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云舒。

  米来提了大包小包的礼品, 在楼底下提了口气。

  李强锁好了车,转身向她亮出手。

  米来抬眼:“什么?”

  李强也莫名其妙地看她说:“我帮你拿啊,那么多东西。”

  米来摇了摇头。

  率先走进了楼道。

  一个闹中取静的老旧小区, 日间就敞着楼道门。

  楼下的长椅上三三两两的坐着晒太阳的老年人。

  李强快走几步跟上米来的步子,在她敲门之前提前提醒她:“阿丽现在已经彻底退了, 一会儿别和她讲你们那堆破事了。”

  米来轻轻点头,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几秒钟, 门应声而开。

  米来抬起头,丽姐像是不老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依然还是那副闲散的模样,喜欢披一条披肩在身上。

  只是那眼神不再勾人之后, 有些正派又有些陌生。

  丽姐抬起头看了一眼米来的小黑脸儿,笑着把她抓进屋:“怎么了?认不出我了?”

  米来放下手里的礼品,拘谨的看她。

  丽姐垂着头踢了一脚米来拎过来的东西, “李强,你明知道我不喝这些东西, 你还让她买?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李强笑着指:“这燕窝,商场里挑的最贵的。她有钱,不要白不要。”

  米来眯起眼, 看格外相熟的两人。

  李强搓了搓手,没太好意思,又指了一下丽姐,“你,你舅妈。”

  米来立刻扬起眉, 第一反应就是找什么东西去打李强。

  感情那天晚上他欲言又止的是这事。

  丽姐提前给她递了一个扫把, “打, 打死他。”

  米来接了那扫把,语带不善的问:“你什么时候起的如此贼心?”

  李强站在她对面,立场坚定:“我们两情相悦,和你有什么关系?”

  米来又转头看向丽姐:“真的?”

  丽姐笑着拿了她手里的扫把:“你快坐下吧,我把我这几年的事都告诉你。”

  她将扫把重新塞回了厨房,又扯了下李强:“去给阿来倒杯牛奶,”转过身来坐在米来身边,拿了茶几上的橘子,亲手剥了橘子皮后递给米来:

  “在医院里住了几年,身体都散了。混了个二等功奖章,现在是彻底退了。每天就是在警局整理文档,轻松又自在。

  你舅他死缠烂打的照顾我,打骂都不走。你也知道,我身上有遗传病又不能生孩子,问了他他说有了你也不在乎孩子,我就答应了呗。”

  米来拿着手里的橘子,甚是奇怪的看她:“就因为这个?那也太不严谨了。”

  丽姐整理了下身上的披肩,笑着看她:“那你觉得,我应该找个什么样的?”

  米来这趟是带着歉疚来的,一朝得了这大秘密,又不知这话该不该说出口了。

  丽姐看了她一眼,开口去支使李强:“李强,你下楼去便利店给我买瓶酱油呗?家里的酱油快没了,啊,顺带着在买点儿带鸡翅回来。”

  李强叹了口气,“你俩这是又有秘密,非不让我听呗?”

  说是这么说,还是去门口换了鞋。

  丽姐站起身,站在门口送李强,她面上带笑,春风得意的挑眉:“阿来又不喜欢吃鸡翅,做了还不是给你吃?”

  李强这才嬉皮笑脸地去了。

  待门一关。

  米来站起身,“那个,戴南不知道你还活着。”

  丽姐靠在门框上睨了她一眼,又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拿了新的橘子。

  她的标志性短发已经换成了黑长直,随着她弯腰,那头发落了几根儿粘在脸上。

  她专心致志的剥橘子皮,剥完,自己尝了一瓣。

  “甜的。”她缓慢坐下身,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位,“坐啊。”

  米来乖巧的坐在她身边。

  丽姐亲手喂了她一瓣橘子后,笑着看她:“你和你舅长得真像,尤其是你这小白脸儿晒成了小黑脸儿。”

  米来讪讪的低下头,低声提醒她:“戴南。”

  “啊。”丽姐把手里的橘子皮扔到了脚边的垃圾桶里,转头:“他不是跟着你去了b城吗?我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你还活着啊。”米来着急的说。

  丽姐轻拍了下她的手,“米来,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

  米来懂了,还是追着问了一句:“那要告诉戴南实情吗?”

  丽姐缓慢的摇头,“就让那个曾经的我活在他的想象里吧,人总要有点儿念想才不至于走错了路。”

  长久的沉默。

  丽姐站起身,站在窗台边看了一眼楼下。

  笑的很安然。

  她转头对米来说:“回来了,带了不少东西。”

  米来候在门边,等着给李强接东西。

  丽姐全身都沐浴在阳光下,她懒散的倚在墙边,开玩笑般的问了米来一句:“还和那小学霸在一起呢?”

