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103章 Chapter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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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来到你身边。可这一次不一样,以前来到你身边是为了和你在一起,这次却是为了带你走。

  他穿着件深棕色的羊毛衫,毛毯披在腿上,半躺在床头。一手拉着我的手,萨连科仰头深情款款地看着我,像在仔细端详失而复得的宝物。我将一枚窃听器放在身旁的桌上。

  “这是卡利宁的东西。因为这个我才能光明正大地来到这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萨连科神情黯然地落下眼眸,轻声说:“我知道。”

  我坐到了他身边,握住他的双手,认真地说:“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对你的调查只会继续,不会结束。”

  “我也知道。”

  我激动起来,凑上前问:“所以,所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那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萨连科向我举目,眼底里盛着潋滟的湖水,很美,却很忧伤,“也许……知道。”

  “你真的知道?”

  他缓缓移开目光,望向窗外。低空中掠过成群的燕子,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建筑的金色圆顶与蔚蓝的天幕交相辉映,万籁俱寂,只有巨大的云杉在风中摇晃身姿,发出浅浅低吟。轻薄的窗纱描摹出风的形状,吹拂他清浅的面庞。

  萨连科扬起了嘴角,并不回答。我抓起他的右手,放在了我的左心口。

  “这里是为你而跳动的,这里……这里是希望。”

  他略微惊讶地看向我。我解开自己的衬衫衣扣,一粒一粒,在他讶异的目光中脱去了衣衫,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身体以及绑在胸前的用防水布包裹好的护照和资料。他颤动指尖,落在那些伤痕上,眸子里揉着碎光,荡漾复杂的情绪。

  “我去荷兰,是为了这个。”我将包裹拿下,小心翼翼地拆开,拿出其中的两本护照。他沉默不语地看着我,直到我将护照打开,其中的一页上现出他的照片。

  “明白吗?我要做的就是这个。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做下去。这是南希的遗愿,也是你我最后的希望。”

  他还未言语,我便急不可耐地抱住他亲吻他,颤栗不已:“你能感受到我的决心吗?”

  如果萨连科的双手不曾落在我的肩胛骨上,我以为此种沉默和无动于衷将会是拒绝。可是他拥抱住了我,且抓起毛毯披到了我裸露的背上。

  “我能,阿尔,我能…… ”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着。

  我快要哭出来,“那你,能和我走吗?离这里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

  呼吸间的沉默如同漫长的一整个世纪,直到灼热的气流扑朔在我耳边,我听见萨连科说:“我跟你走。”

  一字一句地,我跟你走。

  我诧异地松开他,端详眼前这人消瘦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把他扑倒在床上,就像濒死般亲吻、或者说是啃咬他的嘴唇。想必他被我弄得痛了,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笑声。我连忙撑起身子,生怕压着他的胸腔。

  他却伸手搂住我,两眼含笑,“贴上来。”

  “我怕你疼。”

  “我不疼。”他搂住我的腰,一个翻身就把我压在了身下,“即使我这幅模样,还让你心动吗?”

  他的指尖落在我的额头、鼻梁、嘴唇,上下轻触,就像窗纱描摹风的形状那样,他在脑海里刻下关于我的所有印象。

  “我的阿尔,真漂亮。”

  我颤动下巴,哽咽地说:“是为了你才这么漂亮的。”

  他轻轻地趴在我身上,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咳嗽了几声,“那你要永远这么漂亮下去。”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漂亮。”我扯上毛毯盖在他背上,抚摸他柔软的头发,轻声说:“我会好好安排,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罗曼·亚历山德罗维奇·萨连科和阿尔弗雷德·莱利这两个人,他们将死于一场事故,尸体都在烈火中面目全非。而另外两个新生的人,会出现在日内瓦的广场上,或许,还可以在你心心念念的卡萨布兰卡,在一家灯光璀璨、放着爵士乐的酒吧。”

  “好,那便去卡萨布兰卡……多美的地方,有那么多酒吧……只是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一定…… ”

  “不用再保证了,我相信你。”

  他抬起头在我眼睛上亲了亲,唇瓣下移便堵住了我的话。缠绵的亲吻中,他似汲取氧气般,舌尖灵动地在我的牙列上扫过,痴迷而狂热地与另一道柔软相纠缠。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可我忧心他的身体低声拒绝着。他却不顾,轻轻巧巧地将我的手束缚在头顶。

  “是你自己先脱衣服的。”他嗅闻在我的颈肩,像个孩子般含糊不清地说。

  当亲吻落在被米嘉打出来的淤青上时,巨大的幸福淹没了我。轻而易举就触碰到了的梦想,让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妄。

