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庭院里的小池塘, 情感是浮在水面的花灯,星星点点装饰着记忆,一眼望去便会被这份浓烈明艳的美吸引住。若是和风细雨、细水长流, 花灯在水面上摇曳不定, 或明或灭,别有一番美感。但若是狂风骤雨,记忆的激流便会将花灯掀了去, 那份鲜明真挚的情感会被庞杂的记忆量沉沉压入池底,看不见踪影。

  “抱歉, 我想……”

  夜翼看出苏西想说什么, 他提前打断, “忘记了也没什么, 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找回记忆。”

  苏西眼神动摇的厉害, 她错开夜翼的视线, “如果那份记忆消失了, 就算原样复制一遍, 也不会是原来的心情、原来的体验。”

  “我们也可以一起创造新的回忆——”

  “打住!”, 苏西皱起眉, 扫了一眼男人认真的神情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躲开, “我没有在要求你保证什么,我只是告知你这件事,我每次使用能力记忆都会发生变化,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的变化,就比如现在这样, 我把和你的关系忘得一干二净。拥有一个随时会变成陌生人的爱人就如与不定时炸.弹共眠, 随时可能失去一切,无力挽回。”

  “那我就重新追求你, 次次如此,我们可以永远是第一次步入爱河”,夜翼不假思索地回答,握着苏西的手,郑重承诺,“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样,而是因为你是你。不管发生什么变化,这份爱意是不会被抹销的。”

  苏西越发抿紧嘴,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大滴大滴的眼泪不争气地落出来,咬着牙,“谁要你做这种承诺了?你为什么这么顽固,为什么不及时止损,为什么要对一个无法安定的危险因素投入这么多?如果你是这么想、这么做的话,我……”,她把剩下半句话吞了回去,用手掌盖住眼睛,不想去看眼前的男人。

  “我不是想给你压力……”

  粗大的绿色藤蔓轻柔地卷起苏西,把她从夜翼面前带离,放进编织好的、铺着花瓣的巨型藤篮里,帕米拉踩在藤篮边上,赛琳娜蹲在藤篮另一侧,冲夜翼点头打了个招呼,又亲昵地与苏西说话:

  “我解决狙击手的时候被小帕捉到了。计划被发现了,小帕对你以身作饵的事很生气。”

  “谢谢……赛琳娜”,苏西松开手,瞄了瞄冷着脸的帕米拉,打了个激灵,没敢说话,紧张到眼泪掉得更凶。

  苏西无声掉眼泪的可怜无辜样让帕米拉责备的话卡了壳,她想到苏西的一向乖巧,看出她已经明确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火气被浇灭半头,剩下的一半,她瞄准了害怕地缩到墙角的“小丑”,被苏西赶忙拉住。

  “你想让我放过他?”,藤蔓甩动,擦着“小丑”砸到地上。

  “小丑该死,但不需要折磨这个人格。别去管他,小丑的过去会找他讨要代价”,苏西瞟见瑟瑟发抖的“小丑”,无声呢喃,“我知道那种感受,他遇到的只会更糟。”

  帕米拉眯着眼哼了一声,不满但也没有强求,又将注意力放到被藤蔓挤到一边的夜翼身上,沉吟几秒,“宝贝,这个男人不行,趁不记得尽早断了吧。”

  “你们刚才就到了?”,苏西注意到她话中的细节信息。

  帕米拉恍若未闻地无视了这个问题,赛琳娜接话,“你也清楚小帕的保护欲。我们两个,还有哈莉,总是互相想杀死对方的男朋友,认为那些人配不上她们。至于夜翼……”,她看了眼整个人都绷紧的夜翼,“我也算看着他长大,人品没问题,但从他的搭档那继承到一些毛病,我不多插嘴你们的事,不过我不反对。”

  藤蔓把哈莉接了上来,她跳进藤篮里,似乎已经完完全全把小丑抛到脑后,活跃地插入给晚辈的恋情指导话题,“他差一点就跳了池子,不错,我欣赏这点。但是——我站小帕——他居然用短棍打我的胸!超痛的好吧!”

