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空隙侦探>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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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玉从厨房拿来两只酒杯,又从别的地方拿来一个装着冰块和香槟的冰桶,一边倒香槟一边和尘沙惑说话:“你该不会喝完香槟还要去教堂参加戒酒会吧?”

  尘沙惑看着川玉,抓抓鼻梁,表情有些懵懂:“你希望我去吗?”

  “我吗?”川玉递来一杯香槟,反问道,“难道我的想法比德卡德的建议更重要?”

  “你和德卡德……你们不一样……”尘沙惑垂下眼皮,目光落在了佛兰德斯的地毯上。他还是第一次仔细地看这张地毯。这是一张法式萨瓦纳瑞羊毛地毯,看上去来自地球时期,上面的图案已经很旧了,颜色却还是很鲜艳,很明亮。最中间的图案是一面镜子,镶着金色的边框。在这面镜子的周围,鸢尾挨着鸢尾,藤蔓缠着藤蔓,显得非常拥挤。

  尘沙惑挪开皮鞋,继续说:“德卡德就在我的大脑里,他可以通过手术成为我的一部分,但你是人,你不能……”

  川玉喝了口香槟,放下酒杯,微笑着打断他:“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一部分。”

  “通过手术?”尘沙惑睁大了眼睛。

  “通过其他的方式。”川玉的指尖划过酒杯,眼神里闪着捉摸不定的光芒,“一种和爱有关的行为。”

  尘沙惑吞了下口水,听到川玉笑了声,等他再一抬头,才发现川玉居然坐过来了。川玉笑笑,一把抓住尘沙惑的手腕,尘沙惑躲闪不及,一时呆住了,木木的,直到这只手摸到了川玉的胸口才回过神来。川玉按着他的手,注视着他,声音里带着一点醉意:“你感受到了什么?”

  “你的心跳。”尘沙惑的手心出了点汗。他觉得川玉的手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凉了,就好像伊利西亚大陆的雪正下在这只手腕上。

  “不,是布料。”川玉哈哈大笑,“你摸到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料。”

  尘沙惑蜷起手指,下意识点了点头:“布料……是的,布料。”

  川玉松开尘沙惑的手,轻轻提起嘴角:“很碍事,对吧?”他说,“现在你可以脱掉它们了。”

  脱掉它们……

  脱掉它们?

  这是梦吗?尘沙惑想起那天晚上做过的梦。梦里,川玉穿着不合身的主教衣服,显得整个人都松松垮垮的,随时会被风吹走一样。但是后来……后来那件衣服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转眼就从他身上滑了下去,掉进黑夜深处,不见了。梦里的川玉应该很冷吧?他看着自己,说了好几次“冷”这个字。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湿漉漉的,让人想到狂欢结束后的派对,想到奥罗拉的墓园和葬礼,还让人想到巴塔耶的色情小说,想到拉辛的戏剧《费德尔》……他也看过那出戏吗?他在哪里看的?蒙娜丽莎剧场?还是更大,更远的特洛伊剧场?他记不记得费德尔是怎么对女仆厄诺娜忏悔的?当时扮演费德尔的女演员跪在地上,哭着说她的伤口突然间又流出鲜血,这是爱神在对她的猎物施展威风。

  原来爱神也很残忍。她不光捕杀猎物,还会在那些猎物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伤口。她在川玉身上留下过这种伤口吗?如果真的留下了,她又是怎么舍得下手的?

  尘沙惑看向自己的双手。和梦里不一样,那两只手没有抱住川玉,从梦的边缘跳下去,而是脱掉了川玉的上衣,又解开了他的裤子。这双手像是被什么人施了咒语一样,每个动作都很轻,很慢。不一会儿,他们全都赤身裸体地滚到了羊毛地毯上。热气慢慢升腾,尘沙惑看到有几株鸢尾似乎活了过来,它们交头接耳地靠在一起,全都躲在川玉的身体下方静静呼吸。

  一个吻落了下来。接着,更多的吻落了下来。

  川玉的吻让尘沙惑一遍又一遍想到美娜达这个名字。很快,尘沙惑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抽走了他肺里的空气,顺带一并抽干了他大脑里的血液,而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抱住川玉,更深地注视他,更深地吻他,努力把他和酒神的祭司美娜达区分开来——德卡德一定会说这个念头非常冒犯,可是这应该怪谁呢?他们真的太像了。尘沙惑想。他们不仅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唇,还都像地球时期的动物一样自由,一样原始,一样疯狂。

