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里是飞艇上的一名普通侍员。
不过能在隶属于皇室的飞艇上做侍员。尤其是在一艘女皇亲自踏足过的飞艇上做侍员, 本来也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这份工作虽然辛苦，但是薪资丰厚，科里一直很满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觉得自己可以平安做到退休。
不出意外的一大诀窍就是不要去打探那些贵族老爷们到底有什么秘密。
就像现在。
此时餐厅内没有什么人, 只有一位贵族打扮的青年坐在靠近飞艇窗口的一张桌子边。他对面坐着的, 居然是一个穿着预备骑士服装的下人。并且那名下人并没有任何拘谨的表现，自然地和贵族进行着交谈。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青年贵族一手托腮，朝着那名骑士满脸笑容地在说着什么, 似乎交谈地很愉快。
那名贵族着装上的家徽他有印象，是摩里斯家族。那并不是一个以和善对待下人而闻名的家族。
或许他们之间也有别的关系？马洛那气泡酒的度数并不低, 也难怪科里会如此猜测。
很快他又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完美退休手册第一条——不要去打探那些贵族老爷们到底有什么秘密。科里牢记心间。
科里将两杯马洛那气泡酒端到两人面前。无意中, 在撤下果盘时, 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那名预备骑士。
紧接着，科里便愣在了原地。
金色的长发被随意束在脑后，一双碧蓝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注意到科里震惊的眼神，爱德华向他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要礼貌，莱尔这样告诉过自己。
爱德华的动作提醒了科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鞠躬，紧接着赶忙转身, 头也不回地离开。
“现在的侍员真是......尝尝吧, 马洛那气泡酒味道不错。”
身后传来贵族青年的抱怨声，科里已经无心去担心自己是否会因此丢掉工作了。
女皇登上飞艇的那次，是为了庆祝帝国第一百艘飞艇成功建成。他当时作为飞艇的预备侍员之一, 跟在队伍末尾远远地眺望过那场盛大的典礼。只是这一眼, 就让他终生难忘。
典礼如何豪奢华贵自不必提。当时站在女皇身侧的, 是女皇当众明确声称的未来皇位继承人，奥古斯汀帝国的下一任皇帝，那位大多数都只听闻过名字，却不见真人的皇子。
一位和刚刚那人长相一模一样的，金发碧眼的青年。
这是那位殿下的什么新花样吗？科里心中忐忑。相比起当年的惊艳的一眼，近看下，皇子的气质格外温和无害，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样子。而那位摩里斯家族的继承人却好像完全不知情。
此时，完美退休守则又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完美退休守则第二条——拿不准的大事，一定要报告给上司。
科里向前台说了一声，马不停蹄地朝着通知员的房间赶去。
——
约书亚看着眼前一丝不苟做着笔记的爱德华，有些苦笑不得。
无论是出于不敢抗拒自己的权势，还是出于被自己的风度所吸引，面前这位自称爱德华的预备骑士都不应该是这样一副表现。
两人一问一答的活动已经持续了十几分钟。爱德华还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他所说的话语，这让习惯了贵族社交的约书亚十分摸不着头脑。但出于绅士的风度，约书亚并没有阻止爱德华的动作。
“可以冒昧的问一下，你这是在记录什么吗？”约书亚实在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询问了一句。
“您所说的话。”爱德华抬起头，诚实地回答。
随着记忆的部分恢复，他并没有失去使用文字的能力。子爵大人既然希望他能多打听一些关于飞艇和皇都的消息，那么自己把这些消息记录整理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约书亚一愣。自己说的话......自己不过是在闲聊罢了，这些琐事有什么好记录的呢？不会是什么新的吸引自己的手段吧？说起来这位爱德华对于自己的邀请一口答应，看上去也不是不可能。
自己虽然对于现在贵族圈里流行的男宠风气并不感兴趣，但如果是爱德华的话......他的目光扫过爱德华的英俊的五官，漂亮的锁骨——好像也不是不能玩一玩。
侍者将两杯马洛那气泡酒放在了桌上，打断了约书亚的思绪。
爱德华看向呆楞住的侍者，朝他点了点头。约书亚的视线让他不太舒服。这种视线他在庄园里从来没有感受过。
有点想回到莱尔的房间了。子爵大人柔软的，黑色的头发。含笑的眼神，还有修长温暖的双手......爱德华这么想着，脸上微红，心猿意马起来。他对于约书亚后来所说的话毫不在意，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
