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宇声话音刚落那馆长和工作人员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质疑来。
馆长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 然后说道：“你是叫欧宇声吧？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但是不要
太好高骛远，脚踏实地才行啊。”
说着他也没把欧宇声的话太当回事, 就要带着工作人员离开。
欧宇声攥着拳头却再次出口：“我说了我能修，就是能修。”
馆长即使再好脾气也不免皱眉：“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说些大话对你有什么好处？”
倒不是他不信民间有能人比他们博物馆的这些老师们还厉害，只是他看过欧宇声的卷子，他不行有这样才干的人。
欧宇声看了一眼在一旁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湛卢, 大声道：“不让我试试就知道了。”
也许是他语气太笃定，馆长沉思了一下，对一旁工作人员说：“去把之前我们接收到的那几片青铜器残片拿来。”
他不可能直接让欧宇声上手, 但是他也确实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能力敢说出这样的话。
工作人员略微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她拿着几片青铜器残片过来, 放在了馆长的办公桌上。
馆长指着那几片残片道：“这是一个之前几个农民送来的, 碎得不成样子, 也没有完整器型了，只能做研究用途，你说你能修那件青铜器, 那就先证明给我看。”
欧宇声握紧了拳头，然后道：“可以。”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但是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馆长想了想说：“可以, 你可以去我们工作室里, 里面设备工具都齐全。”
说着他又问：“你需要多久？不用完全拼接……”
他想着最多给这个小子三天。
“一天。”
如果他能让湛卢帮忙，那一天都多了, 如果不能……
闻言馆长皱了眉：“你这时候就别说大话了！”
欧宇声不为所动，坚定道：“就一天。”
最终馆长还是答应了。
欧宇声被带到了博物馆后面的工作区域, 然后进了一间工作室。
他刚一走进去就被里面的环境镇住了。
这里就是他向往的地方……
等门被关好，不等他开口湛卢已经高兴地凑到了他身边：“小声, 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居然能修青铜器了？你背着我又偷偷用功了？”
“不会吧……我们可是一直在一起。”
比起湛卢的絮絮叨叨，欧宇声显得很是沉默，只是过了几秒，他就出声打断了湛卢。
“湛卢，你是我的朋友，家人对不对？”
湛卢想也没想就点头：“当然了，我可是答应了老欧要陪着你的。”
欧宇声继续道：“那你会帮我吗？”
“帮什么？”
湛卢完全没有注意欧宇声的异样，而是在工作室里左看看右看看，满是好奇。
嘴里还念叨着：“这地方好啊，要是你以后能在这里工作就好了。”
听了这话，欧宇声觉得自己和湛卢果然是一条心的，他这么做湛卢肯定也会支持他的。
于是他开心地说：“帮我修复这个吧！”
他指着桌上的青铜残片。
“啊？”
这时湛卢才惊讶地回过头看向他：“你让我帮你做这个？”
欧宇声点了点头：“是的，这对你来说只是一年小事不是吗？我爹说了你很厉害的，你教我那些你也都会……”
他越说语气越急切起来：“只要你帮了我，我不就可以留在这里了吗？这样你也会高兴的不是吗？”
湛卢皱了皱眉：“可是……”
可是这些会消耗他的灵力。
灵物和其他精怪不一样，消耗的灵力多了，就会坏掉。
就像秦天青当时为了找主人不断用灵力躲开其他人，以你觉缘他们为了保护海底那些文物牺牲自己一样。
欧宇声头一次没有耐心去听湛卢说话，他向一只愤怒的没头苍蝇一样在工作室内走来走起。
“没有什么可是！你不肯帮我吗？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的家人！”
“家人就是要无条件的互相帮助的不是吗？”
“就像我经常省吃俭用地给你保养一样？你还记得吗？”
欧宇声红着眼睛反复地和湛卢诉说着过往里他的付出，却忘了在他失去父亲的岁月里，也是湛卢陪伴着他走过了那些孤苦无依的岁月。
他们也曾彼此相依为命。
湛卢看着眼前这样的欧宇声，最终没有把自己的话说完，他微微点了点头，他想，只是帮一次的话，应该没有关系。
他灵力很多的呢。
想着他又愉快了起来：“好吧，我就帮你一次，不过小声，这次算你欠我的哟？回去的时候你要给我买一本连环画！要三国演义的。”
欧宇声听了这话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和他讨价还价，他面露欣喜，眼里闪着近乎于失控的光。
他一把拉住湛卢的手：“好，那就快来。”
本来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和欧宇声再逗几句嘴的湛卢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不安——
