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作响的林子见,头顶明月当空,却莫名照不透这片山林,甚至于先前的影影绰绰都不见了,林子陷在一片黑暗里,让整个夜都显得尤为寂静。

  山脚小溪无声流淌着,一旁巨石上坐着一个身材佝偻的人。

  那人手里拿了根木棍,做出钓鱼的模样,实则木棍的一头什么都没系,直至夜空,十分诡异。

  过了少倾,灌木摇晃间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漆黑,周遭隐约能看见似浓似淡的黑雾。石头上的老人如同与石头融为一体,过了好半晌才动了动胳膊,手中的木棍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他动作甚微,看不出目的为何,而就在这时,一根漆黑的线贴着地面探到了小溪里,于水间悄无声息地滑动着,很快又探出水面,眨眼间蹿上了木棍,黑线在顶端上绕了几绕,紧接着用力一紧,险些将老人拖进溪水里。

  老人身形踉跄,下一瞬又稳如磐石,他呵呵笑出声,手一松,木棍脱手落入了水里如同有生命一般竟是向上游划走了。

  老人看着很快消失的木棍摇摇头道:“许久未见,这个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可不好,我不记得有谁这么教过你。”

  “如何也损不了你的名声。”

  “当初你叛出仙门,若不是我,你还有命活到今天?”老人双腿垂了下来,慢慢转身看着立于身后的人,“多年未见,你还是从前的模样,也不怕被人撞见。”

  消失许久的月光一点点照亮了这片土地,像是遮挡的乌云被风吹散了一般,可天空从未见半点乌云,这散开之物自然与云无关。

  二人面对面后,老人没再动,看着对方的模样摇摇头:“我听闻你变成了少年模样,如今看来倒是讹传。”

  “你分出的魂元早已见过我,何必用这话试探。山顶就是各门派高手,留给你我说话的时间不多。说我怕人撞见,你可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清冷的月光下,那人一身漆黑,如墨的头发高高竖起,发梢于风中凌乱。

  缭绕在周围的气息尽数收敛,他就像个立于山林里的石碑,冰冷地矗立着。

  老人显然习惯对方的态度,无甚在意道:“所以说,我们两个是一类人,都只能站在黑暗里。”他仰头看了看天,似是轻笑了一声,“萧亓,你若是身份暴露,还能在阳光下生活多久?回到我身边吧,我能保你,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合作不好吗?”

  萧亓模样已与从前变化许多,身形修长,五官凌厉,一双眼睛匿在高高的眉骨下尤为深邃。

  若不是老人点破,很难将这个人与那少年划到一起。

  少年只是孤僻,而这人阴冷,如一把无鞘的刀,周围盘桓着介于生死的味道,让人望而却步心生恐惧。

  萧亓声音冰冷,带着嘲讽的笑:“合作?我们何曾合作过?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当初你踹开我时我可没见着你顾念情谊。我们目的自始至终都不尽相同,也不想讨论过去如何。我只是来问你,从前你只与我说豢养几只秽玡以作钻研,如今却利用阵法将其转移到人的身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没听错吧,你想替那些人讨回公道?”老人像是听见了极大的笑话,笑得整个身子都弯了,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之后依旧觉得这事儿太过扯淡,“他们本来都是将死之人,若不是我让他们多看了几天的太阳,你当他们还能安心生活?我是恶是善你做不得评价,你所做之事与我也没多少分别。”

  “我对你的事情没兴趣,善事也好害人也罢,报不报应都是老天爷该做的事情,我不是圣人,也不想掺和进你的事情里,我来只是警告你。”萧亓声音一低,亮起的眼神压过了天上的月,却要比月光冷上许多,更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刃,压在了老人的命脉上,“把你的手往回收一收,别往我身边做沾,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怎么,如今想做个好人,觉得我做的事情肮脏了?”老人弯着眉眼,眼尾皮肤皱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奇怪,立起的褶如同被太阳晒干的土地,再多一点动作就能裂开——这是一张伪装过的脸。

  萧亓静静看着他时疯时冷静,这会儿表情里已有些不耐。

  老人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身形佝偻,走路慢慢吞吞,身上遍布老态,与那张面皮毫无违和感,或许这张面皮下本身就是个老人。

