尊!”

  柏明钰恍若未闻,稍一招手,那白鹤再次展翅,是对着面前的巨蟒,也是对着身后无数仙师。

  鹤翅再展,铺天盖地如云朵般将身后一众人等挡在身后,与数不清的羽毛自天上而落,落在地上的成了点点白光成了约束秽玡的符咒,涛涛大军行动渐缓,最终定在了原地。

  柏明钰的视线一直未有偏移,看着前方的巨蟒,同时也透过巨蟒看向了别的地方。在场的人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终于在硕大的蛇头上隐隐见着一个人影。

  竟是有人?!

  这时柏明钰出声:“莫要再胡闹。”

  是长辈对小辈才会有的语气,有怒火有无奈,他明明知道对方的身份却没有叫破,显然还在顾忌这什么。

  在众人迷茫又好奇的眼神中,另一边的巨蟒依旧纹丝未动。

  仙尊认识这个人?

  范沽心中疑惑,不禁想起方才在秽玡身上见到的蝴蝶,戛然而止的念头这会儿开始疯涨。

  会不会是……

  如雪般飘落的羽毛忽而化成根根箭矢飞向角落,范沽脸颊一痛恍然回神,耳边都是周围人倒吸凉气的声音,这才惊觉自己脚下不知什么何时出现了数不清的小蛇,在漆黑的夜里像蠕动的泥土,盖在已死的秽玡身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

  “这蛇怕不是在吃人,一定是那人操控,巨蟒上的那个人,他操控了这些秽玡想要所有人的命!”

  眼看着场面愈发混乱,不时有人尖叫着乱甩魂元为了摆脱爬到身上的蛇,在五光十色里,这个夜终于亮了。

  这时不知何处有人忽而喊道:“我知道他!我知道了!平渊派内的典籍里曾有记载,当年我们蕴藉仙尊曾在救回一个孤儿,后无故叛逃,所修元灵便是蟒!当年仙尊可怜他孤苦无依收其为徒弟,可那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之后没多久就叛出师门,后靠着百年前那场大劫中产生的通天怨气修成了鬼修。”

  “鬼修?我也听过鬼修的传闻,据说那鬼修第一人便是靠着灾难中数以万计的亡灵得以修为大成,竟不想此人竟是出处自平渊。那他一定是来报复仙尊的。”

  “听说当年他想复刻仙尊的修习之法,妄图一步登天入化境,可惜天资不足又心思杂乱,差点走火入魔而死,在被仙尊救下非但不感激,还偷了仙尊东西逃走,仙尊多次规劝不能,这才宣布将其逐出师门再也没这个徒弟,也将他一应痕迹全都抹了去。”

  说的十分详尽,一时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平渊派弟子有人看过典籍知道此事并不奇怪,没人怀疑消息真假,如此再看今天的事情,一下子就顺了。

  蟒蛇的鳞片上映着冷冷的光,巨蟒淡定地吐着蛇信,仿佛没有听见其他人的议论,只是看着柏明钰。

  柏明钰面上看不出情绪,只言:“收了元灵,我们谈谈。”

  “看来他也没有跟你在一起。”蟒蛇之上萧亓垂眸对上柏明钰的眼睛,语气里既有失望也有庆幸,唯独没有对上化境仙尊该有的怯意。

  “自古人心易变,正好我也想问问你,敢问毕翊仙尊你如今是何立场。是与那王鹿同站一处,还是有旁的打算?”

  此话一处,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其中含义,也不敢妄言,只有邳灵宫和平渊派的人有些激动,尤其是平渊派的,指着萧亓的方向:“大胆,我们仙尊闭关多年,已许久未曾出来走动,他老人家岂是你这个小子可以妄加言论的。”

  此话一处,邳灵宫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我们仙尊与你们相交反而还是高攀了不成?”

  眼看着双方就压吵起来,范沽斥责一声:“闭嘴。”

  范沽的身份还是有话语权的,邳灵宫住了嘴。

  平渊派的知道这些人初衷是来帮衬自己门派,也知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见对方没再咄咄逼人,便也没再多嘴,只是看着那巨蟒的眼神有些不善。

  范沽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平渊众人的表情。

  如若此人真的是百年前人物,再结合鬼修的传闻,此人便是以鬼道入化境。可在平渊派弟子口中,此人不过是个天资不高又好高骛远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难不成鬼修要比仙修道路好走?