这样的欧宇声让他感觉陌生。
不过他还是走到你那青铜器旁边用灵力将它给拼好了，只是语气有些沮丧：“可是他已经死掉了……”
欧宇声看着那被拼接得天衣无缝的青铜碎片一阵狂喜，根本没有注意湛卢的话。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终于能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了。
第二天，欧宇声率先推开了门，这时间正是博物馆上班的时间，来往的都是工作人员，大家看到他这个生面孔也有些疑惑。
他却没有在意这些人，只拿着那青铜器残片直接去了馆长办公室。
到了门口他突然恶作剧一般把那残片背在背后。
馆长见他来了一脸了然，把抽屉里昨天他亲自挑的基本基础书拿了出来，然后说：“修不好也没事，年轻气盛我也是能理解，昨天的事我其实也都知道。”
“你心里有委屈，不过你确实缺乏一点基础，所以啊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书，你拿回去学，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等你夯实了基础再来考，你的思维方面……”
馆长一边说一边戴上眼镜，还把自己以前的学习笔记也给放到了那几本书里，他示意欧宇声过来拿。
而欧宇声听着这些话脸上却带了一丝嘲讽。
不就是看不起他没有学历吗？他就是要给他看看他有多厉害。
他背着手走过去，却没有去接那些书，反而把拼接好的青铜器残片放到了那些书上。
本来还在说话的馆长登时没了声音，他惊喜地捧着那拼接好的残片不住地看。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什么？”
馆长又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而欧宇声早在昨天就已经好了怎么应答。
“我的祖辈都是铸剑师，我的祖先更是锻造出湛卢等名剑的欧冶子。”
一听这话，馆长立马就觉得一切顺理成章了起来。
“原来是家学渊源！怪不得了……”
怪不得修复的时候不让别人看了，这可能就是他们家不外传的秘技。
馆长再次郑重地打量起了欧宇声，虽然他基础知识薄弱，但是他实操上的水平可能深不可测。
只要他以后都有这样的水准，那绝对是他们馆里修复方面的一把好手啊。
不。
应该不止是在他们馆里，这放全国都得是拔尖的了。
馆长没再多想直接道：“小欧啊，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博物馆工作啊？”
闻言欧宇声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
他志得意满地道：“我当然愿意。”
而在他的身后，湛卢笑得比他还要灿烂。
江言看着这一幕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她本来以为利用湛卢的应该只有那个欧启。
没想到……
一件事，只要有了一个坏的开始，那就如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般，再也收不住了。
她的心隐隐不安起来。
下一秒她面前画面一变。
江言看到穿着博物馆工作服的欧宇声躲在墙角，面色格外难看。
而另一边是几个博物馆的工作人员。
“那个小欧你们知道吧？馆长破格录取的，一来就直接进了咱们馆最厉害的青铜器修复小组，我本来以为多厉害呢，结果听说天天拖后腿……”
“馆长本来是指派他直接参加那见西周的青铜鼎的修养的，结果刚两天，他就差点被张组长给赶出去了。”
“要不是我也看了他之前拼接那个青铜器残片，我都要怀疑馆长招他来干什么了，明明什么也不会。”
“你说那个青铜器残片真是他修的吗？要不就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了，不然这技术怎么可能下降这么快的？”
那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然后很快就走了过去。
而墙角的欧宇声的脸却阴沉得可怕。
湛卢在一旁拉了拉他的手：“小声，你别听他们的，你慢慢学总能赶上的，你那么聪明……”
本来沉寂得可怕的欧宇声开了口：“再慢，我可就要被赶走了。”
他那个组长张宣成看他不顺眼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偏偏那个张宣成还是馆里的技术骨干，也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的性格，只要他开了口，谁也保不住他的。
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值得保的。
湛卢听了这话却莫名松了一口气，他道：“其实离开这里也是好事啊，小声你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每天都不开心，还不如我们回去继续开铁匠铺呢！”
湛卢自顾自说着，语气格外高兴，他是真的打从心底里觉得欧宇声的快乐才是租重要的事。
“闭嘴！”