  米来诧异的看她:“我舅不和你说我的事?”

  丽姐朝她点头,“可说呢,不给你讲我,也不给我讲你,兴许是怕咱们两个碰上头,再丢了他做危险的任务呢。”

  话音刚落,李强的脚步声渐近。

  米来开了门,顺手接了李强手里的东西。

  她笑着问李强:“不把我舅妈带回去给老太太看看?”

  李强看了阿丽一眼,给米来使眼色,“你舅妈不陪我回,说是见了老太太心生愧疚。你给劝劝呢?”

  米来转身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丽姐,“丽姐,这愧疚又是从哪来的啊?”

  阿丽接了东西把东西放到厨房的平台上,又支使李强:“你帮我备菜吧,我和阿来聊聊天。”

  李强欣然应了,随手递给米来半根儿煮好的玉米,又给米来使眼色。

  米来手拿着那半截玉米,拽了拽丽姐的披肩:“丽姐?”

  阿丽转头看了她一眼,“我只身犯险,无愧人民。唯一觉得愧疚的就是对你奶奶,我把她善良的孙女儿带成了现在这般模样,我还有什么脸见她?”

  米来刚要张嘴,丽姐又转头拉她的手:“好在小学霸没听我的话,我当年劝她和你分手来着。”

  米来眨了眨眼,嗖然想起那夜路婳浓对她说,丽姐说她们两个天生一对的事。

  她还能记起路婳浓那时候的表情。

  小姑娘倔强又笃定。

  李强洗好了菜凑过来问她:“柳大洋进去了,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啊?真放手了?”

  米来叹了口气,转身拍了拍李强的背,“舅啊,你说人犯了错,值得一次原谅吗?”

  李强瞧她,撇着嘴摇头,“那得看,是个什么样的错误了。”

  米来砸了砸嘴,没回话。

  丽姐掌勺,三个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家常饭。

  临走的时候,丽姐叫住了正弯腰换鞋的米来,“阿来,我还没谢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呢。”

  米来直起身朝她认真的摇头,“明明是丽姐救了我。在我这里,丽姐永远是我的老师,我的灯塔。”

  阿丽笑着笑着,眼角就泛出一点湿润,她伸出手指抹了下眼底,又扶着自己的腰开玩笑似的问:“老人家没说要抱孙子的话吧?”

  米来咧嘴笑:“不抱孙子。老太太一辈子行善积德,最是敬佩高位守初心的人,您要是去看看她,她对我舅也就能放心了。毕竟我舅和我在她心里,都不是什么好人。”

  李强也腼腆的笑。

  阿丽点头,“行,那我,过几天去看看老人家吧。”

  车里只剩舅甥两人的时候,米来开了口:“舅,我是认真的啊,您要是敢对丽姐不好,我一定站在丽姐那边。”

  她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根儿笔递给李强:“我刚辍学的时候,丽姐送我的。万宝龙的钢笔,四五千块钱,陪我签了无数份合同。

  每当我感到害怕想要退缩的时候,看到那绣花的笔尖儿就会想起无惧无畏的丽姐。

  这么多年我不敢来看她,一方面是因为我对她有愧,另一方面是我害怕她在医院里待了那么多年,搓磨了她的精气神儿,那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场面。好在,丽姐还是丽姐,我还是我。”

  李强小心的观摩了下她不离身的钢笔,又把那钢笔还了回去。

  “有的时候我还真羡慕你,阿丽那人,放在心上的没几个,你算最重要的。”

  米来收了钢笔笑的自然:“这就是你不给她讲我的事的原因?男人啊,嫉妒起来也真是可怕。”

  李强一脚油门踩下去,米来立刻抬起手握住头顶的把手。

  “强仔,你是真的幼稚。”

  米来到了家直接提了行李箱去机场。

  她的小姑娘回了b城,她得回去兑现诺言了。

  凌晨的飞机,值机的长队,米来仿佛又看到了末班公交车上麻木的众人。

  她买了经济舱,故意的。

  有的时候得到的太多,就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头等舱的VIP休息室和提前登机是件最不过稀松平常的事。

  她脱离了自己的根太久,已经忘了所谓生活的真谛。

  因为买票太晚,只买到了三连座的中间。

  左面靠窗位置是疲惫的年轻人,戴着降噪耳机,上了飞机就开始背书。

  右面靠过道是个阿姨,阿姨局促。

  她打开小桌板,阿姨也跟着有样学样的打开。

  米来随手拿了座椅前的杂志铺在小桌板上,趴在那杂志上小声提醒她:“阿姨,您安全带没系呢。”

  那阿姨立刻慌张的去寻,直到米来探过手去帮她寻到了金属的头儿。

  阿姨系了安全带,掏出按键手机问米来:“好丫头,是不是这个要关机的呀?”

