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104章 Chapter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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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没有怀疑萨连科在搪塞我,可在准备离去的计划中,他尽心尽力到让我无法产生任何怀疑。他会提前准备好车,还会帮我误导卡利宁派来监视我们的克格勃。他甚至在加紧时间处理公务,他说尽管要离开,还是得把该做的事做好。

  深夜,我站在他身后帮他捏肩,窗外夜色蔓延,银白色的河流如镜般倒映明月,水鸟振翅掠过,夜风来回逡巡,游弋着见证一切。

  我笑着,神思早已在卡萨布兰卡徜徉。沿海城市,干燥的空气,咸涩的风灯光闪烁的酒吧……如今我来阿尔高一月有余,萨连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就在这几天,我苦心孤诣的计划已经箭在弦上。

  “亲爱的,我们飞捷克好,还是奥地利?”第一站,得从德累斯顿起飞,靠谱的雷奥已经找到了一加小型民航飞机。

  “当然是捷克好,奥地利多么不太平,全是我们的人。”

  萨连科放下钢笔,整理签署好名字的文件,转头搂住我的腰:“可别忘记在飞机上准备降落伞。”

  我笑了,揉着他的金发说:“我比你有经验。”

  “是啊,你总是逃跑,我可没逃跑过。”

  我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睛,“因为你是个笨蛋,是个傻瓜,这个世界上的规则都是人制定的,既然是人制定的,人也就是可以打破的。”

  “那这一次你便带我打破咯?”

  “当然!”我快活地说:“你要知道什么叫做自由!”

  萨连科将脸贴在我的腹部,温存地叹息。这几日他总是这样感伤,想必是离开军队和国家让他内心里挣扎万分。但那又如何呢?他选择了我。

  我志在必得地捏揉他的耳垂,道:“过几天,你要给我点东西,我去应付卡利宁。”

  “好。”

  “等卡利宁认为有价值后,你要放出消息,不过是你自己内部的消息,告诉你的下属们,我背叛了你。我是克格勃安拆在你身边的人。”

  “没问题。”

  “然后我会‘叛逃’,从你这边离开,你要派人来追杀我,最好你亲自来。”

  “我会亲自来。”

  “总之最后一次,我们会决一死战,到时候阿尔弗雷德会死在你的手里,而你,却在重伤时被阿尔弗雷德的美国同伙偷袭,丢了性命。为了抹去这一切,阿尔弗雷德的同伙一把火这两具尸体都给烧了,尸体上只留下阿尔弗雷德从卡利宁那里得来的窃听器,而萨连科中校,只剩下他在军队里的铭牌。”

  “真惨啊。”他笑着。

  “知道为了找一具和你相似的尸体有多难吗?”

  “得找一具帅气点的。”

  “可真为难我,找不到和你一样帅的,你又高,身材又好,没人比得过你。但只要年纪相仿,身高大差不差…… ”

  “你决定就好。”

  “最后,那晚我会在断桥的后面等你,在我们以前驻扎营地的林子里有一辆车在等我们。雷奥会开车带我们到德累斯顿,那里有一架飞机将带我们去往捷克,到了捷克一切就好办了,雷奥已经提前打点好了一切,而我们只需要用新的护照,登上去往摩洛哥的班机。”

  萨连科抿嘴笑了笑,接下我的话说:“然后我们就到了卡萨布兰卡,阿尔弗雷德成为了莱利老板,而萨连科中校,则是萨连科司机了。”

  “怎么?不愿意当司机?我可以把老板让给你当。”

  “当,愿意当,什么都愿意当。但唯有一个,前提是必须先当你的男人。”

  “你得给我吹口琴。”

  “好,现在就吹。”

  他端起一杯热茶递给我,想必是氤氲的水汽让他更加动人,轻轻捻住他的下巴,我俯身吻他,唇齿相依,彼此间打上烙印……他会跟我走,他一定会跟我走,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确信。

  云雀在树林里鸣叫,蝴蝶翩飞于野花之上。春日不再拒绝我,而是拥我入怀。前几日将一捆磁带交给卡利宁后,这就是我和萨连科最后一次沿着易北河散步。明日我们将上演我们的戏剧,将所有人都蒙在谎言的帷幕下。对于计划我并不想让萨连科成为制定者,他只需要执行,这样的话或许对他来说并不会在道德上产生很大的裂隙。

  行至一处被篱笆围起来的河边草地,周围满是粉嫩的蔷薇,其后是宽敞的街道,街边则矗立着灰白色的三层建筑,一株蛇麻子藤蔓缠在建筑前的篱笆上,绕着爬上墙角。无论是建筑还是街景看起来都是模样大变,但我却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罗曼。”我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停下,他回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是在这里,爆炸。”

  他恍然般地点头,“啊,就是在这里。”

  “我的战友艾文就死在这里,死在了我面前。那时你冲上来抱着我,救了我的命……亲爱的,后来在昏迷的时候我总是做梦,梦里艾文对我说,你爱我,你会这样抱着我无数次。”我动情地说,目光跟随一只白色水鸟掠过河面,落在建筑的褐色屋顶上。

  “我做到了吗?”