欧宇声看着湛卢：“你是觉得那要倒的茅草屋好，还是说每天靠着做铁匠赚的那一点还不够塞牙缝的钱好？”
他在这里拿着让人羡慕的工资，干着体面的工作，住着舒服的宿舍，哪一样不比以前好？
人就是要向上走。
湛卢被欧宇声吓了一跳，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还是喜欢当个文物修复师吗？”
这话一出，欧宇声也愣了一下，他这才察觉自己刚才想到的一切这份工作的好处似乎都与文物修复本身无关了……
他真的还喜欢当个文物修复师吗？
当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闪过好几遍之后他开始自欺欺人，他当然是因为喜欢才来的，其他的那些不过是这份工作的附加，给他的他为什么不要？
他应得的。
这么想着他似乎高兴了许多，但是下一刻又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如果张宣成真的要开除他怎么办？
他正想着，就听一个同事叫住了他：“诶？小欧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找你好久了！馆长和张组长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
听了这话，欧宇声心里升起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并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
门里，馆长和张宣成正在说着话。
馆长：“唉，我也不知道这小欧怎么回事，那时候你不也看了那个青铜器残片的修复吗？那水平……”
张宣成冷哼一声：“不是我们两个被鹰啄了眼，就是这小子那天开了天光，你看看他进来之后做成一件事了吗？”
“反正我组里不留这样的人，你非要留那你就自己给他找去处！”
馆长脸上也一阵无奈：“这我能让他去哪里？其他的他不就更不行吗？”
两人对视一眼，张宣成语气有点冷：“实在不行，开除得了，反正也没来多久。”
馆长为难道：“这也没犯重大错误……”
门口的欧宇声听得背脊都在发凉，他最担心的事情可能是要发生了。
他的脚不听使唤的向后跑，他觉得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他得自救！
他看向身边的湛卢——
对，他还有湛卢！
欧宇声再次开口：“湛卢，再帮我一次。”
他跑得太快，却没有听到办公室里张宣成和馆长后面的话。
而江言听到了。
张宣成说道：“其实这小子是有天赋也有想法的，就是基础差，这样吧，我来带带他，先从小学徒做起，教个几年估计就被成才了。”
馆长点头：“他现在就是脑子里的想法和手艺不太匹配，其实上次开会他提出那个修复方法还是可圈可点的。”
只是，这一切欧宇声都不得而知了。
他带着湛卢来到了工作室，他得做些什么再次证明自己，才能留下来。
他进去将门锁好，直接到了张宣成的工作台前面。
张宣成作为组长和技术骨干负责的自然是最困难的部件的修复。
他桌上的是一只青铜鸟酒器，也被叫做春秋鸟尊。
鸟背上有盖，上有虎形提梁，盖以链条与提梁相连。鸟双腿直立，足间有蹼，为了使器体平衡稳固，在鸟尾下设一虎形支脚，非常有创意。
而鸟尊身上的羽纹华丽清晰，富有层次感，可见当时青铜范铸工艺之高。
但是这也代表着起修复难度大。
毕竟越精美，修复的时候需要注意的事情就越多。
做麻烦的是这鸟还做了头上的羽毛，修复的时候很难确定其拼接的正确。
欧宇声一屁股坐到了椅子里，然后对着湛卢又重复了一遍：“帮帮我……”
湛卢看着面前的欧宇声，这一次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午休之后回来上班的工作人员们都聚在了门外。
“这门怎么从里面锁上了？里面有人吗？”
“谁在里面啊？快开门啊？”
他们喊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丝毫动静，而这时张宣成和馆长也闻讯而来。
他们等了很久欧宇声都不见他来，却等来了青铜修复小组的门被锁的消息。
张宣成脾气急，上去试了两次发现打不开直接就准备踹门，毕竟这里面的东西可都是国宝！
馆长劝了几句，张宣成不为所动，叫上几个力气大的就要开撞，而这时，门却被打开了。
欧宇声站在门里看着他们。
张宣成立马皱着眉大声骂到：“你在里面干什么？你知道这些青铜器的价值吗？我看你就是想滚蛋是不是？”
以往欧宇声被骂都是不做声，可是这一次他却回了嘴：“我当然知道它们的价值，所以我在修复他们。”
闻言张宣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一把推开欧宇声，一边进门一边骂：“你简直是在胡闹！这些都是你现在能碰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自己桌上那只已经被修复好的春秋鸟尊。
他的愤怒瞬间被惊讶所替代。
馆长正跟着进来劝人：“老张啊，算了……”
张宣成一把把馆长薅开：“算不了！”
他神色有些激动地走到欧宇声面前：“真是你修的？合着你小子之前就是在这儿跟我玩藏拙是吧？”
说着他又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明白了，这小子估计就是家族手艺不愿意外传呢，所以和他们小组作业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