  待他走到萧亓面前,小小的身子让他不得不努力仰起头才能对上其目光,他摆出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你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我保证守住秘密,以后也会护着你们。你知道,如今的他想要在这个世间立足需要个能说服天下的理由,否则他定然活得不自在。还有你,你也需要个走到太阳下的身份,你知道我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做到的。”

  老人说到这有些懊恼:“我多次尝试不得法,无论男女老幼,最后无一不疯癫,或许我真的天生愚钝,看不破这生死之道,所以于修为上止步多年。到底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络,快跟我说说,究竟是何处出了岔子,还是说将死之人天命已定,我应该找些寿元充足的,这也不对啊,你那可是活死人肉白骨,不应该跟寿元有关——”

  老人话语越发急切,然而对方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忽而话音一止,表情依旧,话语却变得恶劣:“当年他被秽玡分食,连□□都残缺不堪,也亏得我帮你搜寻才勉强找到了他一些元魂,却也只是寥寥。秽玡可塑性很强,若是用法得到,甚至能伪装成任何人的样子,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掏空了秽玡将他的元魂放了进去,他根本就不是个活人——”

  噌——

  风刃贴着老人的脖颈飞速略过,若不是老人躲闪及时,此时的他脑袋早就和身体分家。

  萧亓一脸肃穆:“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养的那些畜生,你真当我不知道,那些豢养秽玡的阵出自谁手,又为何频频出现?”

  “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我这不是也为了增进你们之间的感情?都说患难见真情,你和他感情有没有进展?可别冤枉了我这个月老。”老人不为所动,对那杀机更是置若罔闻,“我现在只是在虚心求教。”

  他手抵着下巴还在思考,“你说我这到底哪里出了错,我也曾用秽玡的身体饲养生魂,最后还是落得疯癫的下场,也可能普通人的生魂过于脆弱,难不成得找个修为高的?可这些人都有些名气,莫名出事肯定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若你跟我说说,我也免得去走些弯路。”

  噌噌——

  又是两道风刃。

  两道气息直接封了老人的退路,他躲闪不及,不得已释放修为。起的魂元偏了那风刃的轨迹,却还是在皮肤上留下了两条血痕。

  老人终于收了表情,看着萧亓,平静地说:“你弱了。”

  他双手未动,只靠乍起的魂元就能改变风刃的路线,这不是萧亓该有的修为。

  萧亓冷哼一声,转身便要走,老人的声音和在风里追着而去:“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只能自己去探了。萧亓,你护得住他吗?”

  话音未落,萧亓杀意骤起。

  他骤然回身,然而原本站着人的地方已经变得空荡,只留老人的声音尚未散尽,似乎是在笑,又像是在念叨着什么,满满都是嘲讽。

  萧亓双手用力攥成拳头,有些后悔刚刚没有直接杀了老人以绝后患,即便他以现今修为并没有多少胜算,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一想到晏疏,他又开始后悔,因他的怯懦和逃避。

  在平阳村被晏疏环在怀里的瞬间,他便清楚晏疏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并非一个简单普通的少年人,知道他周身缭绕着仙门所不齿的鬼气,他害怕晏疏厌恶地看着他,害怕一切欲将他推之千里的言语,所以他逃了。

  为此他懊恼多日,当初死皮赖脸黏在晏疏身边,说点软话卖卖惨,说不准不会落得现在这个局面。晏疏心软,更没有面对过鬼修,说不准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而如今萧亓不知道,他一个逃兵还有什么理由能在回到晏疏身边,尤其是在那老人的一番话后。

  月余未见,萧亓一颗心紧绷绷的。

  他想见那个人。

  大风忽起,满头的树叶沙沙个没完,萧亓正看着不远处的小河出神,下一瞬他眸光一凛,整个人跃到树尖之上。

  而就在他离开后没多久,几道人影落到此处。

  几人尽是仙门之人,手中提着仙剑。

  萧亓坐在树杈上冷眼看着几人,看着他们于周围搜索一圈,又很快聚拢,说话声很小,压在风里听不清具体内容,零星只有几个单音落到了耳朵里。

  萧亓仔细辩了一下,最后得到两个字:鬼修。

  那死老头果然不安好心,约他私会于此的同时,刻意放出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