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渊派这几年低调多年,不只是因为其本性,更多的是因为平渊这几年发展的并不顺利,掌门修为低也就算了,门下弟子也不见上进,若不是还有个虚无缥缈的仙尊坐镇,这平渊派保不齐早就被挤出六大仙门了。

  林霍从水牢出来急匆匆地回到了房间,确定身后没人跟着后,他掩上房门,入了内室推开暗格,进阶这露出一条幽深漆黑的长廊,没有烛火,没有油灯,一眼望不到头。

  林霍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走得久了很容易忘记时间,心境也容易受影响,即便是林霍也不能全然不受影响,所以他脚步很快,紧赶着终于到了一处石门前。

  摸索着找到机关,咔哒一声,石门开了,里面光线昏暗,倒是比外面漆黑一片好很多。

  林霍的腰在门开的那一瞬压得很低,先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紧接着保持着这个姿势挪了进去,冲着空荡荡的石室唤了声:“仙尊。”

  林霍最初师从门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渊派仙师,师尊修为一般身体也差,老早就故去了,那时候林霍只能跟着其余弟子一起去上课,其余时间就是随便瞎混,直到后来有人出现在他面前说要教他,这才重新走回正规。

  什么入了仙门就是走上了仙道都是唬人的,没有好的师尊,一切还不如安安稳稳做一个普通百姓。

  林霍的人生原本大抵只能做门派内做底层的弟子,修为平庸也无人提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耗尽生命被草草埋了,这种情况林霍看得多了,他从前也有过不甘心,可有无可奈何,每个仙门都会有这种弟子。

  大多数的仙门里,只要修为过了结灵期都可以开门收徒,主要也是为了壮大门派,在林霍看来这个行为就有些不顾他们底层弟子的死活。

  结灵期的仙师寿命并没有比一般人长多少,在仙门里也没地位可言,可那些方入门的弟子并不知此事情。高高兴兴地进了仙门,结果发现这辈子难以出头也就算了,没多久师尊还死了,这些失去仙尊的弟子成了仙门里的无业游民,做着门派内最脏的活,谁都能吆喝几句。

  好在林霍是运气好的,他遇到了贵人,后来一路高歌,从前看不起他的人一个个被他踩到了脚下,再后来,他见到了蕴藉仙尊——那位生死不明却能靠着名声撑起整个平渊派的仙尊。

  苦尽甘来说的就是他林霍,终有一天他也能爬到一派之主的位置。

  蕴藉仙尊对于他来说,既敬又怕,再多的想法就没有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窝囊,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蕴藉仙尊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可他很高兴自己还有做提线木偶的机会,外面那么多人,那么多只能等死的人根本连蕴藉仙尊的鞋边都摸不到。

  石室里十分安静,林霍那一句话后便没再出声,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久许久,终于有一道声音响起,粗粝难听,甚至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声音连成一片——

  “怎么说?”

  “他……”

  林霍的声音刚开了个头,那声音忽而再次开口:“怎么还带了个尾巴!”

  话音未落,突然不知道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林霍慌忙回头,就见身后的角落里,一条细长正疯狂地扭动着,不一会儿化成一缕烟散了。

  是蛇。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声音再起,透露着不悦,“这个地方怕是不能待了,你之前说他怎么?”

  “他不肯松口,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林霍皱着眉头,“虽说那水牢是您亲手布置,晚辈也不是怀疑仙尊您,只是那小子浑身透露着一种诡异,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不安是对的,那小子能这么轻易被我们抓过来其中自是有他的刻意,这几天他到各个仙门前都露了头,最后停在了平渊派,你猜他想做什么?”

  林霍心中隐隐有些猜想,但那些念头总是隔了一层纱,让他怎么都捕捉不到精髓。

  对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还能为了什么,那些仙门虽没有将事情搬到明面上,但是依着现在的形势,那位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

  “那位……可终究还是没有人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仙尊的意思可是需要我去加一把火?”林霍小心翼翼地说着。

  “不用,现在是最要紧的时机,对于我们来说是,对于萧亓来说也是。只要我们愿意,那位可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同样也是现在这个时间点里,萧亓才能翻盘而不伤害那人。”他不愿意提及那个名字,就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避讳着。

  林霍明白指的是谁,也就没有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随即点头:“那我们现在就是靠着这点来和萧亓谈?”