马洛那气泡酒和科洛镇的酒馆里酿造的廉价燕麦酒不同，是皇都酒庄中的特色酒品之一。由紫皮果发酵制成的液体也带上了淡淡的蓝色。混合着有微量致幻作用的山岩藤汁液，蓝色液体表面出现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
看上去就像是海浪一般。
约书亚感慨于爱德华干脆的饮酒动作太过暴殄天物，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迟钝的预备骑士十分可爱。
爱德华对于自己的行为毫无所觉。在庄园里时，大家已经习惯了在一起吃法，就算是最严肃的埃德蒙骑士长，也不会刻意约束他们饮茶的动作。
蓝色的酒液顺着舌面滑进喉咙。最开始略带山岩藤汁的甜味，紧接着便是紫皮果特有的香味盘绕在口腔中。等到一杯喝完，酒精的辛辣才逐渐显露出来。
这酒还挺好喝的，要记下来推荐给子爵大人。像在庄园中饮茶一般，一口气将一杯马洛那气泡酒喝完，爱德华砸吧砸吧嘴。约书亚还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从飞艇情况扯到摩里斯家族的发家史，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讲得清清楚楚。
这些都不是子爵大人会感兴趣的信息了，爱德华假装认真地回应着约书亚。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酒，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十分抱歉，打扰两位。”
爱德华抬头看去，这人他认识，是刚才那名送酒的侍者。侍者的表情紧张，生怕约书亚在此时发难。
果不其然，约书亚正说到兴头上，被一名侍者冷不丁地打断，脸色立马垮了下来。他看了看神色如常的爱德华，又看了看战战兢兢的科里，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怎么回事。”约书亚冷冷地询问，“没看到我正在聊天吗？”
还没等侍者再次解释，另外一道声音自科里身后传来。
“在继续您的聊天之前，您对面的这位先生可能需要和我走一趟。”带着些傲慢的腔调想起，通知员慢悠悠地走到约书亚面前，将自己腰间的木牌取出，递到两人眼前。
“皇家第十二号通知员，怀阿特塞西尔秉公行事。”
通知员的态度并不恭敬，甚至可以称得上嚣张。但他们的职务确实让他们有在小贵族们面前嚣张的资本。
通知员从皇家骑士中选出，直接隶属于女皇。负责向全国各地通知最新发布的政令，处理紧急事务。是皇都权力核心的一群人物。连皇都里的大部分贵族见到他们也要客客气气，更何况是摩里斯家族的第三子。
约书亚涨红了脸，却没有说出一个反驳的字。
爱德华的注意力则全部被通知员拿出的木牌所吸引。木牌不过巴掌大，上号的红松木材质。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让爱德华总觉得似曾相识。
同样似曾相识的还有脑海中传来的剧烈疼痛。
也许是马洛那气泡酒的后劲终于上来，爱德华感觉自己的耳后开始发烫，头脑晕眩发胀的感觉逐渐胜过疼痛。
“这个酒叫什么名字？”
问完最后一个在意的问题，爱德华再也支持不住，栽倒在了桌上。
——
经历过上午的事情，莱尔还在房间中养伤。他思索着被召见去皇都的真正目的，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打开侧窗，莱尔发现天色已经大亮。经过几天的修养，他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不少。今天感觉已经可以正常走动了。
自己这是睡了一天吗......他转身想找爱德华，却没有在房间中发现爱德华的身影。花瓶里的向日葵有点焉了，也没有更换。
爱德华这是一晚上都没回来？莱尔觉得自己心情莫名有点烦躁。
对于喜欢规划好一切的自己而言，这种烦躁是很不对劲的。但是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自己的心情，而是爱德华去了哪里。
爱德华并没有单独的住房，按照他的性格，也不可能一整晚都不回来。
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在这个都是贵族的飞艇上，以爱德华天然呆的性格，得罪某个贵族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莱尔越想越不安。他迅速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查看情况。
他下意识地将这种不安归结于照料爱德华的责任感。
还没等他打开木质舱门，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请您前往B-4021房间。”
“和您的男仆，爱德华有关。”
——
爱德华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的前半段是纯黑的色调，由自己“亲爱的”舅舅——肯恩奥古斯汀和一碗足以杀死幼龙的天仙子酒组成。
自己没能顺利的喝下那碗毒酒，却仍旧在肯恩的计策下失去记忆，流落到林顿庄园。爱德华有些可惜。
如果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奥古斯汀的女皇陛下知道自己没有死掉，一定很失望吧？本来可以以谋杀皇子的名义解决掉集权的最大障碍......
