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夜似乎额外漫长,大雨转小雨后连绵地下着,似乎一切都在延续着昨日。

  整个夜晚小镇都很安静,两位化境仙尊料到什么时候无人知晓,毕翊仙尊的离开就如同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天还没彻底亮透,街上就有了人影,月白色的衣袍扫在地上沾了和了雨水的泥巴。他脚步不快,银色的发丝左右轻摆,悠闲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步前行。

  没多久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墨色踏碎了石板路上的平静,最后停在油纸伞下,呼吸急促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月白色身影稍顿,很快又恢复原本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出了城。

  石板路再次恢复平静,街头巷尾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两个人。又过了半个时辰,突然几道人影闪过,动作很快,眨眼便消失原地,只是落脚之处均闪过淡淡的光,隐匿在在水洼的波光粼粼中,难以察觉。

  之后过了不知多久,等人再次聚到一起时,却听其中一人道:“人不见了。”

  *

  离了那个不消停的昌水郡,众仙门各自分散,白千满跟着苍芪的人一步三回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苍芪的人明里暗里地把他往中间挤,而路过的仙门又总把视线往这边放。

  众仙门谁都没再多言,好像此行与从前无甚区别,只是走了没多几日,众掌门齐齐消失,再出现却又回到了昌水郡。

  解庄坐在最偏的位置,手撑着脑袋,阴影之下脸上全是苦大仇深,不远处几个人还在讨论着,内容千篇一律,只针对一个人。

  “虽说这话有对仙尊不敬之嫌,可你我都清楚当年天裂是怎么回事,仙尊以身殉道确是吾辈楷模,可如今乍然现身你们就没觉得蹊跷?这事儿关起门来算是苍芪的家务事,我们不方便多干预,而如今时态如此,还望解掌门多担待。”

  说话的是清安观观主穆芜。

  话引到解庄这里,他也没办法再继续装死,手指不动声色地按了一下太阳穴,再抬眼时脸上已不见愁苦,讳莫如深地看着众人:“大道不可违,苍芪自是不会违背天道,于秽玡之事更是义不容辞。但其余的,究竟如何还有待商榷,各中如何我不好发表言论,列位自行商讨便是。”

  “解掌门这话可就太外道了,怎么说这事儿苍芪也算是事主,如何也做不到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苍芪若是不拿出个态度,我们也没办法继续向下走。”

  穆芜什么心里,解庄再明白不过。

  秽玡出现的时机太巧,从前虽偶有发生,却也不会这样大面积威胁百姓,更不会明目张胆地将各仙门困在同一个阵里,想要彻底灭掉仙门绝无可能,更多的像是在炫耀,在嘲讽,笑他们这些自诩修为高超能平安世道的仙门不过是跳梁小丑,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多事都无从知晓。

  不管幕后黑手是谁,若是没有背景靠山哪敢如此造次,而事情的开始,便是源自那位仙逝已久的仙尊突然现身的那几日。

  “先前听闻,那位最初是现于鹤温谷面前,那几日里鹤温谷还失去了一名弟子?”久未发言的平渊派掌门林霍此时突然开口问道。

  鹤温谷谷主溥屏点点头:“仙尊确于谷内停留多日,谷内弟子之事也是颇为蹊跷,此事仙尊曾与我们言说,具体内容就不方便透露了。”

  “有什么不方便,不过是不想为着一个小弟子得罪仙尊,就此作罢,现如今这个情形还藏着掖着,怕不是想要葬送整个仙门?”穆芜语气不好,说话也是尖酸刻薄,听得溥屏脸色变了变。

  眼看着气氛逐渐僵硬,邳灵宫那边终于出声:“倒也不至于……”

  话刚开了个头,另一边有人笑了一声:“确实不至于,毕竟还有毕翊仙尊在,这么多年众仙门更是人才辈出,怎么都不至于让一个百年前的人翻了天?”

  此话听不出好坏,也没见得嘲讽,然而落到谁的耳朵里都不好听,尤其是解庄。

  “文掌门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当年只是究竟如何虽未有结论,苍芪为得天下太平也不曾追究,若是文长老想将这件事搬到台面上,这是不是意味着要旧事重提?”

  文迁,莱漳阁如今掌门。

  苍芪别的不说,护短一脉相承,正经事可以正经谈,其他的就不能怪解庄找茬。

  “解掌门,大家都知道您对那位仙尊感情不一般,那些年谁没冲动过,而如今各位也走到了这个位置,想必也有自己的机遇,您当初的遗憾放到如今想必也剩不得什么了吧。如今列位百忙之中抽空聚到此处,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解掌门大义,既然来此想必也不会受困于情感。”

  时过境迁,如今仙门已经不知道入了多少新人,当年的一些事情也就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线,其中之一的主人公便是解庄。

  当年解庄拜入苍芪前就曾公开言说,他所奔之人正是离宿仙尊晏尘归。当年晏尘归虽未对外宣称永不收徒,但从多年行径中也能摸到一些端倪,然而谁年少没有轻狂过?

