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盛阳。

  过了午后, 太阳无精打采的往西去了。

  米来抬了抬头,又脚踩在阳台边缘俯下身看了一眼楼下那些明显异常的混混们。

  有人抬头看到她,招呼了下身边的人。

  米来在天台上拉开双臂, 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那样不屑一顾的看他们。

  路婳浓站在她身后,问她:“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米来转了个身, 她随手把头顶上的旧簪子递到路婳浓的手中,没了旧簪子的禁锢, 她的发柔顺的披散在肩头。

  她拍了拍路婳浓手上的簪子,“有一天啊, 我在路上走,正碰上狗肉馆儿的拿着棒子追街上的流浪狗。”

  路婳浓抬眼看她。

  “那狗嘴里叼了根儿簪子,不知道在哪个垃圾箱里捡到的。”

  米来伸出手捋了下自己眼前的长发, 但还是有一缕头发不听话的坠在她的眼前。

  她手指对面,“你以为我是那狗肉馆儿的还是那头流浪狗?”

  路婳浓手里握着那根旧簪子蹙眉:“我听不懂你说话。”

  米来朝她摇头:“不,你听得懂。你以为我还是那头狗, 那头小巷子里人人都瞧不上的野狗。”

  路婳浓慢慢垂了手,她耸肩看米来:“大概吧, 大概我只是想让那头小狗永远围着我转罢了,人都是自私的,我承认不承认它都是对的。”

  米来笑着点头, 她又用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角处往上提了提,她问路婳浓:“这样笑,你还喜欢吗?”

  路婳浓摇头,“你笑的不好看。”

  米来放下了手,坐在那水泥台子上, 脚悬浮在台子下面, 一晃一晃的。

  “然后, 我找人把那狗肉馆儿的打了一顿,你猜怎么着?他们竟然没敢报警,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干了缺德事。小狗多灵啊,它给我这个报答我。”

  米来抬起手指指了指路婳浓手里的旧簪子,又说:“我戴它的时候,我就时时刻刻都记得我还是那条野狗,我随时都会被狗肉馆儿抓去,被剥了皮砍了骨。”

  “但从今天开始我不戴了,”米来仰起头看那太阳,又挑眉看向路婳浓:“我把它送给你,等你再回来时,我一定给你一个漂亮的后续。”

  路婳浓顺着那斑驳的纹路蹭了蹭那簪子,“你的条件呢?”

  “我没有条件。我最开始初入社会,只是为了生存。到了现在,我一次次被卷进危险,还是为了生存。我以为我永远都会侥幸的赢,而你以为我有朝一日一定会栽个大跟头。”

  米来向来桀骜,虽是巷子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小人物,却通身都是那不服输的气度。

  路婳浓朝前走了一步,她有多久没有看到如此热烈的骄阳了呢?

  她顿了顿脚,“你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

  米来手拄着水泥台子,缓慢站起身。

  夕阳泛着金光,洒在米来的身上,给她镀了一层灿烂的轮廓。

  “我是在说,我不争了。虽是五五分的概率,但以后我都押你赢。”她跳下水泥台子,扯了下路婳浓的手腕:“今天你听我的话,以后我都听你的。”

  包厢里,路胜因为没人陪酒,甚是不满。

  他独自喝了一会儿,开始夹枪带棒的损人。

  李芳华偷偷拽他的袖子。

  路胜却突然对她发难,他扔了手里的酒杯,把他面前的菜全扫在地上。

  那餐盘连带着汤汁酒水乱糟糟的洒了一地。

  他红着眼睛指李芳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吧。”

  李芳华吓得惊呼了一声,她颤着嗓音问路胜:“你疯了?”

  路飞扬立刻搂紧李芳华。

  “疯?你儿子不是已经疯了吗?你姑娘不也疯了吗?他们男的找男的,女的找女的,多好啊?不都是因为你吗?”路胜手拄在桌上的汤水里,瞪着眼睛问李芳华。

  李芳华看向路胜,“你说什么呢?”

  路胜大笑,“还装是吧?怎么生了飞扬,你就把你那钢琴和笔墨纸砚都锁进小房间里了?不就是怕睹物思人吗?

  你,李芳华,大学时候和女的搞在一起,你以为不知道?我他ꔷ妈不光知道,我还心甘情愿的让你利用。

  这些年来,你上蹿下跳的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我全都没怪过你吧?我这假「女婿」不陪我喝,我自己喝点儿闷酒也不行了?”

