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基宁郡的成衣店不少,大多有着极强的地域风格。有地精们钟爱的皮草店面,也有矮人们喜欢的皮斯草短衫。

  这一段时间靠着买卖土豆等粮食,林顿家族算是小有起色。莱尔也想给庄园大伙多买几套能看得过去的衣服。

  他自己作为贵族,皇都每年收税登记时会送一套定制衣物,算是对这些贵族按时纳税的表彰。有一套用来充当门面就够了,平时莱尔要管理庄园,穿着繁复的贵族服饰也不方便。

  因此,莱尔估摸着钱包,选择一家装潢朴素的店铺,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这应该是一家平民成衣店。店面不小,店内衣服的材质无外乎是常见的麻布和皮斯草。没有华丽的刺绣和昂贵的材质,但是样式比起科洛镇上的款式更多,也更新颖。

  这对于林顿庄园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老板坐在收银台后看着杂志,抬头看到几人走进店铺,说了句随意看看,又把头低了下去。

  莱尔拍了拍皮科尔的肩膀,对着有些局促不安的马车夫道:

  “皮科尔,去给庄园里每人选一套衣服吧。你应该比我清楚尺码。”

  “老爷......”皮科克有些犹豫。

  像他们这些庄园中的下人,碰上心善的庄园主,每年有一件新衣服穿就已经非常好了,更别提到成衣店专门采购。

  他知道莱尔子爵对待庄园中的下人都很仁慈,会给他们安排专门的住所,甚至传授他们剑法。这些并不是“慷慨”二字就足以赞美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逐渐适应了子爵大人的与众不同,但看到莱尔如此“奢侈”的举动,也不禁深受感动。同时,他也有一些担忧。

  “这样会不会花销太大了?”皮科尔担忧地看着莱尔。

  莱尔闻言笑了笑:“没事,康妮这次准备了足够的旅费。”

  原身不了解粮食的价格,但对于这些紧跟风潮的服饰却一清二楚。像这样材料便宜,款式简单的成衣,一套下来也不过二、三伦德。

  根据他笔记本上的记账,给每个人添置一套新衣服,也不是问题。

  让爱德华跟着皮科尔去选衣服,莱尔也没闲着。他打量着琳琅满目的服饰,准备给骑士长亲自挑选一套。

  不管是原身挥霍无度的日子,还是现在自己带着林顿庄园一步步走上正轨,埃德蒙骑士长都是为维系庄园付出巨大。比起莱尔,有的时候,他更像是庄园众人的精神支柱。

  在职位上,骑士长也是目前仅次于庄园主的第二管理人。

  因此于情于理,骑士长的衣服都应该是要由莱尔亲自挑选。权当是表达对他的感谢。

  他拿起一件亚麻扯衫,觉得不错。想起埃德蒙骑士长应该要穿更大一号的衣服,又放了回去。

  正当他在成堆的衣服中挑挑拣拣,余光却注意到了刚进店的两人。

  这家店的客人不少,但这两人还是特别的引人瞩目。

  一是他们身上穿着昂贵的丝绸,配饰华丽,根本不像是回来这种店面的顾客;而来两人自进店开始就不停地小声交谈,眉头紧锁,好像这店里面有什么瘟疫。

  莱尔对于他们的表情很熟悉——和图尔斯打量林顿庄园的表情一模一样。

  难道是第二批女皇派来调查的人?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没有动作,收回了视线。表面上装作继续挑选衣物,实则开始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

  很快,这两名与众不同的客人就靠近了莱尔所在的位置。他们并没有避讳,讨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莱尔耳中。

  “没办法,上次......失去了联系。这次要做些伪装。”

  “一定是......骑士团干的,这些家伙......小心。”

  伪装。莱尔捕捉到关键词。

  因为需要伪装成平民,或者说掩盖身份,才到这里来买衣服吗?他想起昨天皮科尔所说的飞艇。

  像这样靠魔力驱动的飞艇,一般只适合贵族远行所用,不会经常驱动,更不会用来开设寻常的航班。郡里也只设立有专门的停靠场地,而没有出租的公会。如果他的猜想没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从更发达的皇都附近地区来。乘坐的,就是之前那一班飞艇。

  两名顾客渐行渐远,声音越来越小。在旁边客人奇怪的注视中,莱尔默默地将一条碎花连衣裙放回木架上。

  他还准备再看看其他的,就听到不远处皮科尔焦急的声音。

  “老爷!爱德华晕倒了!”