  虽然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夜翼为了将哈莉尽快推出狙击手的视野,才用最简单的方式掷出卡里棍把人打开,但哈莉还是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怂恿苏西,“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分手超快乐的,甜心~”

  “……”,苏西看向垂头丧气的夜翼,“我……”,她仿佛透过多米诺面具上的白膜看见那双令人怜爱的蓝眼睛几乎要落出泪来,她擦了擦眼泪,才驱散被低沉忧郁的氛围感染出的幻视,但原本想好的话还是变了,“我需要时间整理我的记忆,等我考虑好了我们再谈。”

  她没有留恋地就跟着帕米拉几人离开,急促、不敢回头的态度简直像在仓皇逃跑,仿佛多看一眼就走不掉了。

  夜翼站着看了一会被帕米拉的藤蔓击碎的墙壁,忍住迁怒的冲动,把胆小怕事的“小丑”拎起来铐上,向通讯器那头汇报情况。

  而跟着帕米拉离开的苏西,在看不见化工厂后,原本还算忍了一些的泪意立马冒了出来,泛滥成灾的眼泪让哈莉惊奇地摸了摸被泪水打湿的脸蛋,看着看着,突然一扁嘴,抱住苏西就嚎啕大哭起来,把苏西吓到眼泪流的更凶了。

  赛琳娜捂了捂耳朵,和帕米拉无奈对视一眼。待哈莉的哭声渐小,帕米拉才把她从苏西身上“撕”下来,语气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这次是你先提的分手说不要他,你还哭什么?”

  “我就是想哭嘛,谁让我还爱着他”,哈莉带着哭腔抱怨,之前每次被小丑丢下时也是为这么个理由而哭。她太爱小丑,即使明知前方是伤害、疯狂、错误,她也不顾一切奔向小丑。

  帕米拉叹了口气,把哈莉交给赛琳娜继续来劝。她看着还在默默垂泪的苏西,在她旁边坐下,安静陪了她一会。

  她轻声开口:“小骗子。”

  “我又没说谎”,苏西闷闷回应。

  “你确定?”,帕米拉托起软趴趴搭在苏西肩上的小藤蔓,戳了戳有些蔫萎的小花苞,“这些花苞还在呢,潜意识比你要诚实。”

  “……”,苏西抱住膝盖,把头埋得更低,“我确实没有和他在一起的记忆。”

  然而储存在大脑里的记忆不见了,她的习惯、偏好却还记得,就像反复练习的技能被铭刻在身体里一样,不需要大脑记忆,她就能凭借肌肉记忆熟练使用那些技能。即使记不起那些过去,她的本能也在明晃晃告诉她,她想看着那个人,想亲近那个人,和他在一起,她能感受到心底翻涌的喜悦和安心。即使没有记忆作为参照,她也很清楚自己爱他这件事实,而且这份爱是甜蜜的,有所回应的。

  所以她才瑟于接受。

  苏西和帕米拉三人本没有这么亲密,只是苏西从平行世界带回来“哈莉和赛琳娜帮助她对付小丑”这个观测态未来,世界为了实现满足这个未来又做了历史修正:

  她在这之前就拜托哈莉和赛琳娜合作,将钓鱼计划瞒着帕米拉。

  以及她和三人间多出的不存在的过去和好关系。

  而不被世界包括在修正范围内的她甚至不知道那段过去是什么样子,就凭空得到了三人组的感情。

  能轻松得到的,也总是能轻易被夺走。她们可以因为世界的修正喜欢她,也可以因为世界的修正厌恶她。

  好感如此,爱意也如此。

  她对夜翼说的那些,其实是她想问自己的话。

  变化的不是她,是世界。她每一次使用能力,就让从过去到未来都发生了改变,而世界独独抛弃了她,只有她不能随着世界一起改变,除了她没人会记得在历史被更改前发生过什么。

  她现在已经去过一定数目的平行世界了,她没在别的世界看见自己有过爱人。

  一想到也许在哪一次世界修正里,她和爱人的关系就会被覆盖抹去,能记住曾经的爱恋甜蜜的只剩她一个,她就害怕的不得了。她恐惧那种孤独,恐惧被回忆囚禁,恐惧永远无家可归,她恐惧到想直接从这个世界逃走。

  但是夜翼却那么说了。

  当他以为是他需要面对失忆的爱人时,他选择无论多少次,都会重新唤回那份爱。

  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她还怎么做出放弃、逃跑的选择。

  苏西抹了把眼泪,找帕米拉要了个拥抱。

  之后的几天里,哥谭的氛围很不一样。

  因为小丑落网了,而且小丑的精神病被治愈了。

  这意味着这个疯子、罪犯、摧毁无数人人生的家伙终于没有依仗再逃脱法律的审判,除了某些极端人权保护组织宣称犯病期间的罪行不应该算在健全人格的身上。老天,得亏那些组织是在网络媒体上喊话,要是他们敢来哥谭,不得被一人一口唾沫,不,被愤怒的群众用小丑笑气、强酸、炸.弹招呼。