  奶奶躲在李强身后,又探了个头去看李芳华。

  李强也若有所思的看向她。

  恰逢此时,米来带着路婳浓路面。

  她望着满屋的狼藉,驱散了门口看热闹不敢进来的服务生们。

  米来松开路婳浓的手腕,转头看了一眼李强,随手拿了新的杯子,开了酒咕咚咕咚的往杯子里倒。

  倒完了酒,她端起杯对路胜。

  “叔,我陪你喝。”她仰头喝了满杯的白酒,又手端酒壶往杯子里倒。

  路婳浓随手抢了她手里的酒壶,一把扔到路胜的脚边。

  “今天大家都不在状态,我看就散了吧。”

  路婳浓去勾路飞扬的手,“哥,走,咱们和舅离开。”

  米来抬起手臂拦了一下李强,“舅,记住,不管后面发生什么,你只管往前开。”

  路婳浓心疼的看了一眼米来,她皱着眉头拿了餐巾塞到米来的手里,“米来,你要是死了,我也就跟你去了。给我留句遗言,我也给你留一句。”

  米来抬头眯起眼看她。

  “我的遗言是,冰川撞骄阳,没有好结果。你的呢?”

  米来笑了笑,她用那餐巾抹了抹嘴角的酒液,“我的遗言是,还未可知。”

  “你最好别死。”路婳浓留了话就跟着李强出去了。

  人刚走出包厢,外头就呼啦啦跟进来一群人。

  小亮带头,小虎收尾。

  他们两个是米来留在h市的亲兵。

  小亮快走几步,拉上了包厢当摆设的窗帘。

  “米总,他们租了对面的公寓。柳大洋出来以后,我盯了两个月,见他老老实实的,我就没给您报。”

  他又随手拿了个精巧的匕首递到米来手里:“米总,您惩罚我吧,这次确实是我的疏忽。”

  米来看了一眼还在大眼瞪小眼的李芳华夫妇,她对路胜勾了勾手,“叔,我找人送你们回家。”

  路胜轻轻晃了下喝醉酒的头,李芳华立刻来扶他,“走吧,快走。”

  待人都离开之后,米来握了握匕首的刀把。

  “行了,别说那没用的了。你带上几个人跟上我舅,一路确保他能安全到达邻市,看着你路姐进了高铁站之后再回来。小虎带剩下的人回北院儿,照顾好我奶奶,柳大洋那儿我一个人去。”

  小亮杵在她面前不动。

  米来狠推了一把他,“这就不听话了?”

  小亮皱眉:“米总,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米来随手拉了椅子,“三个数,一,二,”

  小亮深深看了她一眼,“保准完成任务。”

  待人呼啦啦的一走,米来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对着对面招了招手。

  柳大洋晃了晃脖子上的脑袋,眯起眼看向对面胸有成竹的米来。

  他给王峰打电话:“峰,把外头追人的调回来一半儿,这小丫头感觉还有后手啊。”

  米来转身,在下楼梯的时候借了服务生的手机给王京打电话:“京啊,又来大业务了,肩膀上很久没换章了吧?”

  王京看了看手机,莫名其妙的问她:“神经病吧?”

  米来笑:“我是米来啊,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王京顿了几秒钟,他谨慎地问:“什么案子?”

  “杀人,绑架,巷战什么都有可能。”

  王京小心谨慎的问她:“你多久没给我打过电话了?生意铺这么大,这么点儿小事还需要我?”

  米来笑了笑:“您不是为人民服务吗?我不是人民吗?这么些年我给你们交多少的税?该帮帮忙了吧,官老爷。”

  还了手机走出饭店的大门,外头已经是一片热闹非凡。

  有不明所以逛夜市的市民,还有贼眉鼠眼盯自己的混混。

  米来就拎着小亮给自己的匕首,大摇大摆的站在大街上。

  这出空城计她唱的好了,路婳浓和奶奶就都安全。

  米来娴熟的把玩着匕首。

  她学小刀儿玩儿刀的样子,在盯自己的小混混脸边耍了几下,才笑呵呵的问他:“等挺久了吧?怎么想不开跟柳大洋啊?”