  爱德华倒在一排木架下面。头顶一件大衣因为倒下的动作,被从架子上拉扯下来,正好盖住了他的头。

  莱尔连忙走过去查看情况。

  两名穿着华丽的顾客迅速挑选好了衣裳,结账时听到这边吵闹的声音,也好奇地扫了一眼。目光停留片刻,两人又鄙夷地移开了视线。

  他们迅速走出店门,腰间的木质令牌和钱袋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

  爱德华这一昏迷就昏迷了一整天。

  在原主的记忆中,在帝国各个郡都设立有救助站。常常会由实习牧师负责。只是现在还早,站点并没有开门。

  除此之外,由德鲁伊开设,收费高昂的治疗馆,也是这个世界医疗体系的一部分。但在这种帝国边缘地带的郡城,自然是没有的。

  没有别的办法,莱尔只能先让爱德华暂时在旅馆中休息。

  今天是曙光会开门的日子,他自然没有忘萝卜记此行的来意。尽管担心爱德华的情况,莱尔还是在再三嘱咐皮科尔照顾好爱德华之后,自己先行来到了曙光会。

  出乎意料的是曙光会门外的人并不多。除了维持秩序的修士之外,只有十几名信众在门外排队。配合着周围人来人往的繁华商铺,竟让人有种“门可罗雀”的感觉。

  想到自己不用排长队,莱尔松了一口气,很快就进入到了曙光会的大殿内。

  “您有什么问题吗?”

  负责接引的修士是个中年男人,五官端正,语气和善。

  “我收到曙光会的通知前来。”莱尔斟酌开口,注意着修士的表情。

  闻言,修士果然眨了眨眼,显得有些惊讶,“哦......好的!请稍等。”

  他从怀中厚厚一本牛皮书中拿出夹在其中的一张名单,看到记录的项目之后神情古怪。修士看了看名单,又看了看莱尔,犹豫着询问:

  “请问您是科洛镇的莱尔 林顿子爵大人吗?”

  莱尔点了点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修士见莱尔确认,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他带着莱尔穿过大殿后幽暗的走廊,来到一件类似忏悔室的隔间之中。

  “请您在此处稍作等候,我将去通知神父。”修士为莱尔端上一杯热茶,就走出了房间。“啪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还要锁门?难不成怕我跑了?莱尔心中的不安感更甚。

  根据原主的记忆,光明神殿等级森严。除了在皇都的教皇,分管各个主城的大主教之外,负责分会大部分活动的就是这些修士修女。

  这些人虽然也是教会职员,却接触不到神秘力量。想要通过光明神殿接触神秘,至少要达到神父等级。

  一个分会中一般只有一到两位神父。对比一下卡斯基宁郡的大小和人口,神父多少也能算是个市长。

  自己是犯了什么事情,轮得到要和主教面谈?莱尔打量着房间环境,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房间不大,中间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对放。地板是木板材质,四周墙壁上是有关光明神传说的壁画。房间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排正在燃烧的蜡烛,有淡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当中。

  这些蜡烛自莱尔进来之前就在烧了。但莱尔在这里等待了十几分钟,也没有见到这些蜡烛有缩短或者燃尽的迹象。

  莱尔正饶有兴致地研究这些蜡烛,就听到“咔哒”一声,门锁重新打开。

  一位穿着黑色长袍,满头白发的老者走了进来。毫无疑问,他就是曙光会的负责神父。

  他的表情并不像刚才那位牧师一样严肃。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就像邻居家的老爷爷,丝毫没有神父庄严的气势。

  神父示意莱尔不必起身。他自己则颤颤巍巍地坐到了莱尔对面。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神父劳恩。孩子,你的那张试纸呢?”

  试纸?是那张明信片吗......莱尔思索几秒,反应过来。

  “那张试纸因为一些意外,在路上遗失了。”

  虽说在原主的记忆中,光明神殿在民间有很高的威望,神父大多享有仁慈的美誉。可或许是处于无神论的心态,子爵对于这些宗教的职员保有天然的疏远。

  因此莱尔下意识隐瞒了试纸被烧毁的事情。

  劳恩听到莱尔的话,端起茶水的动作一顿。他收敛了笑容,想了想开口:

  “那么你在拿到它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呢?”