  “你做到了,但还剩最后一次。”我举目看他,“最后一次。”

  萨连科露出温柔的微笑,伸手捧住我的脸,“永远没有最后一次。”

  “但愿…… 因为最近,我开始祈祷了。”

  “我想你的上帝会顾念你的。”他在我唇上吻了吻,将我的手臂放在他的臂弯中,含着甜蜜的笑容向前走。风吹起他的金发和衣袂,好似当初那位闪闪发光的年轻军官。他看起来很快活,我却没来由地心口发痛。

  第二天一早,我起身离开,还没来得及远离他下榻的建筑,身后就传来了枪声。我连忙跳上车往北边的一处村庄里逃去。萨连科戏做得很足,甚至派出人手在阿尔高城内搜查了一番。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一暴露之后身后的克格勃就溜之大吉,生怕被萨连科逮住了把柄。毕竟渗透国防军军官这种事情永远无法摆在明面上来说。

  期间我和雷奥见了次面,看到了他为我们准备的车以及汽油。他也潜伏在阿尔高,对他的付出我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可雷奥却说,在这段日子里他觉得很起劲儿,哪怕和我一起在全城的太平间里找尸体,只要一想到用两个死人换两个活人的命,他便认为有价值、有意义。

  “那晚我在林子里面等你。”雷奥说,“你们走了,我去处理两具尸体。”

  “好。”我拥抱雷奥,“谢谢你。”

  为了把戏做足,我和萨连科的手下真枪实弹地交手过几次,有一回还遇到了米嘉。他朝我举起枪却又莫名其妙地放空。眼底揉杂着复杂情绪,他露出嘲讽的笑容,好似在哂笑我的无知。

  “你什么意思!”我忙不迭地追上去问,米嘉却驱车扬长而去。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和萨连科相约在离开的前一天于阿尔高的一家旅馆见面。他如约而来,穿着轻薄的夏季风衣,帽檐压得很低,手里还拎着行李。

  “都准备好了吗?”我紧张地把他拉近屋内,激动地吻他。

  “当然,你呢?这几天受苦了。”他警觉地四顾后关上了门。

  “说什么鬼话!”我接过他的行李,忍不住笑。他脱下风衣挂在门后,伸手就自后搂住了我。

  “我想做。”他说。

  我讶异地回头,“现在?”

  “对,现在。”

  话刚结束,他就解开了我的衣扣。我往后退跌坐在床上,仰头看他脱去了衬衫。

  “何必这么着急呢?我……”

  请注意,这里是不存在什么拒绝的意味的,我只是害怕。你不必问我害怕什么,你心里自有答案。

  “不愿意?”他俯身在我脖颈间吻着,气息暧昧。我咽了口口水,扯开嘴角僵硬地笑:“怎么会?”

  我解开他腰间的皮带,就如同过去千百次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这次他没有很温柔,一只手揉搓着我的头发,其下的侵占却带上了蛮横的意味,如同打上某种烙印似的,他让我痛得直发抖。

  “罗曼,罗曼。”噙满了泪水,我意识迷离地叫他。

  他却抬起手,轻轻地捂住我的眼睛,用亲吻堵住了我的呼唤和喘息。

  一切都像梦般进行着,怪诞不经,毫无章理,与我纠缠的仿佛不是他,而是一个幻象,来自忧伤的未来。可这气息又的确是他,松脂燃烧过后的气味,如用理想主义者幻灭时的焚烧。这该怎么去解释了,我分不清了。罗曼,我分不清了。

  到最后,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即使双腿恍惚间已在侵入中失去了直觉,我却不肯松开他,带着哭腔问:“明晚,你会来的吧?”

  “当然……”灼热的气流中,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会来。”

  他从不骗我的,所以他一定会来。

  所以,该怎么描述那个夜晚?

  迄今为止都像一场梦,连绵不绝,如四溢的夜色。

  托尔高城内枪声四作,惊得人心惶惶。事情的走向按照剧本顺利地进行着,在脱离战场后,我逡巡于幽深的街巷内朝断桥奔去。山林幽深,树梢如招摇的手,在墨蓝的天色下向我挥舞,迎接我的到来。

  我钻入林间,看到雷奥正在将汽油倒进汽车的油箱里。

  “都准备好了吗?”他问,头发汗湿在脸上。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车内我和萨连科的行李整齐地码放在后座,“只等他了。”

  雷奥咧开嘴笑了笑,“等你们一走,我就把尸体拖出来。喏,在那辆车上呢!”

  我苍白地挤出笑容,心脏的剧烈跳动已经让我说不出话来。掏出手帕,我揩拭额头上的汗水,对雷奥透向感激的眼神,“我去桥头接他。”

  “好。”

  我从林子里走出,空气顿时变得微凉。方才的枪战中我已然冷汗涔涔,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可并不觉得疲累。只有站在桥头上的那一瞬间,望向寂静中茫然的夜色中,忐忑便如一双大手,自后掏空了我的气力。

  我不得不扶住栏杆才能勉强站稳。

  一步一步,我走过了桥,这座我们进行历史性相遇、第一次握手的桥。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

  我不可遏制地哆嗦着,快要支撑不住,身后传来雷奥小跑而来的脚步声。

  “先生,他会来吗?我们时间来不及了!”

