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两声。
拉门上的毛玻璃跟着震了震。
“阿来, 该出发了。”李强说。
米来随手拿了炕沿上的外套罩在路婳浓身上。
她打开拉门,头凑出来,“路飞扬来了?”
李强点头, “路上,马上就到了。”
米来又合上拉门。
回身看路婳浓。
路婳浓正忙着把米来脱掉的衣服重新穿回身上。
她不紧不慢的穿好衣服, 又拿出化妆包,对着那小镜子耐心的描摹。
米来轻声开口:“你, 你没生气吧?”
路婳浓冷眼看她,又把视线转到自己的化妆镜上。
路飞扬进屋的同时, 路婳浓整理好自己所有的东西。
她把她过来时候带来的小行李箱塞到路飞扬手里,轻声对他说:“走吧。”
路飞扬转头看路婳浓又奇怪的看了一眼米来。
米来紧走了几步,她去攥路婳浓的手腕, “浓浓。”语气带着祈求。
路婳浓转身冷淡的看她:“怎么了?”
米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路婳浓转头上了路飞扬的车,在米来面前轻轻合上了车门。
米来垂着头跟着李强。
李强撞她的肩膀:“咋了?刚还好好的。”
米来摇了摇头,“没事儿。”
路飞扬上了车, 回身把车上的粉猪抱枕放到路婳浓的腿上。
“心情不好?”
路婳浓头凑近窗玻璃,看李强皱着眉头站在门口抽烟, 米来还是那副忧愁天下事的样子站在他身边。
她转头问路飞扬:“盛哥是不是没进去刘导的组?”
路飞扬意外的挑眉看她:“你怎么知道?”
路婳浓顿了顿,又问他:“你觉得我和米来,我们两个, 相配吗?”
路飞扬刚抬起刹车上的脚,又重新踩了下去。
“什么意思?”他严肃的问。
路婳浓喜欢米来喜欢了那么多年,临门一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真的让人忍不住怀疑。
路婳浓没回话,她缓缓放下车玻璃,浅浅的叫了米来一声, “米来。”
米来听见她叫, 立刻像个大狗子似的扑过来, “怎么了?”
路婳浓手腕平放在车框上,她头抵在自己手臂上慢腾腾的说:“我不去了,刘导的戏。”
米来踌躇了一番,手在面前挥了挥空中的灰絮。
“你不想帮我?”她最后俯下身问。
路婳浓却朝她缓慢摇头:“我想帮你,我甚至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但米来,我只是想要你平安健康。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一不小心就会玩火自焚,我怕我以后给不起了。”
米来手轻轻搭在路婳浓的手上,“那,晚上的饭店还去吗?”
路婳浓转头看了一眼门内还在给自己父母带见面礼的喜色难掩的奶奶,轻轻对她点头。
“去吧,就当给两家家长一个交代吧。”
米来眯了眯眼,看向路婳浓:“那我呢?你给我交代了吗?”
路婳浓收回手,抬起下颌,“我担心你。”她落寞的垂了垂眼睫,又抬眼看向她:“米来,我再说一遍,你逃课学习不好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等你有了钱有了地位我还是喜欢你。”
米来不自觉的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什么意思?”
路婳浓伸出手点了点米来的额头,“意思就是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包装出来的米总。米来,我很开心我不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你的事。但我还是想劝劝你,别等到一切都晚了,再谈后悔。”
和人讲大道理时的路婳浓又和多年前站在瘸腿儿椅子上吹风的天才合二为一。
米来轻轻眨了眨眼。
奶奶终于张罗完礼物,走过来手轻轻搭在米来的臂弯里,笑意盈盈地看向路婳浓:“浓浓,一会儿饭店见。”
路婳浓立刻甜甜的笑:“好呀,奶奶。”
车窗玻璃慢慢升上去的时候,米来看到路婳浓收起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冷淡。
米来这才觉得害怕。
她又动了动手指,奶奶低下头帮她缕了缕手指,“怎么了?高兴傻了?”
米来浅浅的点头附和,“高兴。”
奶奶指间狠狠推了下米来的头:“你瞧瞧你,都这么大了,一碰到浓浓的事还是这么没出息。”
米来不置可否的带奶奶上了车。
她坐李强的副驾。
李强拧开电台,电台里正播放京剧选段。
让她突然想起多年之前听到的好听的粤剧。
米来轻轻翘了翘唇角,转头看向李强:“绕个路,去看看丽姐吧。”
李强蹙眉,“让人家家长等咱们,不好吧?”