  莱尔一瞬间,就想到了试纸上改变的颜色。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傻乎乎地如实相告。

  如果说能够抛下庄园事务,赶来这里,是因为忌惮于光明神殿在这个帝国的权威。那么既然自己已经赶到,展现了诚意。对方按理来说也应当告知他此行的目的。

  “我还不知道曙光会通知我来这里的目的。毕竟本人也只不过是科洛镇的一个子爵。出于对光明神殿的信任,我暂时搁置林顿庄园的管理。花费半个月的时间,亲自前来曙光会。”

  十指交叉,莱尔将手肘放在桌面,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对面的主教。

  “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人对于莱尔略显不尊重的做法并没有生气。他与莱尔对视片刻,重新露出笑容。

  “很抱歉让您远道前来。关于此行的目的,我稍后就会告诉您。希望您能先告诉我,”他的指节敲击在实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上面,有什么变化?”

  能检验出恶魔附身的试纸,会这么轻易的弄丢?劳恩心中升起怀疑的情绪。

  指节与桌面碰撞,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极富节奏感,给人以无形的精神压迫,劳恩公式化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明明对面的神父依旧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莱尔却能感受到空气凝滞,一股压力骤然袭来。恐惧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危机预警在心中想起——

  面对眼前这人,自己毫无胜算!

  自从学会魔法之后,他还没有遭遇过这样强烈的压制。就算是女皇骑士团极富盛名的几位骑士,也在他的计策下狼狈收场。这让莱尔对于自己拥有的魔法充满了自信,甚至有些盲目推崇。

  但面前神父给他的压力,就像是一响亮的记警钟,提醒了莱尔一个事实——魔法并不是无所不能。

  无法言喻的压力环绕周身。莱尔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任何反抗的动作,或是回答错误,下一秒他就会被这些力量裹挟,被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边陲小镇的神父的力量。

  好汉不吃眼前亏。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中的无力感。收回双手,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莱尔靠在椅背上:“没有。”

  “试纸”,听名字就像是测试什么所用的道具。既然劳恩这么在意纸片的变化,也就说明了纸片的变化就是测试的结果。

  那张试纸应该是在自己拿到手之后才变色的。而无论是曙光会的工作人员,还是皮科尔等人,再接触的时候都没有引起纸片的反应。那么按照他的推测,不变色才是正常的情况。

  两肩的压力如潮水般骤然褪去。

  看来自己赌对了,他长舒了一口气:“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当然。”劳恩的表情看上去也想松了一口气,“我们接到通知,说您有可能被恶魔附身。”

  “那张试纸需要长时间呆在被测试人的身边。它是用来测试您的灵魂是否属于这具身体的。”

  一滴冷汗从莱尔额角滑落,穿越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还有用来测试灵魂的方法。

  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尤其是光明神殿。涉及宗教的情况下,确实对于人的灵魂会有更多研究。

  “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从心底里感到庆幸,莱尔面色淡然,心理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很抱歉,”劳恩歉意地笑了笑,“由于您没有带回试纸,我们只能采取一些更激进的......”

  更激进的什么......莱尔觉得耳边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空间中油脂混合草木的熏香味越来越浓郁,像是粘稠的浓液在空间中流动。

  他在这流动的香味中沉浮,就像躺在前世的水床,脑袋越来越沉,疲惫感涌上心头。

  他知道更激进的是什么了——莱尔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

  在教堂的另一间明亮华丽的房间中,刚刚负责接引莱尔的修士坐在木椅上。

  他将厚厚的牛皮书合上,看着高台上的神父,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

  “伯德神父,要我看,这不过又是一个常见的误会而已......”完全不需要教皇亲自去查看。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因为台上的神父已经朝他投来了一个制止的眼神。

  “这是教皇的意愿,我们无权干涉。”台上神父是一名面容严肃的中年人。

  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窗,穿过花园,望向了莱尔所在的方向。

  每一任教皇都会在合适的时机,选择来到帝国的各个疆域迅游。就像神在人间的真正使者,他们会伪装成老人、小孩或是任何一个人,重新体验俗世,更好的感悟神的旨意。

  这一次,教皇选择巡游的身份是神父——劳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