  决定论者也要对命运进行决绝的反抗。

  这是命中注定的四月,过去数十个春天,与世界无关的心绪折磨着我,可在这个春风拂过的四月间,我却很幸福。这幸福来自于他的应允。

  为了帮助他疗养尽快恢复健康,每天我都会陪他去散步。沿着河边,我们牵着彼此的手,旁若无人地走着。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每一道望向彼此的眼神里都雀跃着欣喜,仿佛我们还是二十一岁,在初遇的那个年纪。

  有时,我会向他讨来口琴,站在河边吹上一首曲子给他听。他说等他好了便吹几首新学的给我听,我告诉他,其实多年前爱上他的时刻,就是在某个夜里看着他站在河边吹口琴的那一瞬间。

  “那时你很忧伤,你是不轻易忧伤的。”

  “我在想念故乡,想念薇洛奇卡,很奇怪,似乎还在想一个刚住进心里的人。那时我年纪太轻,还不知道那叫做爱情。”

  坐在草地上,我依偎在他怀里。他的身体正在快速恢复,我能从他的心脏跳动中感觉到,萨连科——我的罗曼,正在变得健康。扬起嘴角,我闭着眼睛,听他继续诉说,这么多年过去,一样地点,一样的春风,只有他的声音带上了光阴的味道。

  “那人走进了心里,叫我太过害怕,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萦绕在心里,有点痛,让人想流泪。于是我哭了,也让你看到了我的眼泪。”萨连科望着河水,怔怔地说:“我是不轻易流泪的,可这么多年来,一想到你,总让我心痛。”

  我抬起手,用指尖去触碰他忧伤的唇。

  “因为我不守信用,三番两次地离开你。”

  萨连科笑了,清清朗朗的,若彼时的少年人,“不,是我太没用了…… 或许,一开始,你就是对的。”

  那时我没有明白萨连科所谓的一开始是何时,也无心去揣测。我只觉得易北河在心中缓缓流淌,淌出这十几年来的每一份相思,每一次狂热,每一道忧愁,每一缕欣悦。平静的河边看不出变化,就像恒定的时间,我们没有变老,没有成为筋疲力竭、愁绪满怀的中年人。还是那两位挎着枪、在河边你追我赶笑着打打闹闹的年轻士兵。

  你要问我此际在想什么吗?

  我会回答,什么都没想。起初的半个月,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哪怕米嘉时刻对我们侧目而视,哪怕偶尔在暗处掠过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也许我们疯了,也许是我们终于醒过来了,明晓这世界的荒诞中只有彼此才算作真实。白日里牵手亲吻,夜里缠绵悱恻。仿佛还在初始、热恋,每一声喘息都在诉说当初的誓言。

  当然,计划却一直在酝酿和安排。他会搂着我,听我讲述未来。

  “有银行存单……那上面的钱足够我们开一家酒吧,或者一家餐厅…… 我当然是老板,因为我有经验,你会调酒吗?不会的话,当司机好不好?”

  “薇罗奇卡肯定知道你是离开了,她不会伤心,等风头过去我就会回来,把他们也带走,我做得到…… ”

  “我们送阿尔上学,让他学法语和英语,教他用枪,让他比他的父亲还要聪明…… ”

  “你还要带他去河里游泳,让薇罗奇卡为你们骄傲…… ”

  “而薇罗奇卡,她要享受生活,从厨房中解放自己…… ”

  “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

  我抬头看他,“是吗?美好的未来。”

  “没错。”萨连科亲吻我的额头,含笑道:“美好、光明的未来。”

  他也在希冀,幸福徜徉在他清澈的面容上。这笑容叫我放心,知晓这也是他的心之所向。只是某天夜里我恍惚间醒来,四围寂然,只是在那夜灯光芒晕开在黑暗里,隐藏着一道道颤抖的、微不可察的泣声。

  萨连科撑起身子半躺在我身边,面容淹没在暗处不甚清晰,掩盖了交错的泪痕。自上而下,他如往昔般喜爱凝视我,只是那闪烁的双眸中,泪水揉碎了我的面容。

  我难过地抬起手,用拇指轻轻地撇去他眼角的泪,将手摁在他心口。

  “这里……又痛了吗?”

  颤动下巴,他并不回答。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颊,红着眼,他倾覆而下,海一般深沉的忧伤便从天而降,叫我从这黑夜里看见命运的罅隙。

  我想,便是在这个夜里,我这个虚无主义者第一次求助于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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