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空隙侦探>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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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尘沙惑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发现佛兰德斯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了。太阳升得很高,照得屋里很暖,很亮。川玉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口吻关切:“你还好吗?”

  “我?”尘沙惑抓抓鼻梁,一副困惑的样子,“我怎么了吗?”

  “你发烧了。”川玉探过身子,摸了摸尘沙惑的额头,说,“昨天半夜,你体温升高,手心发烫,吓了我一跳。”

  尘沙惑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着川玉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川玉抱着胳膊笑起来:“昨天我就睡在你旁边啊,你不记得了?”他斜着眼睛看尘沙惑,“你不是说自己的记忆力很好吗?不会睡了一觉就把昨天的事情全忘了吧?”

  昨天……

  一些画面像闪电一样飞快掠过尘沙惑的脑海,尘沙惑眨眨眼睛,别开了脸,说:“我记得。”

  “昨天该不会是你的第一次吧?”

  尘沙惑看不到川玉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在开玩笑。他搞不清川玉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只好又把脸转回来,眼睛盯着川玉,很小心地问:“我弄疼你了吗?”

  “昨天你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川玉笑笑,靠着椅背往后坐了坐,“你这样说话,简直就像乔治·西默农笔下的人物一样。”

  尘沙惑偏了偏头,问:“这样说话很奇怪吗?”

  川玉耸耸肩,拿过床头上的一支雪茄,点燃了,说:“他写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背叛了各自的家庭,时不时就跑到镇上的一家旅馆幽会。”他把雪茄夹到嘴边,抽了口,问尘沙惑,“你没看过这个故事?”

  尘沙惑思索了会儿,似乎有了些印象,便说:“我是不是和那个男人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川玉点头,满意地笑了:“看来你看过这个故事。”

  尘沙惑垂下眼睛,说:“我记得故事的最后,他们害死了一些人。”

  川玉努了努下巴:“两个人背着自己的伴侣偷情,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吧?”

  尘沙惑低头摸着手上的戒指,说:“昨天……昨天我不是第一次,我和以前的一些伴侣做过类似的事。”

  川玉仍笑眯眯地看着他:“但你不像是会主动提出这种要求的人。”

  “如果他们有需要,我就会……”尘沙惑稍微停顿片刻,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补上后面的话,“满足他们。”

  川玉笑得停不下来:“你是哆啦A梦口袋里的有求必应妖怪吗?只要别人有需要,你就必须回应?”

  “哆啦A梦是什么?”

  “地球时期的一部漫画。”川玉往床头的烟灰缸里弹烟灰,神情有些惊讶,“你没听过这个?”

  尘沙惑摇了摇头。川玉撇撇嘴,叹了声:“你真的没听过?你问的这个问题让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年轻了。”

  “可是我们早就不年轻了。”尘沙惑说,“在伊利西亚大陆的传说里,我们都是女神的孩子,而女神的孩子总是会活很久。”

  “这么说的话,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关系了?”川玉夹开雪茄,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床边,伸出一根手指在尘沙惑的胸前轻轻打圈,“谁会对自己的哥哥做这种事情?还是说,你舍己为人,助人为乐,就连自己的哥哥都愿意满足?”

  尘沙惑缩了缩肩膀,赶紧抓过放在另一侧床头上的衣服,穿上了,岔开话题说:“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煮了咖啡。”川玉说,“桌子上还有面包和火腿。”

  尘沙惑下了床,走到桌前,坐下了。川玉拿起叉子,叉住一块火腿,看着尘沙惑,说:“你知道我们两个现在像什么吗?就像海明威的一本书。”

  尘沙惑咬了口面包,说:“《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川玉点点头,笑出声音。他用手撑住一半的脸,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问尘沙惑:“你要往咖啡里倒点威士忌吗?”

  尘沙惑摇摇头:“不用了。”

  川玉抬了抬眉毛,显然有些意外:“你不是很喜欢爱尔兰咖啡吗?”

  尘沙惑抓了抓耳朵,说:“但你好像不喜欢。”

  川玉露出一个更大更深的微笑,随即说道:“我不喜欢的事情你都不会再做了吗?”他放慢了语速,笑着说话,“如果我不喜欢你手上的戒指,你要怎么办?摘掉它?还是把它还给香灯?”

  尘沙惑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摩挲着戒指,说:“你不喜欢它吗?”

  川玉往前倾了倾身子,凑到尘沙惑耳边,用气声说话:“你戴着它来找我,就像在和我偷情……”看到尘沙惑打了个哆嗦,他立马哈哈大笑,人也坐了回去,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和声音,“你不怕我们也付出代价吗?”