  那人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柳哥等您半天了,十七楼。”

  米来却对他摇了摇手指,“我不上去,他有能耐下来见我。”

  那人和对面几个对了对眼色,慢慢把米来围在中间。

  米来笑着一一看向他们:“知道我是谁吧?要是全家就你一个的你幸运了,等我腾出手来,你们全家都别想逃。”

  有人胆怯的退了一步。

  米来又转了转匕首,“更可怕的是,我报了警啊。”

  她笑着搂着身边的人慢腾腾的开口,又使了个巧劲儿,转着他的衣领给他转了个个儿,她随手指了几个楼,开始胡说八道:“看见没,那上边都有狙击手,可厉害可准了。bang!”

  她手指顶在他的头上,笑着凑近他的耳朵:“你就死啦。”

  柳大洋左等右等不见人,又给王峰打了个电话。

  “峰,你回来看看怎么回事?”

  王峰领着一半人儿往回赶时正碰上小亮带人堵他的车队。

  小亮担心米来,把他们别停之后,手里拎了钢管儿就把人拽下了车。

  王峰对着电话喊了几声:“柳哥,我碰上茬子了。”

  小亮一个钢管儿把他的手机挑到了地上。

  “你们追出去多少人?”小亮问。

  王峰刚要打开车门,手被小亮的钢管儿狠狠拍了下去。

  “趁老子还有心情和你说话,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追出去多少人?”

  王峰看向小亮身后的众人,看清敌我差距后,和他实话实说:“追出去三十多个,柳哥说把那小明星绑回来就行。”

  小亮回头:“阿水,用对讲告诉你五哥,前头三十多个,全他ꔷ妈给老子带回来。”

  说完了话,钢管抵在车门处又问他:“你们想怎么弄我们米总啊?”

  “就,把她绑在柱子上,一把火烧了楼。”

  小亮无语的抬起钢管儿,“柳大洋果真是老了。”

  说完了话,一钢管儿敲到王峰的头上。

  两边打起来之后,小亮给米来打电话。

  米来低头看了一眼,迈进楼道里的腿又退了回来:“怎么了?”

  “老东西要烧死你。”

  米来皱眉看了一眼这人来人往的办公楼,“诶呦,这王京这把捡到了,是个大功。”

  她把那锋利的匕首小心的塞进自己的袖子里,义无反顾地迈进了楼。

  那边儿监听米来手机的人立刻查了她嘴里的王京,随后起身去找朱冰。

  “朱总,米总恐怕背后不简单啊。”他把资料恭敬的递到朱冰的手里。

  朱冰随手翻了翻,立刻谨慎地抬眼:“是个红的?”

  那人毕恭毕敬的点头。

  “并且,她还有其他联络工具,可能与警方有特殊的联络方式。”

  朱冰敲了敲办公桌,“去叫刘都安过来见我。”

  若说朱冰怕什么,单单只有一件。

  他最怕惹上官家。

  前几十年,靠着游走在违法的边缘,一朝发家。

  上头查了他几次,全是伤筋动骨。

  等刘都安到的时候,朱冰站起身,气势汹汹的把手里的文件扔给他,“什么情况?”

  刘都安认真翻了翻,看到h市公安几个字眼的时候他沉了沉眉,“米来以前给警方当过卧底,怎么了嘛?地方警察也管经济案?”

  朱冰敲了敲手下的红木桌子,又问他:“你开始了吗?”

  刘都安点头:“朱总,你别这个时候把我给撇了,米总要是反应过来,那也是你让我做的。”

  “你有什么证据?”朱冰反问。

  刘都安立刻站起身,他单手解了身上最上头的两颗衬衫纽扣,一把将手里的资料扔到桌子上,“你他..妈什么意思?”

  朱冰倾身拍了下刘都安的肩膀,“年纪轻轻的就是沉不住气。”

  刘都安抬眉:“朱总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我小地方出来的野混混,没读过几年书,听不懂朱总您话里的意思。”

  “随便找个人顶包,不就没事了吗?那个,戴南,我看就行。”朱冰笑呵呵地看他。

  刘都安又一屁ꔷ股坐回沙发上,动静很大的翻桌上的资料。

  那头小亮解决了人,把所有人支到前头去,自己则是开快车往回赶。

  柳大洋撂下电话终是坐不住,提前叫人倒了油。

  下楼逮米来的时候,正好在电梯门前相遇。

  米来是个狗眼睛狗鼻子,老远闻到了味儿。

  算算时间,火警大概也快到了。

  她无惧无畏的走到柳大洋面前,对着他身后的小弟吓唬人:“诶,底下的人都跑了,你们还在这儿等着背锅呢?”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柳大洋回身看他们:“别听她放屁。”

  米来继续笑:“三十几个去追车的,还有三十几个往回来的,都让人截了往警察局送呢。哦,还有楼下那十几个兄弟,说你们要烧死我,准备了八桶油是吧?