想明白这一点，他抬手就对着欧宇声的肩膀拍了拍：“好小子！行！以后你自己一间独立的工作室，你修你自己的就行，不用管我们。”
他一边说着又就拿起青铜鸟爱不释手地看了起来。
其他人员见状也都跑进来看，这一看就立刻向欧宇声投来了羡慕又崇拜的目光。
“真是你自己修复的？你家传技术真厉害啊！”
“这到底怎么办到的啊，这几乎是再造啊……”
“这也太厉害了。”
欧宇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而夸耀和崇拜却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知道，他赌对了。
欧宇声笑着收下了这些赞美，他“感激”地看向一旁的湛卢，却见湛卢罕见的没有对他笑。
他心里突然一慌，而下一秒湛卢却问：“小声，你高兴吗？”
欧宇声下意识点了点头。
湛卢笑了：“那就好。”
一旁江言看着湛卢那张笑脸，却发现他声上的剑芒弱了一些。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而湛卢依旧在笑，直到江言面前的画面再次转变。
这一次不再是F市博物馆了，而是在医院。
中年欧宇声旁边站着一个正在哭泣的中年女人。
“你说怎么办？咱们家小启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医生说了……治这个病可能需要花好几十万……我们上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啊。”
欧宇声看着面前哭泣的妻子没有回答。
他手里攥着一张银卡们，可是卡里也不过几万块钱，在这个年代，那已经算是不得了的巨款了。
可是这对他的儿子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他把卡递给妻子：“先治着，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别担心，别哭了，小心一会儿进去被儿子给看出来了。”
闻言他妻子立马擦了眼泪，然后去旁边稍稍整理了一下，而欧宇声先一步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湛卢正坐在欧启的床边，他看起来光芒更弱了，不过依旧还是精神。
他正一下下拍着欧启说：“会好的，小启肯定会好的。”
看着这一幕欧宇声只觉眼前一热，他偏过头然后喊了一声“湛卢”。
湛卢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到了无人角落，欧宇声立马开口：“湛卢你能救小启对吧？你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啊！”
“他那么喜欢你，他还喊你湛卢哥哥，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湛卢却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抱歉小声……这次我是真的帮不了你了。”
他只是一把剑而已。
他话音刚落，欧宇声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丝愤恨：“你不可能帮不了，你只是不想帮我而已！就像你现在越来越不想帮我修复文物了！”
“湛卢，我们家保护了你那么多年，你难道这点事都不愿意帮我？！”
江言听着这些话皱了眉，这就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
欧宇声已经习惯了湛卢无条件的帮助了，他甚至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所以当湛卢帮不了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和怨恨。
那个抱着湛卢睡觉嘴里还念着“等我有钱了就给你买个大宝剑盒”的孩子终于还是不见了。
湛卢沉默着听着这些话，没有回答。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是在等山海居主人来接我的。”
这话一出，发泄完的欧宇声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他呆了一会儿然后说：“湛卢，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句话说完，他甚至不敢去看湛卢的脸，他逃避一般丢下一句：“我去借钱，小启那边……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
说着他拔腿就跑。
他已经太习惯于对湛卢予取予求了，都已经忘了他其实从未拥有过湛卢。
他不过是在帮江言保管湛卢。
可是他心里又有一丝庆幸，这么多年了，江言还没有来，是不是就永远也不会来了？
湛卢看着欧宇声的背影，一声不吭地进了病房。
这时的欧启已经醒了，他睁着眼睛看向湛卢：“湛卢哥哥，之前的故事你还没有说完呢。”