  众人心怀鬼胎,现场对峙的两个人未受到任何影响。

  柏明钰:“我最后说一次,收了你的元灵。”

  “想让我白白到你面前受死?还是想以我做质要挟他?”自从石洞内出来看见周围的额一幕,萧亓便立刻明白了王鹿的打算,山洞里的不过一缕神识,外面的这些才是王鹿真正为萧亓准备的大礼。

  王鹿就没想过和萧亓再争取什么,更是没打算再放过他。故意引起冲突,强行将萧亓推到了世人的对立面,如今不管萧亓再去说什么都像是狡辩。

  萧亓知道王鹿狠,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拉着整个平渊入局,根本不管平渊派死活。

  见萧亓态度强硬,柏明钰面色暗了几分。

  柏明钰其实也知道,就现在这个情景下萧亓若真的乖乖束手就擒,且不说其他门派怎么样,单单平渊派少不得要问罪泄愤,届时更难办。

  权衡利弊后,柏明钰终于吐出了一句不符合他身份和性格的话:“我可以保你。”

  巨蟒上的萧亓眉头一挑,有被柏明钰这句话惊到。

  当初再石室里王鹿逼着萧亓动手,他就猜到外面有人在等他,却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场面,倒真是够壮大。

  “保,你怎么保我,保我养了秽玡,还是保我操控了那些怪物意图毁掉平渊?”萧亓突然朗声大笑。

  柏明钰心中一沉,训斥脱口而出:“说什么混账话!”

  他没想到萧亓憋了半天竟然崩出来这么一句,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且不说事实如何,如今根本没有人亲眼看见萧亓饲养秽玡,就算萧亓彻底掀翻了平渊派,也充其量算是个闹事的,即便牵扯出前尘旧事,最多加个个人恩怨,但是带上秽玡就不一样了,那是苍生之事,岂是一句“保”就能轻易了事的。

  柏明钰想不明白萧亓为何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他们都知道秽玡绝非萧亓所引,那必是有别的让萧亓不得不应下此事,是为了遮掩还是旁的什么……

  柏明钰一时想不通,萧亓这时不知死活地再次开口:“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萧亓已经表明立场,柏明钰再怎么想要护下萧亓都没办法。

  不管平渊派做了什么,它现在都是六大仙门,曾为天下苍生出力,不可能因为个人私怨就放任其毁灭,尤其是此事还与秽玡有牵扯。

  “萧亓,你知道你这句话将要背负什么吗?”柏明钰最后提醒道。

  萧亓自然知道自己这句话将背负什么,他此番行为便是将这天下的秽玡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站到了所谓正道的对立面。

  “不管你说什么,平渊我今天灭定了。”

  话音方落,黑雾骤然腾起,冲着那老母鸡一样护着仙门的白鹤,如毒蛇般蜿蜒着,与此同时柏明钰身前突然一亮。

  神兵出鞘,仙鹤翅膀同时一扇带起了一阵风,让身后众人齐齐后退数步,众人耳边皆响起仙尊的传音:“退出平渊范围。”

  话音方落,又是一道风起。

  有别于先前的推搡,此风柔和带着春天的温暖,又有着一点冬日的清冽,扫在身上乍然觉得舒坦,过一会儿又有着彻骨的寒,手脚都跟着冻麻木了,在之后才会发现,并不是手脚僵硬,被冻住的其实是灵魂。

  那是独属于鬼气的寒。

  范沽一刻也不敢耽搁,带着邳灵宫一应人等迅速向外撤退,其他人见此虽不明白情况却也纷纷跟上。地面难行,还有被暂时限制住的秽玡,众人不得不各显神通,沿着屋檐退至山门外。

  可惜他们方过了两道围墙,一道气浪接踵而至,直接掀翻了半数以上的人。

  范沽踉跄数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下意识转头直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就见那黑色雾气如海涛一般升得老高,于半空中蜷起,似乎下一瞬就要将毕翊仙尊和这里所有的人吞噬干净。那雾冷得过分,带着怨灵的阴凉。

  是鬼修,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鬼修。

  难不成那萧姓之人当真如平渊派之人所说,是那百年前以怨灵入道的鬼修第一人?

  铺天盖地的威压让他们一时忘了逃跑,直到另一道气息拔地而起,将那怨气遮挡,碰撞之下是刺耳的声音,接近着就是让人目不暇接的交锋。

  “那是……那人竟然能和毕翊仙尊多番交手而不落败,他果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他想要我等的命!”

  “莫要散布恐慌,他要我们的命做甚。”

  “鬼修你跟他们讲道理?不然他如何能复活离宿仙尊,如何将秽玡藏匿各处,又在短时间内偷袭众仙门,让平渊派这样的大仙门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众人心惊。

  能随意复活已故仙尊,又能于仅存的化境仙尊之一的柏明钰抗衡,此人修为究竟有多恐怖?