  嘶,这火一旦烧起来,伤及无辜,这辈子怕是再也出不来了。尤其是你们都进去过,不让减刑了。”她越说越可惜,说到最后竟直接摇了摇头。

  “还等什么呢?真给这老东西背锅啊?”米来笑着问。

  应景的是,楼下警车的警笛正由远及近。

  几个人慌张着从楼梯口下了楼。

  柳大洋反应迅速,他一把打开虚掩的门,把米来按在那为了绑她而准备的木凳子上,又伸出手拽了拽柱子上的细绳。

  他一手按她的肩一手去绑她的手,米来挣扎了几下,还是被那强大的力量绑了手。

  他拿了打火机亮给米来看,那金属的火机盖子咔哒咔哒的响。

  米来眼都不眨。

  柳大洋眯起眯起眼看她:“不怕死?”

  外头已经开始有人上来疏散人群了,乱乱糟糟的。

  米来轻声笑了一下,“等我出去,你那老相好就别想善终了。还有一个私生女是吧?这么一算,岁数比我还大呢,外孙子上小学了吧?”米来依然笑着,梗着脖子一脸挑衅的看他。

  柳大洋大概是监狱里飞扬跋扈惯了,被言语上一刺激,手里的打火机就眼都不眨的扔到了地上。

  火舌如入无人之境,「忽」的一下一把烧了起来。

  柳大洋这才反应过来,他捂紧自己的口鼻慌不择路的逃了出去。

  米来不慌不忙的用匕首割了绑在手上的绳子,那火顺着米来的裤管烧上来,她眼都没眨的提腿往门外跑。

  快到邻市地界的时候,路婳浓立刻心口一紧。

  她扒李强的手臂,大声朝他喊:“舅,往回开,现在就往回开。”

  李强在后视镜上看了一眼忽然泪流满面的路婳浓,咬了咬牙,转了把舵。

  一路畅行无阻的回了h市,刚进h市地界,路飞扬就接了李芳华的电话:

  “飞扬,现在中华饭店对面着了大火,朋友圈都传把米来烧死了,你快问问浓浓到底怎么回事。”

  路飞扬转头看了一眼路婳浓,对李强开口:“舅,去中华饭店。”

  路婳浓立刻伸出捂心脏的手去扒路飞扬的手臂:“哥,怎么了?”

  路飞扬皱眉换了种方式对她说:“你冷静一下啊,中华饭店对面着了大火,他们传,米来在里头呢。”

  路婳浓立刻愣在原地,等车到达火场的时候,路婳浓下车的腿都是软的。

  那里已经围了一圈儿人。

  警察正忙着疏散人群,火警正忙着架水管子往楼上浇。

  火势蔓延的迅速,好在火警和警察来得及时,在大火烧起来之前疏散了楼里的人群。

  她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的泪,随手把攥了一路的旧簪子插到了自己头上。

  趁火警不注意,一个箭步冲进了隔离带。

  有人发现她,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拖了回来。

  她没哭没闹,抬起头看那年轻的火警:“你不认识我吗?”

  那火警仔细一看,眼熟,漂亮。

  他默默松了下劲儿,路婳浓立刻像个泥鳅似的往里面跑,又被人一把抓了回来。

  李强伸了伸手,路飞扬立刻挡在路婳浓身前,他转头看义无反顾欲往火里扑的路婳浓:“疼了就知道回来了。”

  “回来个屁!”米来刚在医务车里抹了烫伤膏,此刻忍着疼的单腿蹦着去喊路婳浓。

  “路婳浓,你不要命了!”她就站在火光下倒竖着眉头埋怨她,那火在她身后燃的噼啪作响。

  路婳浓什么都看不到,她眨了眨眼,双手正被人反剪着,再也动不了。

  她张了张嘴,米来蹲下身,笑着看她:“来殉情了?”

  路婳浓也坐在地上没形象的笑:“嗯,这次笑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