  “谈,你看他想跟我谈吗?那条小蛇此时应该已经传消息回去了,既然他死心眼不愿意变通,那我们也没必要留后手,你且去准备着,想来很快事情就要有新的变动了。”

  林霍眼底闪过一丝兴奋,还不等他应声,石洞里就已经只剩下他自己的气息.周围安静无声,林霍终于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双手背在身后又恢复了掌门派头,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他以为石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却不知深处有一双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

  这个掌门空有派头缺少了点悟性,更没有一般上位者会有的警惕,不论是地位还是修为,都是王鹿硬生生将他提上来的,为得就是他蠢。

  看着林霍离去的身影,王鹿眼底既有不甘也有嘲讽。

  蠢有蠢的好处,如今他就需要这么个蠢货顶在前面,既不会生出旁的心思,还能帮他办事。

  细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甬道了,王鹿再次开口:“行了,无关紧要的人都走光了,你也别藏了。”

  石室太暗了,唯一一盏蜡烛放在墙壁上,火光微弱,想来也坚持不了多久。

  石室无风,烛火却在跳动,墙上的影子像是跳动的怪物,不多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水珠滴答落在地上,萧亓半抬着头看向前方。

  晏疏离开多日,萧亓一直未能寻到人影,便是那被掳了去的白千满也好像人间蒸发一般。

  这几日萧亓去了许多地方,大大小小门派基本都看过,却依旧不得。萧亓最开始是有些狂躁,但后来很快就冷静下来,也趁着这个功夫,将这些年忽略的东西一点点捋顺。

  萧亓笑声很轻,似乎累极了,说话带着气音:“我就说你之前怎么死的那么痛快,原来是当虫子藏了起来。”

  王鹿许是被萧亓骂习惯了,倒也不恼:“自豪什么,若不是我想让你找到,你以为你能摸到这里?”

  到处都在躲着,又到处都是痕迹,最后便是那水牢的禁制让萧亓确认,王鹿果然回了平渊。

  萧亓双手抱胸靠在墙上,一身破烂看起来极其狼狈,肩膀和腰侧各两个血洞尤为明显。抵达的水珠里和着鲜血,这一身若是换到普通人身上早就死了。

  王鹿“啧”了一声:“倒是你真应该在水牢里多待些日子,好好反省自己做的蠢事。不过现在醒悟也不算晚,我们仍有合作的机会。”

  王鹿的身形一直没有出现,他就好像融在了这个石室里,声音自前方来,又自身后来,听上去毛骨悚然。

  萧亓不言,王鹿笑:“旁人都忌惮晏尘归,我却不觉得他如何。他那人,自负自傲,面上总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自以为胸怀天下,死了也要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看起来着实让人反胃。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性格有一点好,小事不过心,又受有天下负累,早晚都是要为他心中的大义而死的。相较于离宿仙尊,我倒是更看好你。”

  萧亓:“那我还应该跟你道声谢?”

  “你真应该谢我。”王鹿笑意渐深,“也应该谢谢老天爷。”

  王鹿的话一向是云山雾绕真假难明,若真追究那真是自找麻烦,萧亓也是用了很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也怪他当时年轻。

  萧亓本以为王鹿又想跟他论过去,不曾想画风突转。

  “董家门口有个乞丐,嘴里没了舌头,终日端着个碗守在巷子口。那条巷子甚少有人走动,只靠着董家偶尔的施舍度日,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走吗?”王鹿话音稍顿,等着萧亓回话。

  依着萧亓的性子,他不会回王鹿这种话,然而前些时日他专门去了趟董家,为得不是别的,就是门口的乞丐。

  “他早就该死了。”萧亓沉声说。

  王鹿笑着:“这么多年了,来来回回许多人,便是有仙师都没看出来门口那个其实是个死人,果然还得是你,以怨魂入道就是敏感些。”

  那乞丐模样乍一看确实没什么问题,即便是萧亓第一次去也被蒙混过去,以为只是流浪时间久了身上难免沾染了腐臭味,没做他想。直到最近,萧亓遍寻晏疏不得,怀疑是不是王鹿设了陷阱故意将晏疏囚困起来,思来想去想起了董家,紧接着便想起了那个乞丐。

  之后,他在乞丐身上找到了一只蝴蝶——带着点熟悉气息又有些不相同的蝴蝶。

  同样的,董宅里许多人身上都有这东西。

  王鹿继续说:“这几日你在找离宿吧,去了很多地方?你说巧不巧,你去过的地方有些人也去了,就是那些人实在太弱,不如你这般天才,一不小心,啧,被仙门抓了几个。我知道你找我做什么,董家人已经暴露在仙门面前,你怕仙门有朝一日看见董家的蝴蝶,怕离宿成为众矢之的,怕自己辛辛苦苦将人带回来却让对方深陷囵圄声名狼藉,更怕他恨你吧。所以你怎么打算?不惜一身伤也要进到平渊,一个人到我面前……其实你并不想杀了我,你得把我放在天下人面前,给他晏尘归洗白,对吧?最主要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噗地一下,石壁上的蜡烛突然灭了。不知道是燃到了尽头,还是被渐浓的雾压灭,于是本就不透光的石室一片漆黑,最后连声音都听不见了,静悄悄地仿佛什么都没有。

  直到一道气流划破了短暂又漫长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