  亏得毕翊仙尊先一步照顾,设了屏障将他们护在外面,否则两个化境仙尊的对抗别说是一个平渊派了,方圆百里直接化作乌有。

  范沽眯着眼看着那被黑雾吞噬的地方。原本黑夜就深,视线受阻之下又有那鬼修的黑雾,整个屏障内部基本上看不清情况,只能看见上空被搅弄的风云。

  天空受到了影响,头顶隐隐可见紫光。大多数人尚且沉浸在此番异相中,唯有邳灵宫之人正悄无声息地向外奔逃。毕翊仙尊的嘱咐在前,还有范沽“好的不灵坏的灵”的预感。

  范沽此人傲归傲,直觉特别准,一般他觉得不好的事情都能应验,邳灵宫内大多知道此事,所以在范沽一脸铁青甚至还没来得及张嘴,一干人等就已经加快脚步往外撤退。

  平渊派很大,好在他们都在屋顶,能勉强辨别出去的方向,山门就在前方,就在众人以为即将安全之际,突然一道雷落在了身后。

  轰隆雷声击散了漫天黑雾,视线清明之际,众人看见毕翊仙尊正手持长剑漂浮于半空中,而他对面同样立着一个男人。与毕翊仙尊不同,他看上去略显狼狈,嘴角渗血,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落雷之处是一个深坑,蟒蛇和白鹤都不见了。

  头顶雷声滚滚,隐隐又要落下。

  白光耀眼,柏明钰手中长剑在空中画了个圈,化境仙尊的压力岂是一道屏障说拦就能拦的。

  威压与滚滚雷声一并落在每个人的心头,即便知道这不过是余威波及,可在场之人不免同时心中一阵战栗,甚至有人心境不稳直接跪在地上。

  柏明钰化音成丝对萧亓说道:“我最后给你个机会,与我一道回去,我说保你必定会保你。”

  回应他的只有嗤笑。

  一句话的功夫,各处墙头突然窜出许多条小蛇,趴在那些秽玡的肩头,像是在宣示主权,也似乎在进行古老的仪式,慢慢的被控制住的秽玡又有了动作,一步一步从僵硬到行动迅速,仰面咆哮着再次冲向最近的仙师。

  如此多的秽玡,便是柏明钰也很难在不伤到任何人的情况下快速解决吧。

  萧亓淡漠地看着几乎可以称之为屠戮的血腥场面,柏明钰剑光触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萧亓你发什么疯了!”剑刃被萧亓抵住,柏明钰栖身向前,咬牙道,“你真什么都不管不顾,连离宿也不要了吗?你知道你如此行为何止是站在了天下的对立面,你努力了这么久便是为了今天将离宿彻底推出去?萧亓,我不知道你见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百年的时光便要毁在你的一念之差里!”

  萧亓眼底深不见光。

  柏明钰能感觉到萧亓的动作有过片刻犹豫,却又在他某个字里变得坚定,紧接着他听见萧亓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我定毁了平渊!”

  萧亓面上虽还在坚持,实则内里早已空虚,皮肉伤是小,体内经脉已有走空之险。正如柏明钰所说,他现在根本不是柏明钰的对手,此前又在王鹿身上消耗了不少魂元。若是巅峰,他尚且有与柏明钰一战的可能,现在全然没有胜算,可他不能退。

  下面惨叫连连,柏明钰没有时间去思考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受众剑光突盛,柏明钰打算来强硬的:“若是百年前,我尚且没有把握将你拿下,只可惜如今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不仅仅是为了下方的人,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再晚一会儿,怕不是那个人就要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若是那人出现,事情就更难……

  办字还没从脑子里崩完,剑光也只落了一半,滚滚雷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顿了一瞬,下一刻,一只淡蓝色的蝴蝶自空中慢慢落下,停在了柏明钰的剑上。

  二者触碰的瞬间,铺天盖地的威压顷刻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地上嚣张跋扈的秽玡也好像中了定身符,一同被定住的还有负隅顽抗是一众仙师。

  说是定住其实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非要说的话更像是连贯的动作卡了一下。

  砰第一声,毕翊仙尊设下的禁制变得粉碎,碎片纷飞间,数不清的蝴蝶夹在其中,漆黑的夜晚一下子变得透亮,全是蓝色的光。

  那灵蝶美极,在天空闪电的照耀下不似人间物。

  这么多年了,从来只存在于书中的景象如今触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有的不是惊为天人的赞叹,更多的是恐惧。

  传说中的人站到对立面,要对他们拔剑相向的恐惧。

  没人觉得离宿仙尊骤然出现是为了帮柏明钰,他可是被那鬼修亲手复活。

  收剑后退,柏明钰看着出现的人,心中清楚今天的事情将不会再向自己期望方向发展。

  萧亓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之前甚至已经在想,若是今天死在这,或许一切就走向了终结。只可惜没有再见到晏疏一面,若是晏疏知道今天的事情会怎么想?会不会一脸失望,然后觉得瞎了眼才将他带在身边,还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