  几滴汗顺着尘沙惑的额头流下来,沿着山脉一样起伏的骨骼慢慢滑落,最后滴到川玉缠在他腰间的腿上。佛兰德斯的温度逐渐升高,他们都看着对方,都喘着粗气,但是谁都没有呻吟出声。川玉抱着尘沙惑的肩膀,把手搭在他背上,扬起脸,咬住嘴唇,接纳着汹涌而来的一次次撞击,和平时一样笑起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稍微张了张嘴,放过自己渗血的嘴唇,凑到尘沙惑的耳边说话:“永无任何雨,永远都是粗声的爱。”

  “耶胡达·阿米亥……”尘沙惑的嗓音有些沙哑,“你也很喜欢他的诗吗?”

  “我更喜欢我们现在做的这件事。”川玉说着,抬了抬腰,让一声叹息滑出他的喉咙。

  尘沙惑含住川玉脖子上的一块皮肤,声音立刻变得模糊起来:“你爱过很多人吗?”

  川玉笑了下,随着身下的撞击收紧双腿,时不时吃痛地倒吸一口气,说:“那要看你怎么定义爱这件事了。”

  尘沙惑伸手抚平川玉的眉心,身体仍在本能地探索,本能地重复着并不熟悉的动作。他问川玉:“爱会让你痛苦吗?我们在做的这件事让你很痛苦吗?”

  “怎么会呢?”川玉靠在尘沙惑身上,叹了口气。他们胸口贴着胸口,四肢叠着四肢,皮肤都很湿热。川玉说,“爱可能会让人痛苦,但你没有。你没有让任何人痛苦。”

  尘沙惑又问:“我弄疼你了吗?”

  川玉笑着摇头:“你救了我。”

  尘沙惑一怔,动作的频率也随之低了下来:“你是说我在空隙里遇到你的那一次?”

  “不是那一次。”川玉抹掉嘴唇上的血,吻了吻尘沙惑的嘴唇,“我说的是现在。”

  尘沙惑闭上眼睛,感觉到川玉的呼吸落在他的嘴里,耳边,眼皮上。川玉的呼吸很热,尘沙惑一度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掉进了一片温暖的海里。他不知道这片海的名字,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退去,会不会带走自己的一部分皮肤,血管和神经,他只知道这片海冲刷着他,迟早会让他露出怪物一样锈迹斑斑的骨架。于是他睁开眼睛,疯了一样去咬川玉的嘴唇,喉结和锁骨。他想,我可以是怪物,可以是野兽,可以是一团烟雾,一片混沌,但是,如果有可能,我最希望自己是川玉的同类,是一个人。

  可我有资格成为一个人吗?一个伤害过那么多人的怪物也有资格成为人吗?

  “尘沙惑。”川玉叫出他的名字,重重地喘息,胸口上下起伏,“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看着我?”

  尘沙惑眨眨眼睛,视线重新对焦在川玉的脸上。他看着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竟然落下一滴泪来。

  “你哭什么?”川玉捧住尘沙惑的脸,吻掉那滴泪水,微笑着说了句话,“你知不知道地球时期的神说过,‘惟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我知道。”尘沙惑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知道。”

  尘沙惑抱住川玉,抱紧他,终于忍耐到了最后,释放出来。川玉打了个哆嗦,整个人一下倒在了地毯上,他的气息填满了佛兰德斯的每一个角落。

  又过了一阵,尘沙惑躺在川玉边上,侧过身子,抚上他的脸:“谢谢你……让我变成了人。”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川玉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尘沙惑看着川玉,模仿着他的样子,像一个天生的人一样呼吸,思考。他从没觉得自己如此接近“人”的标准,如果有可能,他还想沉浸在这种“人”的氛围里多享受一段时间。

  他凝视着川玉,悄悄吞下一口空气,伸出手,忽然涌现出一种冲动,想要触碰川玉的睫毛。他明白那只是一小部分组成川玉的实体。但他想要触碰那个实体。

  就在尘沙惑的手指快要触碰到那个实体的瞬间,川玉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说:“你是人。”

  他看着尘沙惑,笑起来:“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