奶奶也紧紧皱眉:“就是,你有事明天去办,今天就把时间留给这个事。”
米来又缩回座椅里。
等车抵达h市最大的饭店。
米来下了车,抬起头看又觉得有些发怵。
李强从后备箱往外拎东西的时候推了一把米来:“想什么呢?赶紧帮忙啊。”
饭店对面的办公楼里,一个一身西装的男人毕恭毕敬的对太师椅上光着上身啃西瓜的男人开口:“柳哥,查清了,她这次确实回来没带人。”
那光着膀子的男人身上的过肩龙刺青有些掉了颜色,是很廉价的淡淡的青。
他随手把瓜皮扔到桌子上,用桌子上的软布擦了擦手。
站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对着窗边的望远镜看过去。
望远镜正对李强订的包房,清晰的看到李强身边的高个儿倨傲的小丫头。
他对一边的人招了招手:“是不是这个?又瘦又高这个?”
西装男弯下腰看了一眼望远镜里的景象。
他抬起头:“是的,柳哥。”
柳大洋抱起手臂看了一眼窗对面的饭店名字。
“去探探,要是请不来,就动那个小明星。”
“明白,柳哥。”西装男恭敬的垂首后利落的离开。
他出了房门,对门口的几个人摆了摆手。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凑过来问西装男:“王哥,听说米来是个特别心狠手辣的人,咱们要是失败怎么办?”
王峰抬起眼,“呸,心狠有个屁用,人都死了还硬给谁看?”
他登登登的下了楼,给李强打电话。
柳哥一定要米来死在h市,才好给小刀儿报仇顺带着在h市重振自己的威风。
人要是配合他们就少费点儿事,人要是不配合,他们就麻烦一点儿。
屋子里的柳大洋弯着腰看望远镜里的人。
李强皱了下眉转身出了包厢接电话,过了一会儿出现在饭店门口。
他和王峰碰了头。
王峰给他递烟,“强哥,柳哥出来了。”
李强接了烟,反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啊?”
王峰伸出手里的手机给他点了烟,“去年。”
李强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峰,又垂下头:“我今天有点儿忙,要不咱们下次约?”
王峰给他指对面的楼:“柳哥在呢,你不去看看他吗?你出去以后柳哥经常念叨你呢。”
李强眼色暗了暗,他手指掐着烟却不抽,问了王峰一句:“你是柳哥的话,出来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大概不是想和我叙旧吧。”
王峰顿了一下,继续笑,“强哥说的哪里话,小刀儿进去是他罪有应得,和柳哥有什么关系。”
李强还是摇头,“这事儿之后再说,我得上去了。”
王峰又抓紧提了一句:“米总也在吧?”
李强扔了手里的烟头,虎着脸直视他:“想要米来把豪庭的经营权转给你们?”
王峰笑了笑:“那也正常吧?她把豪庭折腾了个七零八碎,最后换了个壳成了赫赫有名的来路娱乐,总该记挂点儿是谁让她发的家吧?”
李强伸出脚捻了捻地上的烟头,“这事儿你们可以直接联系来路。”
王峰不端着了,他摊手:“实话和你说吧,强哥。柳哥这次就没打算放米总离开h市,除非她乖乖听柳哥的话。”
李强听他这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h市已经不是柳哥的天下了,峰啊,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吧。”
说完他就潇洒的转身离开。
进了包厢后,米来垂下头问他:“什么事?”
李强皱起眉头,手指在桌上划了划,还是抓她的袖子出了门。
两人站在包厢门口几十米处,李强低声告诉她:“柳大洋出来了,要见你。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我看你还是抓紧找个时间偷摸出h市吧,来者不善啊。”
米来垂着头手指抠了抠裤子上的走线。
待缕清了思路后,她突然抬眼看向李强,“今晚你就把路婳浓送走吧,一会儿散了宴你先把我奶奶带到北院儿,然后连夜把路婳浓开车送到邻市坐高铁走。”
“为什么?”
“h市的机场车站都不安全,如果晚上有车跟着你,你别管,只管往前开,我会派人解决。”
李强又问:“那你呢?”
“我?我去赴约,才能让你把人顺利带出去。”米来说完又暗自咒骂了一句:“怎么把他给忘了?草。”
“你自己去?你不怕死?”李强眉头倒竖着问。
米来闭眼仰了下头,“我在h市白混了?他刚出来还真能整过我?让你把她们送走是因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使阴招,保险一点。诶呀,你就放心吧。”她抬起手敲了敲李强的手臂,“赶紧进去。”
两人并排往回走,恰好碰上出来的路飞扬。
路飞扬问米来:“等会儿,你跟我过来,你和我小妹到底怎么回事?”