  “会的,他一定会来的!”我咽了口口水,难以掩饰笑容中的苍白与无力。

  “可是,约定的时间快过了……”

  “也许他被缠住了无法脱身……还没到时间呢,他……他会来的……”

  “无论如何都得在一点前上车,不然你们赶不到德累斯顿,飞机会错过飞行管制的空档!”

  “我明白……我明白,你先回去。”

  过度紧张让我的胃开始痉挛,希望的气息仿佛正以光速流失。雷奥为难地离去,我支撑着栏杆,凝视前方的黑夜,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爱哭,这段日子的眼泪仿佛已经流干流尽,却还没个结束。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绝望地跪倒在地时,两道光柱摇晃着掠过我的脸,伏尔加轿车碾着河边的石子,从黑夜里显现。

  “哦,上帝……”我捂住嘴,难掩啜泣。车行驶到我面前,从驾驶座里下来我的萨连科。

  “你终于来了!”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回来了,我冲上前去抱住他。他依旧穿着昨日那件轻薄的浅灰色夏季风衣,帽檐压得很低。搂住我,他亲了亲我湿润的眼角。

  “为什么哭?我不是说了我会来的吗?”

  “我……我……”我摇着头,泣不成声。

  “别着急,亲爱的,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我们可以慢慢的……慢慢的……”

  “我不着急。”

  他笑着和我接吻,又掏出手帕擦干净我脸上的泪水,神情安详而温存,牵着我的手踏上了桥,就像平日散步一样。

  “这辈子我还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地方。”他两眼亮晶晶的,坠满了星辰,“看,就是在那里,曾经出现了那道彩虹!”顺着他的手指,我看见了一条明晃晃的小路在夜色里延伸至远处。

  “你和我赛跑,输了,我亲了你,你却咬了我。”

  不知为何,萨连科越是这样,我越是忍不住流泪。

  他似乎特别快活,快活得仿佛有什么快要灭亡。突然,他转头看我,搂住我的腰在我唇上深深一吻,缠绵到令人心碎。

  “你说,现在要是比赛跑,谁会赢呢?”亲吻结束,他瞅着我像个纯情的少年。

  “当然是你。”

  “那可不一定,要不试一试,看谁先跑到桥那边?”

  “我跑不过你。”我吸了吸鼻子,说。

  “那可不一定,这可是你赢我的好机会,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呢。”

  他朝我眨眨眼,清澈得让人生不起任何杂念,“谁先跑到对面,谁就赢了!来吧,阿尔,和我比一比,让我看看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进步!”

  他拉住我蹲下,简直兴致勃勃,叫人完全无法拒绝。

  “比就比。”我做出起跑姿势,“我会尽全力的,这回一定要赢了你!”

  “我可不让你轻易赢我!一——二——三!”

  当“三”脱口而出时,我的双腿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这一刻,我是真的很想赢了他,想让他知道我有多么健康,还能在我们的未来活好多好多年。夜风在我耳边呼啸,双腿交叠着快速迈出,前方的终点就在眼前……

  “看啊!罗曼!我赢了,我赢了!我……”

  于桥的中央我的脚步霎时止住,因为呼啸的风声中两道脚步声渐渐地只剩下一道。我立定在原地,愣愣地转身。真的,你很难想象当时我脸上的惊愕。

  我看到,萨连科已经站在桥头的车门之后,泪流满面地凝视我。

  在这一瞬间,于他默然的泪水中,我明白了所有。

  他的确会来,他答应了会来。

  可他的到来不是为了跟我走,而是送我走。

  我看见,月光摇晃在他苍白、悲戚的面容之上,将泪痕映照成无数细细的、闪动的银河。嘴唇翕动,无声之中,依稀可辨那是句德语。

  ——我爱你。

  惊愕化为柔情,我笑了,真情实意地笑了,因为梦醒了。

  因为我的萨连科,是军人,是卫国战争中走出来的苏联战士,是翱翔在斯拉夫土地之上、掠过第聂伯河的高加索雄鹰。

  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跟我走,之所以要配合我,是为了让我走。

  四目相对,我们无言地凝望彼此,易北河在脚下流淌,月光在头上招摇。不知为何,心底那股躁动的不甘在这岑寂中悄然平息了,若一缕青烟被风吹散,化为乌有。什么都明白了,什么也都了然于心了。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言语,那都是多余的,只要这最后的目光相触,只要这风里交汇的彼此的气息。

  真的,释怀有时就是在一瞬间的,泪流满面,我对他露出了然的微笑。

  “我知道……我也爱你……”

  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的,没错,最后一句话。

  因为当我终于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桥的另一端时,多年前来自易北河的启示再度随月光落在了我前方的道路上。

  原来很早之前我就该明白——

  “我们的路从这里开始,到这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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