  尘沙惑听糊涂了:“我们会付出什么代价?”

  “说不好。”川玉很快就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了。他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诗集,随口念了句,“‘我的疼痛已经是祖父了:他生出了两代看起来与他相像的疼痛。’”

  他抬起眼睛看尘沙惑,说:“疼痛就是一种代价。”

  尘沙惑明白了,原来他身体里一阵一阵的神经痛就是一种代价。但他是为了什么才付出了这种代价呢?他和川玉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想到他心通的话,他心通说川玉喜欢把爱分给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再把伴侣的身份颁发给他们。难道……难道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这个身份?

  尘沙惑继续想,我记得川玉喜欢的诗人,也知道不少诗集的名字,我能判断出他念的每一首诗……就算判断不出,我也愿意听他念下去,讲下去,我有资格领取这个身份吗?他愿意把这个身份给我吗?我应该问他吗?如果我问出来了,一定会吓到他的吧……我应该好好掌控自己的大脑,尽量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不问任何奇怪的问题。算了,还是不要问他了。

  他放下杯子,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和川玉说话:“你参加过诗歌讨论会吗?”

  “没有。”川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角,说,“我更喜欢一个人在家里看书。”

  “我以为你会加入伊利西亚大陆的某个诗歌社团。”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在半夜三更走进地下室,再坐在壁炉前,和别人大声争论某一句诗的怪人?”川玉的声音带着笑意,“比起参加诗歌讨论会,我更愿意穿裙子,戴假发,去蒙娜丽莎剧场扮演茱丽叶或者维纳斯。”

  尘沙惑看着川玉,在脑海中想象着川玉扮成茱丽叶的画面,说:“你不怕患上剧场综合症吗?”

  “剧场综合症有什么可怕的?无非就是我会有一段时间搞不清楚自己是谁,像茱丽叶或者维纳斯一样活着。”川玉合上诗集,也看着尘沙惑,“剧场里的很多演员都得过这种病,在地球时期,人们管这种表演方式叫做‘投入’。你在舞台上遇到一个人,感觉自己心跳加速,体温升高,手心出汗,你意识到自己爱上他了,于是,你的目光就一直追着那个人跑,你的台词也一直围着那个人打转。可是一旦演出结束,舞台的幕布被人拉上了,这种症状就会慢慢消失,你又变成你自己了。”

  尘沙惑咬了咬嘴唇,后知后觉地重复道:“心跳加速,体温升高,手心出汗……是爱上一个人的表现吗?”

  “不然呢?”川玉笑着喝咖啡,“你以为它们是什么?”

  “我还以为是害怕……”尘沙惑揉了揉额头,“德卡德说害怕也是这种感觉。”

  川玉一时睁大了眼睛,表情也凝固在脸上:“你真的没爱过任何一个伴侣吗?”

  尘沙惑握住咖啡杯,说:“我可能只是模仿他们的样子,让自己装作很爱他们,像他们爱我一样去爱……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

  “看来你没办法转行当演员了。”川玉道,“表演是一件需要天赋的事。”

  尘沙惑不知怎么又想起他心通的话了。如果川玉真像他说的一样有那么多爱,那些爱应该是从哪里来的呢?到底是他本来就有的,还是他表演出来的?他看着川玉,鼓起勇气问了出来:“你的爱是表演出来的吗?”

  川玉笑笑,翘起一条腿,用手在头顶比划了下,又弯腰在脚趾附近比划了下,说:“我有很多爱,从这里到这里全都是。我走在路上,看到我觉得还不错的人,就拦住他们,随便从哪个部位取出一点爱,分给他们。我一直走,一直把爱塞给别人,等我走得很累了就停下,直到我觉得无聊了,又站起来继续走。”他顿了顿,摊开双手,说,“反正他心通肯定是这么和你说的,对吧?”

  尘沙惑没说话。川玉夹着还没熄灭的雪茄,在空中挥了两下,说:“他觉得我是一个怪物,爱的怪物。”

  “那你爱他吗?”尘沙惑感觉大脑某处的神经又跳了一下。

  川玉抽了会儿雪茄,回答道:“我遇到他的那天最爱他。”他又说,“但是那天已经过去了。”

  尘沙惑又听不明白了。是不是会写诗的人说话都这么难懂?他只好再换一个问题,说:“那你还会爱上别人吗?”

  川玉笑着看他:“那要看那个人是谁了。”

  尘沙惑还想说些什么,刚一张嘴,就听被通讯器的响声打断了。他打开通讯器,看到他心通发来的一条消息,上面只写了几个字:德卡德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