湛卢看着和欧宇声小时候长得及其相似的欧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我们继续！”
“山海居主人江言啊……”
他讲得绘声绘色，欧启听得也津津有味。
而另一边去借钱的欧宇声却四处碰壁，在这个年代要筹几十万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欧宇声在外面跑了好几天，却也只借到了一两万，这还是他里子面子都放下了才借来的。
尽管这样他还是要去上班。
只是今天他刚到博物馆门口就被人给拦住了，一个一派成功人士打扮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递了一张名片过来。
“你就是欧老师吧？久仰大名啊，您在青铜器修复方面的造诣可实在太厉害……”
那人一个劲吹嘘，换了平常宇声还能多听几句，可是现在他却是一句也不想再听了。
他绕过人就要走，却被人拉住衣袖：“欧老师别走啊，听说你最近四处借钱不是吗？我有个办法可以帮您搞到钱。”
闻言，欧宇声的脚步停下了。
“你有什么办法？”
他警惕地看着对方，就见对方把名片塞他手中：“今晚七点翠微茶楼咱们详聊。”
※
到了约定的时间，欧宇声来到了翠微茶楼，他心里格外忐忑，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可得现实却让他不得不踏步向前。
他被人带到了二楼包间里，早上那个男人坐在圆桌前，桌上摆着一个很大的木盒。
见他来了那人赶紧起身迎接：“欧老师来了？请坐！”
欧宇声没有依言坐下而是站在一旁面色冷硬：“你先说你要让我做什么。”
如果不对，他立马就走。
那人也不勉强他，笑着说：“欧老师谨慎，这样吧，我先给欧老师看个东西。”
说着他把桌上那个木盒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只青铜酒器。
欧宇声皱眉上前看了看，发现是假货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是假的。”
那人也不恼，反而更高兴了起来：“对！这就是假的，欧老师能看出假在哪？”
“青铜器出土常见的锈色有绿锈、红锈、蓝锈、紫锈等，如果锈色与器体合一，深浅一致，莹润自然就是自然生成的锈色，而你这件锈色浮在器物之上，略显刺眼，是伪锈。”
“而且工艺潦草、器型不规整、器身遍布砂眼……”
欧宇声好歹在博物馆那么多年，见过的真青铜器数不胜数，自然在鉴别上还是有一定的能力。
他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那人肯定生气，却发现那人直接高兴得站了起来：“看来我这次找对人了！”
“欧老师，我也不瞒你了，我想您帮我做一见这样的青铜器，以您修复的水平，做一件以假乱真的不是什么难事吧？”
“……”
欧宇声沉声道：“你是想让我帮你造假？”
那人笑着说：“也可以这么说，但是欧老师不用担心，您这边出货之后就拿钱，后续和您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而且，我一次给您五十万，怎么样？”
欧宇声本想拒绝，可是听到五十万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只要他有了这五十万，他就能给儿子治病了……
他内心一阵挣扎，突然灵光一闪。
他为什么要自己作假？让湛卢做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这样一来，他不但能拿到钱，还能很安全。
而没有人会查到湛卢的。
这么一想，他眼神就亮了起来，他看向那人说道：“好，我答应你。”
“……”
原来欧家做假货是从这么早就开始了？那欧启就算是子承父业了？
江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
而欧宇声，在那人的指导下，把五十万块通过抽奖合理化的拿到了，还先给了他十万做定金。
他揣着钱几乎更加认定了这件事。
他没错，只要这样就能救小启了，一切就皆大欢喜了。
欧宇声一边做着心里建设，到了医院他先去交了十万预存治疗费，然后就来到了病房。
到病房的那段路其实并不长，但是他走着走着，恍惚有了几分当年他第一次要湛卢帮忙的时候走在博物馆那条通向工作室道路的感觉。
只是那时候的激越到现在都化作了沉寂。
湛卢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笑过了，他们上一次聊天是什么时候？
欧宇声想了好久也没有想起来。
可是到了病房门口，他看着在和欧启玩的湛卢，又觉得一切那么熟悉。
他们曾经在那个小破屋子里，也曾经是如此的亲密无间。
只可惜，人是会长大的。
没有人能回得去。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等到欧启睡着了，他才走进去。
他将门关上，然后直接跪到了湛卢的面前：“再帮帮我……就一次……我真的很需要这五十万。”
湛卢听着欧宇声说着他的计划，隔了一会儿他才不可思议地说：“你想我帮你做假文物？”
以往，他也只是帮他修复那些文物而已。
他其实没有太大抵触，虽然那样损伤了他自己，可是能看到那些文物好起来，他也是开心的。
可是现在……欧宇声居然让他帮忙作假。
欧宇声自知理会，他的眼泪直接涌出：“不这样我上哪里去拿五十万？小启还等着救命呢，湛卢你帮帮我吧？这对你来说就是动动手指的事而已……”