自己作为她用来制衡亲王一把利刃，能够直接捅进对方的心脏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就算匕首就此断掉，也在所不惜。
可惜没能遂了她的心愿。天仙子于山岩藤的药性相冲，再加上雕刻有皇室花纹的令牌的反复刺激，自己居然恢复了记忆。
嘲讽地笑了笑，爱德华手指划过柔软的白色丝绸被。这床被子比莱尔房间的要好得多。
子爵大人，莱尔 林顿......他想到子爵大人，眼神又柔和下来。
莱尔是梦的后半段的主旋律。
原本流落到边境庄园，就算不死，被收编为下人或奴隶也不是什么好下场。但莱尔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这位林顿家族的新子爵在庄园的治理上总是做出一些愚蠢的决定。比如在见到他时不用跪地行礼。
莱尔的这些举措也决定了自己以流民的身份，在庄园中依旧可以自由行动。甚至比在皇宫中过得更开心。
爱德华起初只是对此感到欣喜。被人照顾和在意的感觉总是令人沉迷。
但是失去记忆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莱尔的呢？爱德华很清楚自己骨子里淡漠的天性。
他想起某个和莱尔在一起的夜晚。子爵大人坐在卧室的阳台边看月亮。装睡的自己则在月光下看着莱尔。
他的眼神是那么悲伤，含着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思念。就仿佛他的一切仿佛都与整个世界有着一层淡淡的隔阂。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和其他人分隔开。
可是到了第二天，那种浓郁的悲伤在他眼里又毫无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关切的笑意。
无论是悲伤还是温柔，爱德华其实都无法理解。但正是这样的无法理解，就像诱引亚当和夏娃的毒蛇，诱引着他的好奇心，吸引着自己向莱尔一点点靠近。然后，他也像神话中无法抵挡的两人一般，品尝了红色的苹果。
第一次体会到“喜欢”的感受。
喜欢。
两个字轻轻叩在爱德华心间。他捂住了心口。
“喜欢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
至少应该等到你恢复记忆，或者见过更多人之后再谈。我不想让你后悔。”
爱德华的脑海里浮现出莱尔说过的话，嘴角露出笑意。
真的很温柔又克制啊，子爵大人......
这也许是就算自己恢复了记忆，也依旧喜欢他的原因。
——
找回了皇子殿下。按理来说，此时通知员应该立即与女皇联系。但是看着醒来之后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的皇子，这位身经百战的通知员还是犹豫了。
皇子失踪一段时间，不会脑子坏掉了吧？
这句话他不敢问出来，只能垂手立在爱德华床边。飞艇上的医师检查皇子不过是醉酒，想来皇子这身着装，先前的举动，都有自己的深意。作为服务于皇室的通知员之一，怀阿特不敢妄加论断，也不敢轻易干涉。
“过来。”坐在床上的爱德华终于开口。
声音冰冷倨傲，不似之前那般平和。
与这位皇子有过一面之缘的怀阿特听到还是熟悉的味道，放下心来，恭敬地走上前。
“皇子殿下，请问您......”
“叫本殿，我爱德华。我现在是林顿家族的新任子爵，莱尔 林顿的贴身男仆。”爱德华打断了怀阿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将扎起的头发放下，任由其散乱的披在肩头。
“关于皇子的所有一切，希望你都能在林顿子爵面前忘掉。”
和莱尔相处了这么久，爱德华深知莱尔对于底层民众的接受程度要远高于那些荒淫的贵族。一旦自己马上表面皇子的身份，他不但不会趋炎附势，和自己更亲近，反而很有可能会疏远自己。
这不是爱德华所希望看到的。
“可是女皇......”怀阿特抬头想要说什么，对上爱德华如深海般的眸子，又闭上了嘴。
“我做这些自然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告知母皇大人。”
不需要告知女皇？怀阿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寻找皇室成员路易不过是一个安抚民心的幌子，女皇一直在寻找的就是皇子。如今皇子被找回，不应该告诉女皇缘由，惩戒贼人吗？难道皇子是自己离开的？
作为一名通知员，女皇才是如今帝国的核心，他表面上答应，心里则在计划着如何告知女皇这个消息。
爱德华盯着怀阿特看了几秒，眯了眯眼睛。
“不，不是‘不必’，是‘不准’。如果通知员先生想要违背皇室的命令，那么帝国的法律自然会对您进行必要的惩戒。”明晃晃的威胁。
怀阿特这次真心实意地答应了下来。
像是再次感到了困倦，爱德华打了个哈欠。他百无聊赖地看了看站在床头的怀阿特，淡淡道：
“给我换一个身份合适的房间养伤吧。通知子爵大人他的男仆病得很严重，应该是过敏。”
藏好皇子这个恶心的身份，将最为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富有同情心的莱尔。比起失忆时的爱德华，现在的爱德华显然要更加明白如何操纵人心。
他摸了摸口袋里莱尔送给他的魔晶。表萝卜演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记得给我带一份山岩藤汁。”山岩藤汁服用过多会导致发烧。
自己要不动声色地，小心翼翼地接近子爵大人。然后，永远，永远地和他呆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莱尔：怎么感觉背后一凉？
爱德华（碎碎念）（阴暗的爬行）：要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