  应该会后悔吧,幸好自己看不见他那双满含失望的眼睛。

  可惜上天从不知怜悯为何物,百年前未能遂他心愿,百年后同样不如人意。

  萧亓眼神复杂地看着挡在前面的身影,嘴唇哆嗦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事到如今他不过是一个等着铡刀落下的罪人,等着面前之人走到对面。

  先前还对柏明钰嗤之以鼻的人,此时乖顺地垂着眼皮,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跟之前操控着蟒蛇肆无忌惮的嚣张模样判若两人,柏明钰余光不小心瞥到,差点没气笑了。

  晏疏一身月白色衣衫,银发在空中飞舞着,灵蝶围绕看上去当真像极了下凡的仙人。他好像没看见地上的深坑,也没看见四下慌乱,瞎了似的问:“这是闹哪出?”

  柏明钰这下是真的气笑了,一指着下面:“你说呢?”

  晏疏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下方。

  平渊派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惨”字所能形容得全的,只一眼晏疏久收回了视线,用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口气问:“所以呢?”

  别说柏明钰了,萧亓的表情同样精彩。

  萧亓原本已经泄了气,只等着晏疏转头问责,不曾想竟是听见这么一句。

  柏明钰缓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

  “没什么说的。”

  晏疏此言让柏明钰又是一惊,他不得不多开口解释:“你要不先问问他说了什么?他方才亲口承认秽玡之事与他有关,也承认平渊变故是他一人所为,死了那么多弟子,如今下面的秽玡上还有萧亓的元灵,这事他必须解释清楚。”

  晏疏微微侧头,问:“你说了?”

  终于还是来了。

  萧亓闭了闭眼刚想点头,却没等他动作,晏疏已经转了回去,接着问柏明钰:“所以呢?”

  柏明钰已经记不得今天第几次被噎,但也明白了晏尘归如今的立场。

  于是他郑重地问:“所以不管如何,你都是要保他?”

  “笑话。”晏疏一乐,忽而一道风起,下一瞬他已经出现在了柏明钰半步远的地方,垂眼轻声问,“这不正是你希望的结果吗?”

  灵蝶漫天,漂亮的不似人间物。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散修修元灵为蝴蝶,可是那蝴蝶除了能追踪窃听以外,似乎别没有太大用处,以至于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元灵的形态与其所负载的能力全然相同,以至于忘了当年这些蝴蝶到底代表了什么。

  倒也怪不得如今的仙师们,他们为亲身经历过,自然也难以靠想象凭空捏造出畏惧,然而柏明钰不同,当年他亲眼见证者这位一步步走到高处,见过他用着脆弱不堪的蝴蝶大杀四方的样子。

  若是换个人柏明钰懒得多废话,甚至若只是个萧亓,柏明钰也是有很大把握将其带走,可惜现在不只是一个萧亓。

  离宿又与萧亓站在一处,这个情景是他想要的结果,却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情况下得到如此结果。

  眼看着二人剑拔弩张,萧亓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有着控制不住地颓败,只有一点点,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晏……晏疏,你让开,这是我与平渊派的恩怨,与你无关,百年前的恩怨总要做个了结。你说得对,我对你确实图谋不轨,当初就是想骗你帮我覆灭整个平渊,为此不惜与你说出一些不清不楚的话,没想到你竟然没有上当。不管如何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如今我便讨了这个恩情,只要你不插手我的事情就算是报答了。”话音稍顿,萧亓的情绪平复了许多,甚至能平稳地从自己的心脏里再多掏出几句话,“或者你打算与柏明钰一起亲手杀了我,全了你离宿仙尊得大义?”

  “什么大义?”晏疏问。

  心脏疼得久了慢慢会成为一种习惯,不是麻木,而是那种诞生于疼痛上的爽。

  萧亓仰面笑道:“柏明钰刚刚不是说了吗?下面的秽玡……”

  砰——

  萧亓的话尚未说完,下方不知何处突然响起爆裂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紧接着一人嘶声嚎叫:“秽玡,秽玡自己炸开了,大家快躲开!”

  那人还没喊完,靠得最近的几人被崩了一脸的血肉,其中一人下意识抹掉脸上的东西,却在掌心上发现一只漆黑的蝴蝶。

  “怎么会有蝴蝶,秽玡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蝴蝶?!”

  在场皆为修行之人,一句呓语悉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柏明钰一惊,忙看向晏疏,就见对方歪着脑袋微笑道:“你方才说,那些秽玡是受到谁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