  米来轻轻点了点头,与她闲谈:“阿姨去b城干嘛去?”

  “我娃病了,一个人在那头手术,没人照顾。”阿姨脸上难掩担忧,转瞬又换成自豪:“俺家全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村人,种地的。就供出这么一个大学生,清北,你知道吧?

  我娃上学前,政..府奖励了足足两万的奖金。毕业就进了什么大的厂,我也不懂,工资给的高,两个月就能赚我和她爹一年的种地辛苦钱。就是好累呦,根本不把娃娃当人用啊。”

  米来点了点头,“资本家都不是好东西。”

  远在b城的戴南狠狠打了个喷嚏。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低下头给米来发消息:【米总,我出发了。】

  米来的手机早早开了飞行模式,飞机要起飞前,机舱里的灯全灭。

  她早早就适应了黑暗。

  但身边的阿姨显然没有,她慌张的问:“丫头,咋关灯了?没事儿吧?”

  米来笑了笑,伸出手握紧了那布满老茧的手,“没事儿的,阿姨,飞机平稳之后就亮灯了。”

  在与阿姨握手的过程里,米来渐渐找回了当年那个乐于助人又没有烦恼的自己。

  出了机舱,米来随手拎了随身小行李箱,快走了几步赶上了匆匆的阿姨。

  “阿姨,您把我的手机号记一下吧,要是在b城有什么事,您可以联系我。”米来说。

  那阿姨连忙摆手:“不用了,丫头,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忙,闲下来的时候,记得联系联系家长,他们一定想你呢,又怕你们忙不敢联系。”

  米来笑着点头,“行。”

  出了出口,戴南直不愣登的西装在接机人群里简直鹤立鸡群。

  她走过去把手里的箱子递给戴南,转头问他:“你业务熟练了吧?”

  戴南接过来,跟上米来的脚步后摇头:“没有,事儿太多了。以前我是您的助理,不用负责任,做事就好。现在代理了几天,恨不得您立刻就回来。”

  米来笑了笑,转过身认真看他:“那你就要继续努力了,我不干了。”

  “什么?”戴南小跑了几步,把行李箱小心的塞进后备箱之后,问站在车边等他的米来:“您认真的吗?为什么?真对朱冰那老东西低头了吗?”

  米来打开车门,矮下身钻进了驾驶室,“小南哥,今天我开车。”

  戴南站在车门的侧面,透过车窗看米来,像是不明白这突来的称呼,又像是不理解她要开车的做法。

  米来摇下车窗,指他的脸:“看什么呢?进来。”

  戴南立刻小跑着钻进了副驾驶。

  待戴南坐好,米来一脚踩了油门,车像离弦的箭一般「嗖」的一下冲了出去。

  戴南转头看她,“这次不顺利?”

  米来摇头:“顺利,就是以后你要辛苦点了。”

  她开车一路去了清北,两三点钟的b城街头,有人喝醉了酒晃悠在路边拦车,有人选了个小小的角落低下头给自己点烟。

  米来亲手打开小店的卷帘门,拽戴南进屋。

  “这几天刘都安没联系你?”

  “联系了,说是您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一声。”

  米来随手拿了个塑料凳子看他:“我不去内蒙了,坐啊。”

  戴南惶恐着坐下,小心翼翼的看她的眼色:“到底怎么了?老刘已经偷了,证据确凿。”

  米来笑了笑,起身给灶台打了火,转头问戴南:“炒牛河行吗?”

  戴南懵懂着点头。

  米来却做了三份,在戴南面前放了一盘,自己面前也放了一盘,把剩下的一盘放到了戴南身边。

  戴南提起筷子问她:“您还约了人?”

  米来摇头,“约倒是没约,啊,你吃,不用等。”

  戴南怀着疑问下了筷子。

  刚吃进去一口,有人在外头轻轻敲门。

  米来没动,戴南抬眼,刘都安正手提着白酒站在门口。

  他把手里的酒放在收银的台子上,之后身体直直的跪在小店门口。

  “米总,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米来停了筷子,转身看门口的刘都安。

  她笑着问他:“请的什么罪?”

  刘都安一五一十的说了,又把朱冰教他把锅往戴南身上推的事也说了。

  米来用手里的筷子敲了敲塑料的餐盘,转回身开口:“坐下,吃完饭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大家,来晚了。

  故事发展到这里,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已经没办法再改了。

  对于一直追连载追到现在的大家,我只有感激。

  对于大家不喜欢的剧情,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辜负别人的期待,我一直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