  即便知道前面是南墙,解庄也非要闯一闯。

  当年他追着晏尘归非要其收徒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最后仙尊未有松口,当时的掌门又不舍得这样一个根骨极好的少年去了别处,在解庄陷入自我怀疑之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解庄后来想想,觉得即便不能拜入门下,同门总有问询切磋之便,这才有了现在的解掌门。

  若真说起来,年少时的执着虽有遗憾,但经过时间的洗涤,如今虽不至于心如止水却也淡了许多,解庄掌管苍芪多年,沉淀的不只是性格脾性。

  什么东西在时间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包括年少时的意难平。

  如今重逢,解庄也没想到自己心里竟然还有当年的悸动,只是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将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如今的解庄早已成名,更是苍芪的一派之掌,心里思绪再多,面上也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谁也不知道这位解掌门究竟在想什么。

  众人将解庄不言互相递了个眼神,最后是邳灵宫的乌蕴和率先出声:“解掌门大义,其余各掌门也只是猜测,此时咱们就没必要先乱阵脚。”

  “大家时间宝贵,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了。”话头再次调转回来,穆芜赶忙接到,“此次相聚无非还是因为秽玡。在座都是老人,当年秽玡之事也都是经历过的,厉害关系想必不用我多说。如今虽偶有见秽玡,大多还是被困在一个阵中,虽说还不知道始作俑者的意图,但目前至少还是在一个可控范围,目前要紧的还是那个鬼修,不知那鬼修如何了?”

  话问的邳灵宫,乌蕴和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仙尊看过,无力回天。”

  众人齐齐沉默,就在这时解庄突然站了起来,冲着众人作揖:“即使如此,看来还是需要各处严加排查,若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咱们再联络。”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第一个出了门。

  门外走廊空荡,楼下聚集着装扮各异的弟子,均是各门各派的亲传,此时见着解庄下来齐齐起身作揖。

  解庄点头示意,宋戚衡走过来退在解庄身后半步的地方,二人出了正门,离了人群,宋戚衡这才压着声音小声问询:“情况如何?”

  解庄冷哼一声:“不怪这么多年众仙门再难有人跨入化境之界。”

  楼上房间。

  解庄走后其余人未有再动身的,互相探看一眼,试探的意味毫不掩饰地互相传达着,最后依旧还是穆芜挑起话头:“说白了,此事到底于苍芪无好处,今日叫他过来,想必在座各位也都存了试探之心,我们清安观先表态,将来无论面对什么,定然不会违背天道,除秽玡势在必行,哪怕这条路上注定布满鲜血。”

  话说得信誓旦旦、冠冕堂皇,可惜在座都是人精,清安观无非就是想借此清理污点,若是能借此再捞点好处就更好了。

  好日子过得太久,哪个门派里没有点盘算?

  到最后众人散尽,溥屏最后出来,仰头看着阳光正好的的天空,忽而出声道:“当年大乱之后,众仙尊陨落,毕翊仙尊像一个擎天柱石,支撑着人们重建河山,如今多年,大家早就习惯了这样一个仙尊的存在,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几乎将他奉为神明,这已经不只是邳灵宫自己的仙尊了。”

  溥屏的话断在这里,意味深长。

  他只是感慨,或许也有着无奈,可惜传不到它该去的地方。

  赵正初想想问:“蕴藉仙尊……许多年未有消息了。”

  溥屏垂首摇头:“虽然平渊未对外公开,但当年蕴藉仙尊受伤颇重,油尽灯枯,对外说是闭关,如今大抵……平渊这几年的发展要比大多数门派好得多,虽抵不得邳灵宫,却也比咱们好很多,因为只要有人相信蕴藉仙尊还在,哪怕只是怀疑,那平渊的地位,就连有毕翊仙尊坐镇的邳灵宫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多年的发展,各大仙门之间早已平衡。”

  可惜如今,平静的湖面被骤然打破了。

  “你有没有想过。”林木幽深,鸟叫声清脆悠长,阳光斑驳地落在地上,杂草中见不到湿漉漉的土地,就在这样一个难寻方向的山林中,萧亓烤着一只野兔,翻转地功夫看向身旁,“相较于秽玡,那些仙门更在乎的是别的事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晏疏刻意学着萧亓的语气,眼含揶揄道,“相较于殷燮扶,那些仙门更在乎的是别的人?”

  萧亓一愣,晏疏接着说:“平渊派早年为了趁乱扩充势力,曾于民间广收幼子,得力便带回门派,不得力就扔到前线,美名其曰于实战中修行成长。”

  兔子险些掉到火堆里,但又很快被萧亓不动声色地抬了起来,慢慢转动着。

  他状似轻松,轻笑一声:“不是说自己不问世事,冷情冷性?怎的还关心这个了?”

  “可惜当时王鹿抽不开身,只嘱咐一句‘不可如此’,门派下虽有所收敛,却也不肯彻底放弃。”

  萧亓双眼有一瞬间出神,但又很快恢复:“王鹿……是个怎么样的人?”

  “很难说,我们算不上熟悉,只知道他很喜欢吃甜食。”说到这晏疏轻笑,“我记得当时偶然听见间传言,说喜欢吃甜食的人都老得慢些,可惜王鹿那张脸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来这传言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