已经剑芒很是暗淡的湛卢剑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欧宇声，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年节，那时候欧若虚还在，村子里祭神要跪拜。
欧宇声不屑的说：“我才不拜呢，要拜我就回去拜湛卢，让他保佑我可比这些快多了！”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那当然啦，我会一直保佑你的。”
而今天欧宇声确实这么做了。
湛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是这一次他却再次提起：“这次之后你帮我找一找江言吧，都过去那么久了，她也该来接我了。”
欧宇声愣了一下，他想起以前他也问过湛卢，要是江言很久很久都不来接他怎么办？
而湛卢无所谓地说：“那有什么？我生命漫长，可以等很久很久的，这一点时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而现在他却说“太久了”。
欧宇声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认知到湛卢对他失望了。
可是他别无选择，在儿子的生命面前，他别无选择。
或许他曾经有过的？
他不知道。
江言看着湛卢做了那件假货，他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及其清晰的裂纹。
这样的裂纹江言曾经在秦天青身上见过。
秦天青为了追随他的主人，不惜反复用灵力去寻找，但是秦会长也没有辜负他。
他们最终可以一起度过生命中一段岁月。
可是湛卢，好像是真的被辜负了。
欧启的病床前，欧宇声和她妻子喜极而泣，而湛卢站在一旁却看着窗外。
欧宇声在妻子去买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喊了一声湛卢。
而湛卢反应好似慢了几秒然后开口：“我在的。”
他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
欧宇声心里咯噔一下，可是他不敢去问，他在害怕，也在逃避。
而这时，床上的欧启却开口说：“爸爸，湛卢随便变出一个东西就能给我们家赚那么多钱，为什么你不让他多变一点。”
“……”
欧宇声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他拔高了声音：“你在说什么？你听谁说的？！”
欧启一脸无辜地回答：“那天我其实没有睡着，就是爸爸给湛卢下跪那天……”
欧宇声的脸一阵惨白，他下意识抬起手就要给欧启一巴掌，而这时他的妻子进来了。
“怎么了这是？孩子才好一点你生什么气？”
欧宇声放下了手，他看向一旁的湛卢，却发现他无动于衷。
江言无比希望这个阅读模式能在这里落下帷幕，她几乎可以从欧启那张看似天真的脸上看到多年前欧宇声第一次露出贪婪的脸。
她几乎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一切对于湛卢会是多么的残酷。
可是阅读模式并没有停下。
真实发生的一切在江言面前又往前翻了一页。
欧宇声的头发白了，而欧启风华正茂，他看上去二十多岁，身后跟着湛卢。
此时的湛卢似乎已经不认识欧宇声了，他只看着欧启，甚至会叫他“主人”。
欧启只交代了一句让他出去，湛卢就乖乖地走了。
而此时江言却已经看到了他身上布满的裂痕。
欧宇声的手紧紧握着，他不愿意去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你对湛卢做了什么？”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欧启却笑得一脸无所谓：“爸，你忘了当时湛卢为什么跟我出国留学吗？他对你完全失望了。”
“但是我不一样，我给了他新的信念。”
“他不是要找山海居主人吗？那我就当这个山海居主人，你看我让他圆了梦，那他报答我一下总没有问题吧？”
“这一点上我可比爸你做得好多了，你可是什么都不顾的对他予取予求啊。”
欧启说着拿出一个存折放到了欧宇声的面前。
“这都是这几年我在外面赚的钱，爸，你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吧？”
“也只有你，拥有湛卢这种外挂却只想知道去当个什么文物修复师。”
“我不一样，我比你有野心，也比你更有远见，湛卢在我手里才能发挥他最大的作用。”
欧宇声再也听不下，他看着那存折上的余额站起来提起了欧启的衣襟：“你让他做了什么？”
如果是正常的事欧启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欧启笑了笑：“自然是爸你曾经做过的事情，他随手做点文物，我拿去卖给那些不识货的外国人，这文物啊，确实来钱快。”
“你知道吗？其实我那时候生病的时候很恨你……你明明可以早点利用湛卢让我们家过上好日子，可是你太自私了！你只会让他去帮你做那些无聊的事！”
“你要是和我一样，我可能根本不会吃那么多苦！”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有湛卢了，我可以自己来给自己创造更好的生活。”
