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58章 Chapter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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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能是在中心地区,整整半年我都活跃在西班牙,直到1958年新年的钟声敲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仔细研究过思念这种玩意儿,这种为人所熟悉的却经不起推敲的爱的衍生物,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会随时间演化呈现出不同的品相。对于有的人来说,思念如烟雾般转瞬即逝,对有的人来就如地上的积水随时间逐渐干涸,而对某些人来说则如存放在波尔多酒庄里的红酒,时间是酝酿其醇度与甜蜜的必备。

  我知道自己属于最后者,将近两年过去,我对萨连科的思念丝毫没有减少,反倒愈加浓厚。他的形象在我千百次的想象中被模糊边缘,和我的思维相融。就好像,只要我有意识,他就在其中,因为他在其中,所以我们从未分别。

  也许这是幻觉的前兆,但老实说,我是如此才能坚持下来这三年的。

  没错,三年。

  1958年年中我在马德里和雷奥见了一次面,从他嘴里得到了一点消息。他告诉我当时的确闹出不小动静,但不知道被什么给压下去了。明明是个很好针对美国作文章的机会苏联一方却不了了之,可见其中有我们所不清楚的隐秘。我猜测是萨连科的那位上校给他解决了这桩麻烦,这也在我当初的意料之内。另外,自从那件事后,德累斯顿的站长就换了人,他已经不在萨克森地区了。

  “按照我们的情报网,这位很可能都不在东德了。”

  这是一线希望,说明萨连科平安无事,可这也是一丝绝望,他不在东德了,会去哪里?回去苏联了吗?如此之来相见更是毫无可能。我连东德都去不了,何谈苏联?

  可这一次我却很平静,依旧在马德里做自己那份并不重要甚至十分注水的情报工作。时常,我会走在伯尔伯尼斯街头,感受伊比利亚半岛充沛的阳光和人群哄闹如沸腾的泥淖,这里的人很爱笑,很热情,但这热情就像羽毛轻飘飘的,并不代表任何良善或者说压制不了人性中的恶那一回事。所以会有三十年代末那场内战,这群爱笑的、热爱足球的人,在和平上也成不了气候。

  我经常坐在马约广场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因为这里的空地上有人吹口琴,吹得很动听,但是是非常热烈的曲子,不像萨连科吹得那样,具有一个民族的柔情和乡愁的感伤。但我依旧沉浸其中,只为这几分相似的音色。也或许是我无处可去,我似乎被遗忘了,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人与我产生交集。四季变换,心如止水中看叶落无声,伊比利亚的阳光在冬日愈发灿烂的时刻,某天我坐在长椅上听口琴,南希突然坐到了我身边。

  这还是时隔一年多,我第一次与她见面。

  “真好听。”她笑着说。

  她穿着套时髦的纯白毛呢套装,颇有几分香奈儿的设计。戴着顶同色系的cloche hat,就像从庄园里走出来的英国贵族。她说这是在法国养成的习惯,不过她马上要丢掉这复古的时髦,换上新潮的着装去西柏林。

  “还有你。”她在我努力忍住的激动当中,说:“你也得去,知道吗?”

  我不住点头,含泪拥抱了她。

  “你要做的是监听工作,不久后会给你一个对象,你提前进入酒店安装好监听设备,然后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所有的内容。”南希把设备交给我后,消失在了西柏林滂沱的雨夜里。临走时我拉住她的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半天,我挤出一句颇为肉麻的话。

  “你知道我会一直爱你。”我说。

  “我也是。”南希转身拥抱了我,说:“相信我,我爱得比你还多。”

  她在我脸上留下一吻,转身出了门。我站在这栋五层公寓的三楼,遥望雨夜下的西柏林。在马路对面是一家名为“施瓦本人”的星级旅馆,两天之内我得将窃听设备安置在其中的501套房,进行为期三天的监听内容。

  这是个很简单的工作,甚至说是个很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可为了讨亨利欢心,这种工作我也乐得接下来。几乎就在第二天夜里监听设备就已经就位,第三天我就悠哉悠哉地坐在街区转角处的露天咖啡厅里喝咖啡,读报纸,抽烟。

  我抽着万宝路,喝着酸涩的咖啡,读着在西柏林可以买到的《真理报》,打算无所事事地消磨这个上午。可有时候——大概上帝总爱开玩笑,人生中的重要转折总爱发生在这样不经意的瞬间。

  我还记得,自己喝下一口咖啡后朝摆满鲜花的围栏外漫不经心的一瞥,是怎样将刚从车上下来的萨连科刻印在眼底。

  手中的咖啡杯猝然掉落,我呆愣地站起身,死死盯住他。可在下一秒,我的世界仿佛轰然坍塌。

  他从车上走下,打开了另一侧车门,这时,从车内下来一位有几分眼熟的女人,笑盈盈的,穿着束腰长裙,套着貂毛大衣。她怀中抱着个约莫一岁左右的孩子,睁大着和萨连科如出一辙的蓝眼睛嗦着大拇指。萨连科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孩子,女人挽起他的胳膊,两人一同走到车后,从后备箱中提下行李。

  他们有说有笑地朝咖啡厅旁的旅馆走去,经过咖啡厅时我瞬间的反应却是蹲下身,卑微地藏在桌子下,直到他们走过了咖啡厅,我才愣愣地从桌下钻出来。

  他结婚了?他有孩子了?

  是的,没错,那孩子的长相,必定是流淌他的血液的结果。

  他有了孩子。

  一道闪电般的痛在心里劈过,我扯开嘴角,想必笑得十分丑陋。将近一千个日夜的千万次的想念,却没想到过这样一层。我以为他会等我,就像多年前那样等我一般,可是,他又凭什么要一等再等呢?

  是的,他没必要。哈哈,我笑着,只觉得呼吸困难。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公寓,想把自己扔进被窝里用睡眠来逃避这可怕的现实。就在这时,监听设备里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萨连科!

  我要监听的人,居然是萨连科!

  这时,我突然想到南希的那句,她的爱更多。

  可是南希——这是你的安排吗?可是他,他不要我了。

  你知道吗?

  我泣不成声地拿起耳机,近乎贪恋地倾听萨连科的声音,我很少听到他说俄语,这话语在他嘴里是多么动听,和女人的对话、欢笑、夹杂几句孩子的咿咿呀呀……我就像个可耻的小偷,卑微地窃取他的那丝和我毫无关系的幸福,丝毫没有注意到,在某一时刻,萨连科的声音消弭,只剩下了女人和孩子发出的轻微的、细碎的笑声。

  砰的一声巨响,将我从巨大的悲伤中惊醒。

  公寓大门被一脚破开,我本能地站起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枪,再是一张冰冷的面庞。这道阴鸷的目光扫过桌面上的窃听设备,毫无温度地落在我身上。我在震惊和悲痛、以及对现实的恐惧中无言地后退,居然做出如多年前那般的逃避行为。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面前,我却扔掉耳机,转身朝窗户跑去,丝毫没考虑到高度,预备一跃而下。

  刚迈出脚步,我被瞬间而至的一招格斗术从后擒住,随着萨连科一记肘击击在我的后颈,我两眼一黑,就此晕了过去。