  小丑在哥谭法院里接受审判,市民们沉默地聚集在法院周围,拥挤,但不混乱,没人在这种时候计较小摩擦。他们放下工作,放下生活,在这里从早上开庭一直站到接近黄昏,用含着微芒期待的暗沉眼神一直盯着法院前举着天平和利剑的正义女神雕像。

  杰森站在附近楼房的阳台上看着聚集的沉默人群,他看见了好多个脸上挂着奇异僵硬的微笑、身形佝偻的人,他还看见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二手店店主大婶,矮小的妇人落在人海里,像是随时会被淹没,但她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给大婶腾着地方。他们都是小丑的受害者,他们都经历,或亲友经受过小丑笑气的残害,他们由微小的水滴汇成大海,对小丑的憎恨和对正义的渴望是凝聚他们的力量。

  杰森对着通讯器说:“如果小丑没被判死刑,群众暴动,我是不会阻止的。”

  “大红,我们只是要防着可能存在的小丑帮余党闹事,以及小丑可能留下的后手”,提姆还蹲在蝙蝠洞里监视着哥谭,“韦恩集团在给小丑安排审判上做了很多准备,布鲁斯都直接混进陪审团了,相信布鲁斯,相信我们,相信哥谭还是存在正义的。”

  杰森嗤了一声,嘴唇无声蠕动:迟到的正义。

  他跳过这句感慨,聊起别的:“为什么在这种人手紧张的时候迪基鸟那家伙反而回了布鲁德海文?”

  “……”,提姆沉默一下,语气多出几分疲惫,“前天晚上布鲁斯找了他谈谈,你也知道,布鲁斯的谈谈一般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俩打了一架,撞坏了两扇门和楼梯栏杆,迪克连夜走了,布鲁斯被阿福灌苦瓜汁灌到今天。”

  “哈,说实话我很乐意看老头吃瘪,所以是老头又说了什么把对着恶魔崽子都能各种滤镜的鸟妈妈惹炸了?”

  “……”

  提姆表示不知道,杰森又开了几句玩笑,便开始给迪克发短讯,问他和布鲁斯打架的事。

  此时一辆涂满各种涂鸦的跑车无视护栏冲了过来,在堪堪没撞到人群的位置急刹停下,一身黑裙,头戴黑纱,妆容依旧艳丽的哈莉从驾驶座直接踏上车前盖,副驾驶位上带着半脸面具的黑发女人一手抱着一捧红玫瑰,一手忙着给哈莉的短裙挡走光。

  杰森给迪克发送一条短讯:【我看见你女朋友了,和小丑女一起在法院这】

  所有人无声地看向寡妇打扮的哈莉,看向这位小丑前女友,他们低声议论起来,人心涌动,像即将沸腾的滚水。

  与此同时,法院大门打开,一个人狂喜着、跑跳着,冲了出来,大喊着:“小丑被判了死刑,两天后就执行!”

  人群更加躁动不安,一双双眼睛盯着站在高处的哈莉,有人甚至摸向了随身携带的枪支。只听见哈莉用手比成喇叭状,高声呼喊:“为我前男友的死亡欢呼!”

  她从苏西手里接过红玫瑰,用力向高处抛洒,血色的花瓣落了满天,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哥谭,哈莉的大笑声混在其中,她跳回驾驶位,开着跑车轰鸣而去。

  苏西看见哈莉的泪水冲花了眼线,想说什么,却被哈莉堵了回去:“这是最后一次为了我前男友哭,让我哭个痛快。”

  哈莉在小冰柜里掏出一瓶可乐色饮料递给苏西,“来,喝点什么庆祝一下。”

  苏西看着又哭又笑的哈莉,打开瓶盖喝了口,被辛辣的味道呛得咳嗽起来,“这是酒?”

  她看见两个哈莉一边跳舞一边开车一边点头,意识模糊起来,记忆断片,直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她才在一个衣柜里醒来,枕的、盖的、甚至身上穿的都是男式衣物,怀里还抱着一个海腥味的兔子玩偶头套,感觉像被车撞过一样,哪里都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