欧启说话的神色带着几分明晃晃的炫耀，他在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自己如今的成功。
而欧宇声却从他这张脸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靠着湛卢修复文物之后被所有人夸奖表扬的表情，就和现在的欧启一模一样。
他突然觉得一阵害怕。
“湛卢不是我们的……他是……江言放在我们这里的，她会回来取走他的……”
欧宇声喃喃的念着这段话，好像是想要说服自己。
可是欧启不给他机会。
欧启笑着说：“爸，我注册了一家公司，就叫山海集团，从此，我就是山海居主人。”
“我会好好实用湛卢的，你放心吧。”
说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打量着自己这间他从小住到大的房子：“要不给你换套大的？毕竟能让湛卢来我们家，你也有点功劳。”
欧宇声喊了一声：“滚！”
而这时蹲在门口的湛卢探头进来：“主人，我们要离开了吗？”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利刃一样把欧宇声的心切得千疮百孔。
他看着湛卢那张熟悉的脸，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想起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每晚都做噩梦，是湛卢一直坐在他床边拍打着他。
他说自己怕鬼，湛卢说：“我是利刃，可以帮你把他们都打跑。”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湛卢，月光洒在他脸上，如同蒙了一层薄纱，而湛卢脸上的表情温柔而又鉴定。
正是那个表情让他度过了那一段最孤独无依的岁月。
他起身向湛卢走去，他红着眼眶喊了一声“湛卢”，却见湛卢躲开了他的手，然后看向了欧启：“主人，他是谁？”
欧宇声愣在原地。
他看着欧启笑着把湛卢带走，他知道自己彻底弄丢了他最好的……朋友和家人。
一股后悔从心底里升起。
他突然想起江言曾经反复和他说过的话——
人要三思而后行，你所做的一切坏事都可能在以后让你付出代价。
他确实付出了代价，他失去了湛卢，得到了一个比他更贪婪的儿子。
他想，如果在他去考博物馆的那一天，他没有向湛卢提出帮助，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欧宇声颓唐地坐在地上，已经年老的他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可是再也没有那个高马尾的少年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头说：“小声啊，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们！”
这一刻欧宇声泣不成声。
而江言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也许在欧宇声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刻他都在后悔，可是天下是没有后悔药的。
他终究为了他的私心付出了代价。
可是她又在想，当一个普通人得到一件超过他能去想象和控制的东西的时候，他真的能把持得住自己，不生出一丝一毫歹意吗？
人性是经不得考验的。
江言想到了她的APP，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他看着欧宇声，把他那张哭泣的脸印在心里，她希望可以以此提醒自己，永远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而这时，APP的提示出来了。
【本次阅读结束，馆长将在十秒后弹出。】
等江言睁开眼，就看到了湛卢那张脸，比起她在阅读模式里看到的湛卢，他身上的光芒又暗淡了很多。
他的黑色高马尾里甚至夹杂着一点白发。
江言可以肯定，他现在本体的损坏肯定已经很严重了。
她沉着一张脸，抬手揉了揉湛卢的头顶，她笑得格外温柔：“好了，我来接你回家了。”
面前本来还在帮他“主人”威胁江言的湛卢愣住原地，他的眼底突然涌出了一点泪水，他抬手去擦，却很疑惑：“我为什么渗水了？”
江言继续摸他脑袋：“这叫眼泪。”
湛卢问：“我为什么会有眼泪？”
江言看着懵懂的湛卢，她知道他是本体损伤太重才会失去一些记忆的，就和当时的《洛神赋图》一样。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记得山海居主人江言，记得他会来接他回山海居。
江言的脸上满是歉意，她郑重地开口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但是，这次她不会食言了。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是山海居主人！这份“债”她也背定了，她一定要把湛卢带回山海博物馆，让他变成她馆里那些熊文物一样，每天只会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