米来冲李强摆了摆手:“进去别喝酒啊。”
米来又走回刚才的位置,抱臂看向路飞扬:“那你小妹是怎么和你说的?”
“她问我,你们两个相配吗?”
“那你怎么说?”米来饶有趣味的看向路飞扬。
路飞扬瞪了她一眼,“我说什么我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难不成她还真转了性子?她要是真不喜欢你了,我家才是真要烧高香了。”
米来放下手臂,认真的看向路飞扬:“晚上我让我舅舅送你们去邻市,你们在那儿坐高铁回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今晚带她走。”
路飞扬皱眉:“怪不得我小妹问出这种话,你还真想让她成日里跟着你提心掉胆啊?”
米来叹了口气,“这次这事儿过去了,我就辞了来路的职务,专心去校门口当厨子。你看行吗?”
“这话你别和我说,你和我小妹说去啊。”路飞扬不领情。
米来边拽他边提醒他:“你就和她说有什么紧急工作,必须今晚走,别让她起疑心,不然她担心我,反倒给我添了麻烦。”
话音刚落,正碰上路婳浓从眼前的包厢门走出来。
米来眯了眯眼,不知道她是恰好刚出来还是早听了一会儿了。
她推路飞扬进去,转身扯路婳浓,眼带怀疑的问她:“你觉得我们不相配了?”
选了个稍微安全的开场白。
路婳浓冷眼看她,“米来,谎话说多了,自己都要信了吧?”
米来看她。
路婳浓又说:“我配合你,我什么都配合你。直到哪天你死在外面,给我留下一盒骨灰,我还得感激涕零的接了是不是?”
她气愤的温婉,又峰回路转的自嘲:“也不是,我哪有资格接你的骨灰呢?咱们两个法律上也不是什么亲密关系,对吧?”
米来着急的摆了摆手,“不是,你听我说。”
路婳浓抱臂靠在饭店贴了金色墙纸的墙边,她微垂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眶处留下一方阴影。
她摇头,“我没办法听你说,我不信你了,米来。”
米来着急的去抱她,路婳浓很乖巧,她头抵着米来的胸膛,不吵不闹的任她抱,只是胸前环着的手臂并没有放下来。
里头的包厢很安静,想也是了,陪酒的喝不了,她们两个主角还躲了清净。
米来拉路婳浓的手上了饭店的天台。
饭店很气派,楼层也高。
上了天台,整个h市尽收眼底。
米来指德育那标志性的大圆球建筑,“我对德育的行政楼起誓,过了今晚,我就辞了来路的职务。如果我没做到,天打雷劈。”
路婳浓冷眼看向德育的方向,她裹了下身上的小衫,一个人虚虚浮浮的往天台边水泥砌成的通风口走。
米来吓得立刻把她抱下了水泥台子。
路婳浓却笑着拍米来的头:“我原来是不怕死的,你记得吧?”
米来手紧紧箍着她的腰点头。
路婳浓接着说:“但是我现在怕了,刚才你来抱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瞬间。”
“是什么?”米来紧张兮兮的看路婳浓的脸。
“你啊,你笑的时候,我记不清具体的了。”她耸了耸肩,“只记得你穿着德育的校服,笑得像是整个春天都开在你脸上,我很喜欢。”
“我笑的时候,你觉得幸福?”米来问。
路婳浓退开一步,又抱起手臂看向米来,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她说:
“对呀。我那时候对这世界无牵无挂的,满心满眼都是考上清北替我哥找到那个渣男表明心迹。
然后你,你像个需要人疼的小野狗一样莽莽撞撞的重新闯进我的世界,我理所当然接纳你。
但是你看啊,我哥有了新的对象,我上了清北也没顺利毕业,人在世上的事又有谁说得清呢?就像楼下我父母终于愿意正视我们的感情,我们之间却出了问题。”路婳浓吸了吸鼻子,仍然倔强的红着眼睛看向米来。
米来手臂虚揽在她的腰间,防止她突然再去天台边。
路婳浓察觉之后,往后靠了靠自己的身体。
直到她的腰抵在米来的小臂上,她说:“你想要我,我就给你。你想我不伤害自己,我藏好了伤满足你。但你还想要我日日夜夜时时分分的惦记你有没有被仇人杀死,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